夜阑街的街头灯火阑珊, 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林倾白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似掩盖在周围的喧闹声中。

前方的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没有回过身来, 只是拿着糖葫芦的手忽而停在了原处,甚至没有将冰糖葫芦从稻草堆里面拔、出来。

林倾白又唤了一声:“公子........”

这一次那个黑衣男人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身材很高, 林倾白需要微仰的下巴才能看清他的脸。

瞧着不过是十**岁的模样,却容貌英俊冷冽,如同出鞘的刀剑,令人没由来的心生畏惧, 然而他在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双眸中凌冽的气势全部都没有了,而似黑夜映空那般的深沉,几乎将林倾白整个人都包罗在其中。

林倾白摊开修长的手指, 将手中的玉穗递到了男人的身前,对他说:“你的玉穗掉了。”

那人却并未动作, 只是望着林倾白。

一阵夜风吹过, 将林倾白耳边的青丝徐徐吹起, 落于脸前,林倾白便隔着眼前的飞发回望着男人。

他看见男人望着他时,深黑的眼睛却是渐渐泛起了红意。

林倾白觉得好奇怪。

他与这人是第一次见面。

他从未见过他, 为何他望着他是这般的失魂。

夜光映入林倾白的眼中, 将林倾白双眸照的犹如柔月。

他又唤了男人两声, 重复着那句话:“公子, 你玉穗掉了。”

今夜的夜风有些冷,林倾白的手就这样在夜风之中吹了一会, 便变的冰凉苍白, 指尖似水仙花那般, 在风中轻轻的颤抖。

男人就这样不知轻重,忽然一把就握住了林倾白的指尖。

瞬间一股炙热的暖意从林倾白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林倾白心中一紧,慌忙的想要收回手,那个男人却是越握越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将林倾白的双手捏碎。

“公子.......公子!”

林倾白高声的唤了两声,手掌中的玉穗也在挣扎之中落在地上。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他的手颤动了两下,松开了捏着林倾白手指的力道。

林倾白便趁着这个时候,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望着男人,想要斥责这般无理的行为,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若是因为握个手就斥责别人,反倒是觉得林倾白小题大做了。

林倾白的嘴巴动了动,望着男人那双震动的双眸,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他蹲下身子,白衣垂落在地,将地上的那个玉穗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男人的面前,声音冰冷的说:“公子,你的玉穗掉了,还请你将东西收好。”

男人的目光却是半分不愿从林倾白的脸上挪开,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方才拽着林倾白双手的动作。

林倾白有些不耐,便将玉穗直接塞在他的手中,转身便走。

可是还没有走上两步,男人却大步的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将林倾白拽的转过了身。

林倾白皱着眉头望着他。

男人胸口剧烈的起伏,原本一双冷冽如剑的双眸,却在望着林倾白的时候,满眼的无措与激动。

“你.......”他的声音开口便是嘶哑。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以至于他想要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快一点摆脱他。

男人望着林倾白冷淡的双眸,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他缓缓的直起身子,握着林倾白双手的力度却是半分都没有松。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颤抖的问:“谢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

林倾白淡声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怀。”

说完林倾白便暗自的拧着手掌的力道,想要挣脱男人手中的力道。

男人却不依不饶,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将林倾白的手腕握得死死的。

“还请公子告知我名字。”

这个男子看着年岁不大,应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可是手上的力道倒是真的不小,性格也是固执的很。

眼看着周围人来人往都在看着他们二人,林倾白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只能说出自己的名字:“鄙人林倾白。”

男子握着他的手猛地一颤,双眸紧缩,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又是过了半响,他嘴巴颤抖着,半是试探的说:“我的名字叫秦安。”

林倾白淡淡的嗯了一声。

男人的双眸一直紧紧的望着林倾白的反应,试探的又说:“你可以叫我......安儿。”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哪有一个男人让一个一面之交的陌生人就叫他的小名的。

秦安的双眼就这样细细的观察着林倾白脸上的表情。

他的眼睛一点点的扫过林倾白脸上的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在那一双他无比熟悉的双眼中,他十分确定林倾白并未因为安儿这一个名字,而引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碍于情面,林倾白还是一如既往一脸淡漠的又恩一声。

随后林倾白便看见,秦安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像是遗憾,像是怔然,又像是有那么些劫后余生的侥幸。

忽然秦安垂下头了,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双眸泛红,淡声的说:“好啊........好.......”

