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

廖子兔想了想, 道,“确有此事。”

“我曾到那边去找寻药材,不料一只蛊虫失控逃走, 等找回来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我没想到, 那边有马尾草,刚好和我那只情蛊药性相冲, 刺激了它。”

高誓沉声问道, “你平日找寻草药,都是直接匿名购买,或是就在B市附近郊外山林找寻,这次你怎么走得这么偏僻?”

廖子兔淡淡道,“不过是某日看到一张那边的照片,觉得深林郁郁葱葱, 与我家乡颇为相似罢了。”

廖子兔说完就不再说话, 她闭上了眼睛, 似是极为疲惫。

高誓看着她,这个曾美丽优雅的女人依旧动人, 脸上却带着抹不去的憔悴疲惫, 她就像是一朵已经为了绽放而燃尽所有生命力的花儿, 等待她的只有凋零。

高誓看着她,突然问,“你还是忘不掉温时待?即便是他这么对你?”

那天的温时待, 在情蛊死去之后,性情大变, 对廖子兔视若猛虎, 避之不迭, 口称“毒妇”。

每一个动作都在表示着对她的排斥和厌恶。

谁都知道, 温时待如今对她根本没有半分爱意。

廖子兔也知道。

高誓道,“这几天,警方彻查温家,发现你对很多普通人动过手,甚至还杀死过一个人,这个人与你无冤无仇,唯一与你们的交集,是他的公司曾是温家的竞争对手。”

“他死的时候,肚子肿胀如同临产孕妇,面目狰狞,被家里人草草埋葬,是你的手法。”

“你是为了温时待杀了他,对吗?”

廖子兔不言。

高誓又道,“其实,温时待的弟弟并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纨绔,在最开始,他的才华并不低于温时待,但后来却慢慢变得只知享乐,外面的人看了,都叹一声‘伤仲永’,其实他只是察觉到了异样,怕自己也不明不白地死,对吗?”

高誓像是自言自语,没去等廖子兔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温家的问题很严重,商家能犯的问题基本犯了一个遍,这次处置完之后,怕是要衰败了,但温时待的弟弟依旧在四处奔走着,他展现的才能,倒是让很多人很惊讶,说若是温家在他的手上,怕是比在温时待手里要强得多。”

“你们三人,温时待无论是才能还是人品,都是最差的一个。你虽然只控制了温时待对你的感情,对温家的事情从不插手,但你身为下一任族长,手段应该不会弱于温时待。温家,就算是在你的手上,也比在这个男人的手上强很多。”

廖子兔豁然睁开了眼睛,冷声道,“你知道了什么?”

她的目光冷冽,如同雪山上刮来的风,可细细听来,她的声音分明在打颤。

“你本是你族的下一任族长,却不顾父亲反对,跟着温时待逃出深山,还带走了族中药方。温时待虚情假意,从你手中骗走药方后,开始扩大生产。但他并未珍惜这些方子,反而为了降低成本,以廉价的低效药材代替原本的药材。”

高誓与她对视,“不知你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梦到过你族先祖之灵。”

廖子兔咬着牙,“你们做了什么?”

高誓看着她,“你知道吗?你走之后,你的母亲哭瞎了双眼,你父亲将族长之位传下后,带着你的母亲走出深山寻你,可你身居豪门,深处简居,他们又怎么找得到。”

“你走了二十年,他们就找了你二十年。”

“他们因为你偷走族中秘药,心中愧疚,将大多家当留给族中,只带了一小部分用作路费,他们一边打工一边找你,明明以他们的本领,完全可以走旁门左道一夜暴富,可他们没有。”

“温家为了卖出秘药,广告打得这样广,从强身健体到针对性治疗。他们但凡买一次药,就能知道你在温家。”

“可是温家的药定价太贵了,他们买不起,所以他们也就一直没有找到你。”

一直很冷静的廖子兔终于崩溃,她浑身发抖,“他们、他们在哪里?”

