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破碎和重组, 高誓深陷梦魇。

梦中高顾笙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掠过,从丫丫学语的孩童,到垂死之时的青年, 所有有关厉陌尘的片段都被翻找了出来。

被欺骗的高顾笙, 崇敬而感激的看着厉陌尘,他以为这就是他的神明。

“谢谢您, 先生。”

得知自己被欺骗后的高顾笙满是愤怒与绝望, 一纸合同却拍在他的眼前。

“你……骗了我……”

厉陌尘一只手便轻松地锁住了高顾笙一对纤细的手腕,将之高高举过头顶。

高顾笙挣扎不得,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满眼绝望。

“我宁愿死!”

宽广的办公室,无数肮脏的手抓向少年白皙的身躯,试图打碎少年挺直的脊梁。

“……”

钢琴前, 高顾笙十指如同翻飞的蝴蝶在琴键上跳跃, 音乐如同月光流水一般, 从他指间淌入整个大厅,周围人的目光如同野兽般贪婪。

他被押在他最爱的钢琴上, 一遍遍的贯穿。

“……”

金色的链子锁住他纤细的脚踝, 在他的脚腕上留下了一道致死都伴随着他的红痕。

【你注定是我笼中的金丝雀, 这一生只为我而开口唱歌。】

……

在那个贫瘠却温暖的福利院里,大厅中央的那一架二手老钢琴,是高顾笙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乐器, 也是福利院所有孩子最温暖的回忆。

他捧着脸坐在地上,仰着头听院长妈妈弹着动人的小曲, 轻声哼唱着甜美的歌谣。

他在别的小朋友在院子外玩玩具的时候, 悄悄跑进大厅里。

他不敢去碰人家钢琴, 于是就背着双手站在钢琴旁看着琴键, 好像仅凭目光,就能让琴键自己跳跃。

院长妈妈发现了他,于是温柔地笑着将他抱上座椅,她抓着他的小手,轻轻地点上钢键上。

从此,他与钢琴结缘。

就在那个并不宽阔的大厅中,就在那家小小的福利院里,就在窗外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拓在钢琴上的每个春夏秋冬,他在院长妈妈身边,学会了一首又一首的钢琴曲。

院长妈妈曾很多次感叹,说可惜可惜,若高顾笙不在福利院里,而是能够得到名师指导,以后的音乐圈子定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是高顾笙并不觉得可惜。