林倾白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好些什么,又有什么好的。

他单手挣脱出男人手腕,说:“秦公子,告辞。”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可谁知秦安就遥遥的跟着林倾白的身后,他的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像是要将林倾白的后背都灼出一个窟窿。

林倾白实在是受不住,没走出多远便回过身来,转过头望向了秦安。

秦安也停住了脚步,一双黑沉锋利的眼睛,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锐利。

夜阑街的人声鼎沸,二人隔着十步之遥,不远不近的相望着。

而在此时,林倾白的眼前忽然扫过了一片片的光影,他依稀看见在曾经也有人这样站在他的眼前。

大雪天,一个少年身披铠甲,立于远处,隔着飘然而下的飞雪,遥遥的望着他。

他们相隔不远,却怎么都无法靠近彼此。

这个画面太过模糊,不断的有重影在其中漂浮。

林倾白什么都看不清楚,反倒是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像是有一把刀在不断的割着他的胸口。

这阵痛来的突然,林倾白的身体犹如轻弱的浮柳一般,猛地摇晃了两下,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秦安面色一滞,黑沉的眼眸忽然慌了起来,他穿过人流快速的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林倾白的手臂。

“怎么了.......哪里痛?哪里痛了?”

秦安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的围观,他却全然顾不上其他,慌的紧紧的握着林倾白的肩膀,像是生怕林倾白马上就要变成单薄易碎的雪花化了一般。

林倾白眼中的画面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闭着眼睛缓神,待心中的那阵疼痛渐渐的消失,他从秦安的双臂之间缓缓的直起身子。

他不习惯与人接触,莫说是陌生人了,就算是他的爹娘,他们之间也不过是话语相交。

只见林倾白向前走了两步,与秦安之间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对秦安说:“谢过秦公子。”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要走,而秦安却没有放开手,他不依不饶的问着林倾白:“你方才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有去医馆里看过?”

林倾白说:“并无大概,有劳秦公子的关心。”

听见林倾白声音疏远,秦安焦急的双眼便一点点的沉了下来,他嘴巴张了张还欲再问。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邵云帆的声音:“师父!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秦安和林倾白两人回头望去,正看见是邵云帆还有几个学生一起在逛街。

邵云帆一看见林倾白便立刻跑上前来,仰着一张笑脸盈盈的冲着林倾白,却在看见站在林倾白身旁的秦安之时,猛地一愣,问:“师父,这位是.......”

也不怪邵云帆错愕,林倾白一向为人冷漠,身边除了他的这些小徒弟,就连学堂之中其他的老师和林倾白的关系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而今邵云帆忽然看见他师父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起逛夜阑街,这下让周围的几个学生都错愕极了。

林倾白却是面容淡淡,他对邵云帆几人说道:“这位是秦公子,方才秦公子的东西掉了,我捡拾到了还于他了。”

听见林倾白这样说,其他的人倒是觉得好理解了许多,若是路上有人掉落东西,莫说是一个轻如鸿毛的玉穗了,就算是真的一根羽毛林倾白也会还于人家。

所有的学生便依礼跟着林倾白喊了一声秦公子。

秦安却是面色沉冷,站在原地垂着眼眸一动不动望着这些孩子,对于孩子们的问礼也并未应声。

不过这些孩子们也不在意,邵云帆很喜欢林倾白,只要一看见林倾白就很开心,于是他不管身边还有何人,便仰头对林倾白说:“师父,我还以为你不爱来夜阑街呢,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你。”

“恩,今日想来便来了。”

“师父我今日在这里淘到了好东西!我找给你看看。”说着邵云帆便从衣兜之中拿出了两个大红色的娃娃,递到了林倾白身前。

邵云帆对林倾白说:“师父,听摊贩说这两个娃娃上面有仙界仙人的仙气,可以保佑他的主人万事平安,事事如意。”