高誓想起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终究是心生怜悯。

“那天吴家有人拍到了你的背影,你父亲有一份兼职是在网吧清洁,有人看视频的时候,他看见了你,然后认出了你。”

“他们赶到了温家集团,然后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高誓看着廖子兔,像是对这场对话没了兴趣,他向后倚去,闭上了眼睛,“温时待的弟弟表示,愿意在财产清理后,将温家的一半家产赠与他们。”

“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按照阴界律法,我们需要告知你的责任人,他们听后,愿意见你的话,可以提出申请。”

来见最后一面。

廖子兔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判处死刑,她罪无可赦。

高誓说完,向外走去,却被廖子兔叫住,“等等。”

高誓回头看她。

廖子兔道,“我杀人,是温时待指示的。”

“不止一个。”

廖子兔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将这些年做的事情全盘托出。

“第一次杀人,是他说,想给那人一个教训。”

“我准备的,原本只是让那人口舌溃烂一月的蛊虫,但下蛊的前一夜,阿待骗我喝下含有辣根菜的果汁,我在给蛊喂血的之后,蛊受刺激发狂,将那人生生折磨致死。”

“然后,他拿着我下蛊的视频威胁我,让我继续去杀人。”

当时的廖子兔满心愧疚,却没想到一向温柔的爱人,露出了獠牙,似乎是找到了她的把柄,将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最亲密无间的爱人,会变成这幅样子。

亦或是,他本就是这副模样。

“我从未对他有过隐瞒,他知道我的一切弱点,也知道破蛊的方法。”

“可惜,他棋差一着,终究是中了我的情蛊,情蛊无解。”

廖子兔看了高誓一眼,“……在遇到你之前,一直是无解的。”

她笑了一声,“在温家有一个地下室,很隐蔽,在里面有他不少收藏品,还有一个镶嵌着巨大粉钻的电脑。”

“但那台电脑不只是收藏品,真正有用的,都在电脑里。”

这些证据,足以判处温时待死刑。

她的爱人啊,他们纠缠一生,注定死后也要继续纠缠下去。

她恶贯满盈,那他就要陪她一起下地狱。

“……还有。”廖子兔再次叫住了高誓,“你问我的走丢的那只情蛊,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死因有些奇怪,它之前应该是想要寄生,又被赶出,但真正致死的原因,是它被过量的阴气冲撞了。”

“它应该是遇上了一头大鬼。”

“我去那处寻草药的原因没有骗你,确实是偶然间看到了那处的图片,想起了家乡。”

“但平时,我不喜看电子产品,唯独那天,打开了电脑,恰巧跳出了那处的图片,现在想来,鬼使神差。”

高誓点点头,见廖子兔闭上了眼睛,看来是真的再没有事情要说。

高誓离去之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廖子兔双手死死捂住双眼,泪流满面。

从年少相识,到毅然私奔,到浓情蜜意,到露出獠牙,到喜新厌旧,到自欺欺人,最终,归于尘土。

整个苗疆最美的少女,为了找她,瞎了双眼,被岁月刻花了皮肤,意气风发的族长,为了寻她,弯了脊梁,被风霜磨平了棱角。

不知她是在难过,还是在后悔。

……

温家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令不少人唏嘘感叹。

相对应的,温凉在学校里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有意思的是,因为温凉和温炎的特殊性,他们被送到了研究所,不知道是哪个小天才把他们给关到了一起。

这下子可热闹了,温凉温炎本就反目成仇,温凉生气弟弟居然打算背着自己独占高顾笙,温炎则冷笑,自己的好哥哥根本就打算让自己碰高顾笙,只是把自己当工具。

因为温炎身体弱,两人又是生死同命,所以温凉也不敢下死手,两人想尽办法耍手段让对方多吃苦头,闲暇的时候,两人就开始不甘心。

据记载,大致的内容是:

阿笙|小笙本就应该是我的!

我迟早要得到他!

让我见他!

对此,研究人员表示:见个屁,看看你们的前辈邪神和厉陌尘吧,这辈子是别想了。

研究人员对高顾笙给研究所送研究对象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赞许,并给高顾笙送上一块锦旗,一副对联。

锦旗上写着:

以身饲狼

勇斗流氓

对联上写着:

舍己为人赠蛊赠神赠对象

一身是胆斗智斗勇斗流氓

横批:再接再厉

对此,不仅“流氓们”有话要说,高队长也非常愤怒,扛着斧头追了研究所所长两条街,把假发都跑掉了。

另外,由于高誓在这次任务中的出色表现,灵管所派人来给高誓做了一次全身体检,本来以为他操纵斧头砍断蛊虫是像灵警们一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控制灵气的方法,没想到高誓依旧像以前一样,依旧只是一个灵气高于常人的普通人。