他深爱着钢琴,深爱着福利院,深爱着温柔又和蔼的院长妈妈。

他一直以为钢琴声是慰藉,也是他的救赎。

可是,他不知道,当他在咖啡厅弹钢琴打工时,他纤细的手指如同翻飞的蝴蝶落在琴键上,飞进了钢琴声中,也飞进了许多人的梦里。

他不知道,他挺直的脊背,透着乐观与坚强的眸子,会让多少阴暗生出摧毁的心思。

他不知道,在福利院的见面并不是他与厉陌尘的初遇,他们真正的初遇就是在这家咖啡厅。

厉陌尘坐在车里,而他坐在钢琴旁,厉陌尘透过层层玻璃,看到了他模糊的剪影。

只那一眼,变成了束缚他一生的枷锁。

厉陌尘鬼使神差的叫停了汽车,他推开玻璃门,伴随着风铃的响声,踩着蓝色多瑙河的调子,走进了咖啡厅里,也走进了高顾笙的生命中。

【好漂亮的鸟儿。】

【我要他,只为我而唱歌。】

后来被带回宅子里的高顾笙,每天都会为厉陌尘弹奏钢琴曲。

高顾笙弹过很多曲子,但最多的,是他们初遇时那首《蓝色多瑙河》。

高顾笙不知道,厉陌尘为什么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这首曲子

他在禁锢着他的那座别墅中,弹着这首曲子,从日出到黄昏,从被私人占有的金丝雀,到一个供大家赏玩的玩物。

厉陌尘将他带到宴会中,贪婪的视线将他拖入了令人厌恶的泥沼。就在那一天,他的钢琴上沾染了永远洗不净的污渍,他再也没有办法弹琴。

金丝雀被折断双翅,也在挣扎中,被弄哑了嗓子。

身后的钢琴硌得他腰肢生疼,他看着天花板明亮到晃眼的水晶吊灯,眼前闪过院长妈妈花白的头发,孩子们幸福的笑脸,与无数个曾与钢琴相伴的春秋。

最后,一切都破碎在杂乱无章的琴音里。

他活不下去了,却又不能死。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高顾笙空洞的目光中,他那么难过,却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高誓手指微微颤抖,他想去抚摸高顾笙的脑袋,可是却摸了一个空。

在梦境中,他不过是以旁观的身份去看一切的幽灵。

心如刀割,无能为力,不外如是。

冷静。

冷静下来。

高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满心悲愤中剥离。

他的大脑中开始对一幕幕分析,分析厉陌尘的变化。

他必须要找出来,厉陌尘身上那一股暗金色的光芒究竟是什么。

在高顾笙的面前,厉陌尘似乎从未暴露过异于常人的细节。但通过时间的变迁,高誓依然可以从细节中看出厉家壮大的速度越来越快。

尤其是在买下那块地之后,厉家完美地实现了转型,开始向多领域发展。

到高顾笙死的时候,厉家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仔细探寻不难发现,厉家的发家其实颇有传奇色彩。

尤其是在梦境中的那位厉总,他的运气似乎格外好,总能捡到别人捡不到的漏。

比方说那块地。

在梦中,他总能以低廉的价格入股一些不被人看好的公司,后来那些公司一个个都给他带来了极其可观的利润。

又比方说,他曾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一块,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废石头,一切却发现,里面竟然是极品冰种帝王绿。

由于高誓跟随的是高顾笙的视角,所以这些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从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以及厉陌尘越来越好的生活环境可以看出,这种事情在厉陌尘身边恐怕是屡见不鲜。

高誓可以肯定,厉陌尘身上那一圈暗金色的光芒,绝对不是功德金光。

尤其是暗金色的光芒中夹杂着的丝丝血丝,更不像是吉祥之物。

说厉陌尘功德深厚运气爆表,高誓是不信的。

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身边养了什么东西。

能够转运的、能够让人发财的难道是养了小鬼?

高誓回想起曾听过的传闻。

随着灵气的渐渐复苏,曾经话本子中的那些奇闻异谈逐渐变为现实。

可是不对,养小鬼的话,灵管所没可能发现不了。

况且,根据话本所说,养小鬼的人总会遭受反噬。然而在梦境中,厉陌尘不但没有遭受反噬,反而力量一天天的愈发强大,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他与暗中帮助他那东西彻底融为一体了。

或者说,简直像是厉陌尘将它吞噬了。

厉陌尘此人霸道独行且疑心病重,不允许身边有第二个声音,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受制于人的。

如果在他身边,一直给他提示的那个东西是活物的话,他一定会将之彻底杀死,再想办法吸收对方的能力。

从梦境中可以看出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那东西是死物,厉陌尘多次使用之后,久而久之就得到了那东西的能力。

第二种,厉陌尘杀死了那个东西,然后吞噬了对方的力量。

以厉陌尘多疑的性格,他不可能会接受一个有思想的东西与自己融为一体的。

所以,如果那个东西是死物,那么他们可以用别的手段将之从厉陌尘的身上剥离下来。

如果那个东西是活物那就更好办了,以厉陌尘未雨绸缪的性格,他一定早早就开始准备能够对付那东西的物件,他们只需要以厉陌尘为线索,去寻找能够克制那东西的物件就好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厉陌尘在近几年买了不少房子,并不是商用,对外的理由是居住。

高誓心思通明,想通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幕尽数化为飞灰。

他醒了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他便喊道,“去厉陌尘的家里找密室!那里肯定能找到对付厉陌尘的东西!”