林倾白便顺着邵云帆的手,看着那个娃娃。

不过是两个手掌的大小的胖娃娃,身上穿着过年穿着的红色大棉袄,笑得喜气洋洋的。

确实长得很喜庆。

林倾白说:“很可爱,很好。”

虽然林倾白只是讲了一句很简短的话,可是邵云帆却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将右手间的那个大胖娃娃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对林倾白说:“师父,这个娃娃送给你。”

林倾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绝道:“师父不需要,你既然买了就好好的收着。”

一听林倾白这样说,邵云帆便急了,他连忙道:“师父这个不贵的!我花了一个灵石就买了两个,这一个本就是我特意给师父买的!就算是今日没有在这里遇见师父,我也打算明日就将这个娃娃送给师父,师父一定要收下,我希望师父万事平安,事事如意!”

邵云帆说的激动,小脸通红。

他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那个娃娃,高高的递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大有一副林倾白不接受这个娃娃,他就不放手的架势。

话已至此,林倾白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接过了邵云帆手中的喜娃娃,抬手摸了摸邵云帆的小脑袋,嘴角挂着淡笑说:“谢过你了,为师很喜欢。”

林倾白很少会笑,但是只要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便全是柔光,就连夜空的月色都及不上他分毫。

邵云帆仰

头看见林倾白的笑了,先是一愣,而后开心蹦蹦跳跳的对林倾白说:“没事师父,只要师父喜欢就好。”

一看邵云帆用手中的喜娃娃便换来了林倾白的摸头和微笑,旁边的几个徒弟也急不可耐,他们纷纷走上前,拿起自己手中才买的新鲜玩意,给林倾白说,甚至还要将东西送给林倾白。

“师父,我的这个是仙族的福寿龟,也是可以保佑主人大吉大利的!”

“师父,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的这个是鬼族的晴天符,只要贴在身上,就可以让人不被雨淋,这个送给您!”

“师父,我的也有我的也有!”

.........

林倾白很是耐心的听着他们说的话,面色柔和,只是对于旁人再要送的礼物却是一一的婉拒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林倾白说:“今日不早了,都回去吧。”

孩子们便听林倾白的话纷纷散了,只不过还有三人与林倾白要回的地方顺路,那三个孩子便一路走在林倾白的身侧。

又碰巧那三个人都是话痨,一路上说个不停,就算是林倾白不应声,三个人之间也能说的不亦乐乎。

这几人家都住得不远,没多时便一个接着一个回了家。

到了最后只剩下林倾白和邵云帆二人了。

邵云帆走在林倾白身侧时候,总是喜欢仰着头,不断的和林倾白说话。

林倾白不应声,他便接着说,但是只要林倾白应了他一句,他便开心的乐颠颠的。

邵云帆的家距离慕善学堂并不远,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走路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邵云帆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笑着冲林倾白挥手道:“师父,明日见。”

林倾白说:“恩,明日见。”

将邵云帆送走之后,林倾白便一路走到了慕善学堂。

这些日子林府中正在闹着分家产,礼娘的嗓门大,分不到家产心情也差,每天晚上只要是林倾白回到家中,要么是能够听见她和林云的吵闹,要么便是听着她对下人们发脾气,其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对着林倾白指桑骂槐。

林倾白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了,还不如在慕善学堂中休息来的清净。

林倾白走到了学堂的门口,从腰侧的衣袋中拿出了一把铜钥匙,将门上的铁锁打开,走进了学堂之内,却在转过身双手扶在门上,正要关门之时,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看见秦安还在........

在他和那些徒弟们说话之时,秦安没有走,而是一言不发的遥遥的跟着他们的身后。

现在秦安就站在那一条昏暗的街道之中,微仰着下巴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林倾白,双眸深沉。

“秦公子.......”

“林公子........”

两个人忽然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了自己想说的话,只是四目之间相望着。

话音骤起又骤落,街道寂静,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林倾白并不喜欢别人对他过多的关注,更何况还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若是其他的人,林倾白定然会心生疑虑,以为是一个不怀好意之徒。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他看见秦安的双眸之时,觉得秦安对他并无恶意。

于是他就站在两个木门之间狭窄的位置之中,问秦安:“秦公子为何还不走?”