也就是说,高誓依旧是异警。

对于高誓的斧头,也做了精密的研究,研究表示,这把斧头除了高誓之外,没人能使用,在别人手里,就像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斧头似的。

无奈,高誓就当出了个差,进行了长达一月的研究陪伴。

由于斧头硬度极高,无法磨下粉末研究存在时长,只能大致估计存在时间应该不少于五百年。

斧头不像是现存的炼制技术能够炼制的,有点像是玄门的炼器手段。

但是玄门也说不出这斧头的来历和品阶。

到最后,还是没研究出了什么,斧头依旧是给高誓带在身上。

不过斧头的存在也提醒了很多人,像斧头这样的存在,在这世界上可能依旧存在,如果灵警中有人能使用,将会极大地提高战斗力。

况且,据高誓所说,他在使用的时候,斧头发出了龙吟之声,而远处,似乎有呼应。

让人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像斧头这样的武器不止一个,亦或是,这原本就是一对斧头。

对此,高誓想了想自己手持双斧的样子,感觉神似程咬金。

……妈的,我应该不会是程咬金转世吧?

那乐乐是哪个儿子?

拿着乐乐的身形和影视作品中程咬金的儿子们对比了一下,高誓默默捂住了脸。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乐乐对肌肉男的向往,也不难理解了。

高誓配合完研究之后,回到家中,放了假叼着薯片打游戏的高顾笙猛地一扭头,欢喜地扑了上来。

“老爸你终于回来了!”

十一月份已经很冷了,虽然家里开着空调还算暖和,不过离着来暖气还有几天,高顾笙穿了一身毛茸茸的猴子连体睡衣,和他的猴子毛绒玩具摆在一起,就像是兄弟俩。

高誓摸了一把高顾笙的脑袋,看到应不解,一愣,差点笑出声。

也不知道高顾笙和空渺俩人是怎么忽悠的应不解,应不解居然也穿着一身毛茸茸的连体睡衣,仔细一看,是北极熊的,整个人白绒绒的一片。

因为衣服太厚,就像是摊在沙发上似的,面无表情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薯片,看起来很有摆烂熊的潜质。

不过高誓知道,应不解应该是在发呆,因为和高顾笙联机打游戏的空渺技术实在是太菜了,连爽灵不全的应不解都能带飞空渺,那空渺的技术可想而知。

高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应不解在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眉眼间都染上欢喜。

高誓按着高顾笙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笑笑,“我回来了。”

……

这一个月风平浪静,没有不长眼的渣男对高顾笙动手动脚,也没有大案子发生,因为灵气复苏灵警们的实力越发强横,通过对某些不怀好意的存在加以大力打击后,连异警出警的次数都变少了。

“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收获?”

高誓问空渺和应不解。

空渺这段时间拉着应不解,到处算应不解残缺的爽灵所在。

空渺摇摇头,叹了口气,“可能是时候未到,只是显示依旧和你高家有缘,具体的就也算不清了。”

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

高誓刚想宽慰看起来很沮丧的空渺,转头就听见了他的手机里传出了“全军出击”的声音。

高誓:……看来某个老道并不需要安慰。

高誓回来之后,翻看着这段时间的材料,在把单位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有关高顾笙的部分。

这上面,是目前还剩的几个尚未解决的渣男的资料。

萧予圣在深山拍电影,在网上放出的花絮倒是不错,很吸粉。

章天师,没什么动作。

至于归焰,闹出的动静可就大了。

归焰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喜欢白酩月,自从白酩月回国之后,估计归焰是失去了一次就想明白了犹豫就会败北,真男人就该勇敢出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对白酩月展开了大胆的追求。

包括但不仅限于,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玫瑰花束放在超跑后座,一路跑一路洒下玫瑰花瓣。

星星:乱丢垃圾影响市容!影响后车视线!【星星生气】

高父:……大冬天开敞篷超跑,不冷吗?

高誓:……到了地儿之后,玫瑰花杆上还有花瓣吗?

在拍卖会上以一千三百一十四万,拍下镶钻的跑车方向盘,送给白酩月。

星星:超出了市价三百一十万,够星星换好多好多皮肤了。【星星呆滞】

高父:好像不太美观,没什么收藏价值,但如果改装日常用的话,上面的钻会不会太扎手了?