“好。”

声音清冷。

高誓此时才睁开眼睛,他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应不解的怀里,而他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片云空。

应不解端着水,将杯口放在了高誓的唇边,高誓下意识的张开嘴,清甜温热的水涌入喉咙,让他焦躁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马上就到了。”

他坐起身,眼睛渐渐睁大,饶是以他的见识,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现在居然是飞在半空中。

没错,就是仙侠小说似的,御剑飞天。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柄巨大的剑,这把剑的体积似乎并不是具体的,因为当他试探着将手伸向边缘的时候,却发现无法触碰到边缘,让他的手离边缘永远都差那么五六公分,确保不会掉下去。

“应道长,这……”

身边有流云飞过。

高誓抬头,长剑劈开虚空,流云从两侧飞速掠过,这情景竟与梦境重叠。

应不解长发飞散在他身后,如同黑色云雾,高誓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应不解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剑面上,他道,“这是我的……剑。”

“到了。”

应不解靠近高誓,低声道,“失礼了。”

他环住高誓的腰,高誓感到一阵失重感,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地面上。

眼前是一座三层高的别墅。

这座别墅并不是厉陌尘对外公布的住处,也不是他常住的私宅,更不是在梦中囚禁高顾笙的别墅。

应不解,“这座别墅最为特殊,处在聚阳之地,阳气极重,鬼怪无存。”

他分明未说一句话,两人却像是心意相通似的,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这种不用解释默契非常的感觉,让高誓压抑焦躁的心情难得得到了些许疏解。

应不解拉着他一手扣在门上,下一秒两人就已经到了屋里。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高誓还是本能地盯住了应不解的手。

“应道长,在一般情况下,在社会中未经他允许,是不可以私闯住宅的。”

高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算是一般情况,我们是有搜查令的。”

应不解回过头来对他眨眨眼睛,看起来又单纯又无辜,就好像刚才徒手开锁的不是他一样。

高誓被他眨得心跳忽的快了一拍,还以为是太热的缘故。

一进门,高誓就感觉到了一阵暖意。

起初,高誓以为这股暖意是因为这座别墅处在聚阳之地上,所以温度偏高,可是他说了不过短短一句话的功夫,这个暖意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暖意似乎并不是直接作用在身体上的,而是从眉心缓缓向外扩散,暖洋洋得极为舒服。

高誓感觉头有点胀胀的,眉心有点发痒,却并不难受。

他抬起头,望向别墅深处,感觉在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他看向应不解,应不解冲他点点头。

“凭直觉走。”

于是高誓就顺应着心底的感觉,缓步向前。他穿过一扇又扇门,穿过长长短短的走廊,最后停在了整个别墅的最中央。

这个别墅非常大,而且造型非常奇特。

天花板中央被打穿,改造成了阳光花房里的玻璃款式,中间打通,阳光可以透过顶楼的玻璃一直照到一楼的地面上。

而沐浴在阳光的正中心,放着一个展示台。

高誓走向那个展示台,随着他的接近,那股仿佛被呼唤着的感觉越发强烈。

终于,高誓走到了展示台旁边。

这座展示台旁边并没有设任何的警报装置。

在最开始,高誓还心有存疑,担心这是不是陷阱,可是当他看清展示台的时候,一瞬间就明白了,周围为何没有防盗装置

不需要。

在展示台上是一把斧头。

这斧头不算大,从头到尾也不过是成人的巴掌大小。

长的也很普通,就是简简单单的木柄和黑金色的斧面。

可是就是这么一把小斧头,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要砍过千万人的首级,以人血和生命为燃料,才能锻造出这么一把斧头。

这斧头上的杀气,就能抵得过万千防盗系统。

高誓看见这把小斧头,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亲切的感觉,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把小斧头,而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小斧头像是回应似的,光泽似乎更亮了一些。

应不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眸光又重新归于寂静,变成了那个缺魂失魄不谙世事的应道长。

高誓缓缓的握住了斧柄。

就在那一刹那,斧头上有金色的光芒流转,尽数涌入高誓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