此时秦安早已经克制住才见到林倾白时的情难自已,而是双眼定定的望着林倾白,深沉的像是想要林倾白的每一寸皮肤都牢牢的看进心中去。

即便是百年以来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他却还是紧握着双拳,克制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声音低沉的回应着林倾白的话。

“林公子方才捡到

的玉穗对于我而言十分的重要,我还未感谢林公子的恩情,自然不会不打招呼便离去.......”

听见秦安这样说,林倾白倒是放下了戒心。

他心知若是换位思考,有人捡到了他极为重要之物,他也不会拿了东西,便一言不发的离开。

于是林倾白应道:“举手之劳,秦公子不需留心,方才秦公子想要对我说什么?”

秦安穿着一身的黑衣,身后背着那副他才买来的画轴,却像是背着一把佩剑那般英武,而他的身影映在阴影之中,双眸沉沉的望了林倾白许久。

就在林倾白以为他不会说话之时,秦安却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林公子,你的徒弟还真多啊........”

林倾白只当秦安是随口一问,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慕善学堂的老师,徒弟自然多。”

秦安听见林倾白这样说,才缓缓的抬起眼望向了门上的横幅。

当真是写着四个大字慕善学堂。

“慕善学堂........”

秦安低声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也跟着黯了黯。

林倾白抬起双手扶在门框之上,欲将大门关上,便对秦安说:“时辰不早了,秦公子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秦安的回应,便将大门一点点的在秦安的眼前合上了。

这件事情在林倾白的心中不过是一个不足为提的小插曲,他回到了慕善学堂休息了一夜,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又过了两日,晚上大雨。

林倾白在寝室之中,窗户有些漏风,吹得桌子上的烛火摇曳,忽然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倾白才换下了外衫,正打算熄灭烛火上床歇息,听见这个声音立刻警觉的直起了身子,认真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外面的雨声很大,林倾白屏住呼吸,却许久没有再听见下一次的敲门声。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幻听的时候,门外的那阵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声音更大,也更加的急促。

林倾白这次是听清楚了,他连忙将挂在墙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撑起油纸伞,快步的走出了屋子。

空中一阵阵的电闪雷鸣,地上到处都是水洼。

夜里太黑,林倾白也看不清楚路,好几次不小心踩到了水洼之中,裤腿都湿了一大半。

风雨从伞外漫进来,断断续续的飘在他的身上。

林倾白却顾不得这些,如此下雨之日前来敲门,要么是急事,要么是坏事。

林倾白走到大门处,顺着门缝朝外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另他浑身一僵,立刻打开了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秦安正站在门外,与上次林倾白与他相见时那番的衣服整洁,身材挺直,气势强硬不同,这次的他摇摇晃晃的站在雨中,浑身都被雨水淋的湿透了,瞧着可怜极了。

而这还不是最让林倾白慌张的,最关键的是,秦安受伤了........

他右手手臂的位置应是被人砍了一刀,砍得血肉模糊。

只见他面容痛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处,血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盈盈而出,沿着漫天的大雨,落入地上,最后染红了地上的雨水。

林倾白在修真界不过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他连忙走上前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到了秦安的头上,想要扶住他,却又怕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一时间慌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林倾白的声音有些发颤。

应是伤的太重了,秦安的身子便在这时猛地向后踉跄了两下,林倾白连忙冲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深怕自己扶不住

秦安,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雨中他的头发都被淋湿,十个手指头都恨不得掐进秦安的肩膀中,胸口紧紧的贴在秦安的身侧,几乎是半抱着他,撑着他的身子。

秦安回过了头,面色苍白,脸上早已经全是雨水。

唯独那双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林倾白脸上焦急担忧的表情。

只见他的身子倚在林倾白的身上,双眼忽然就变成了虚弱可怜的模样,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声音似含血般嘶哑的对林倾白说:“咳咳咳咳咳........林公子........今日我遇见歹人袭击,无处可去.......不知林公子可否收留我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