高誓:……败家子。

和白酩月一起去山路飙车,到达终点后,在山顶上看星星。

星星:因为那天天气不好,所以回来之后一个发烧一个感冒,他们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吗?【星星疑惑】

高父:年轻人的浪漫,不太懂。天冷了,我和你妈打算去海南旅游,过年前会回来的。

高誓:白酩月的眼睛都这样了,飙车还没出事,真是万幸……行了行了知道了=_=。

这一个月的发展和梦里白酩月一直没答应归焰的追求,直到换了肾和眼角膜之后两人才在一起的发展,相差甚远。

不过归焰的追人方法,和梦里比可差多了,到底是梦境不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梦里白酩月和归焰两个人的相恋,如果不看高顾笙,称得上一句唯美。

唯一一个在山道赛车的约会,和梦里是相似的,结果却造就了一对苦命鸳鸯,一人高烧一人重感冒,双双进了医院。

在梦里,是两人赛车上了山顶后,一起看日出。放在现实中怎么就变成大半夜赛车,上山顶看星星了?

不冷吗?

高誓左思右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时间的问题。

在现实中,归焰没有高顾笙存在的顾虑,对白酩月的思念正是最浓、最热烈的时候,加上他年纪比梦中小许多,因此人更冲动、更青涩,所以对白酩月也更热情。

大概是因为归焰的追求实在热烈,白酩月似乎有要答应的迹象。

这俩人打得火热,高誓看完就放心了,只要他们两个人别对自己儿子下手就行。

尊重,祝福,锁死。

不过再看下一份资料,高誓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高誓之前就很奇怪,为什么归焰不出国去看白酩月,明明不过是一班飞机的事情。

之前他以为和“剧情”有关,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归焰在白酩月走后,被家人按在家里关了禁闭。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归焰因为赛车手的身份,简直是个活招牌,给家里的事业带来了极大的助力,如果不是因为很严重的事情,应该不会被关禁闭才是。

因为归家的关禁闭不仅仅是禁足不让外出,还要被关在漆黑的小房间里反思自身,实在不是好受的惩罚。

高誓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让人继续去查。

处理完这些事情,高誓舒展了一下身体,见夜已深,便准备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白天看了归焰的档案,在晚上的梦里,就梦见了归焰。

在梦中的归焰走在一片看不清的虚无中,他走了多久,高誓就看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光点。

归焰冲着光点冲了过去,高誓周围的环境跟着一震,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归焰。

然后梦境就破碎了。

高誓在梦中依旧是清醒的,他觉得这个梦没头没尾,有点莫名其妙,不太像是预知梦,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境而已。

高誓在梦中正疑惑间,周遭天地再次变动。

狂风呼啸,日月无光,星辰坠落,天崩地裂。

天空变成混沌的一片,灰蒙蒙的,周围飘荡着烟尘,曾经的琼楼玉宇被虚空裂纹撕碎又吞噬,变成一片废墟。

这里有些眼熟。

像是曾第一次梦到应不解的时候,他往天上飞去,低头看的那一眼,与这里何其相似。

数不清的生灵在哀嚎奔逃,高誓感到一股悲伤与愤怒,大概是在梦中的情绪。

他的身体虚弱不堪,提起最后一口气逆着狂风狂奔,风吹得他面颊生疼,在脸上留下一道伤痕。

终于,他来到熟悉的大殿,看到了熟悉的人。

应不解。

梦中的应不解穿着一身黑袍,上纹金丝云纹,往日梳理整齐的长发随狂风飞舞,那虚空中有一黑色漩涡,望不尽尽头,无数生灵投身此间,应不解身上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向那黑色漩涡。

他看到高誓,露出个释然的笑,“你来了。”

高誓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依旧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他笑道,“我比你快,这次是我胜了。”

应不解也笑,“好,是你胜了。”

他喷出一口血来,高誓也跟着喷出一口,两人一身狼狈,却依旧在笑。

高誓一步步走向他,猛地天地再次晃动,应不解支撑不住,那黑色漩涡乍然崩裂成千万碎片。

虚空裂痕如同一张巨口,可怖的吸力自两侧传来,两人瞳孔骤缩,上前一步欲握住彼此,却失之交臂。

高誓眼睁睁地看着应不解离他越来越远,他嘶吼着,像是要将一身鲜血燃尽,却只是徒劳。

梦中的应不解第一次褪去了冷静,他用目光咬住高誓,一字一句地承诺。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