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纯爱派【完结】>第82章 上等-1

  “你说为什么人们喜欢星期五超过星期天?”

  老鼠抬起眼看他:“问我?”

  安德烈用拇指拨开打火机的盖,发出清脆的一声“嗒”:“除了你这桌上还有别人吗?”

  “因为……”老鼠搔搔头,“第二天放假吧。”

  “就是说是一种预期,预期中要到来的事物比实际的事物给人影响更大。”安德烈喝口酒,“是一种心理暗示。”

  老鼠无语地转开头:“关我屁事。你找我就说这个?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喜欢星期五呢?我就更喜欢星期天不行吗?”

  “行啊,我也没有观察过。那你说,”安德烈把空酒杯扣在桌面,“为什么儿童参与社会议题是合法的?”

  “……什么?”老鼠简直算是在陪聊,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参与?什么叫参与?”

  “让小孩子参加游行,让小孩子拍摄公益广告,让小孩子发表对政体或制度的看法,让小孩子爱戴英雄爱戴国家。儿童,按道理来说赤条条来世上,何必天生爱什么呢?培养他们敬爱某个象征,是不是为了方便日后让他们为这个象征去死啊?儿童每每对成人社会话题发表‘意见’,或者引来几句笑声,或者被点评‘就连小孩都明白’,这不就代表着他们在褒奖这小孩,因为他已经上了‘被塑造’的道,早晚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敬爱同样的东西,唾弃同样的东西,遵守同样的法律,也许日后和大洋彼岸或山那边自小听另一套的话的人刀兵相见,血流满地,因为大家都是‘懂事的小孩’,自小便深得社会喜爱和承认。即便百年后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只要这孩子和这孩子的孩子都能用不同的嘴巴说出同样的话,这价值观和祖辈的爱恨都能绵延地持续。”

  老鼠叹口气:“你他妈在说什么狗屁?我有点头晕。”

  “教育是不是恋//童//癖啊?”安德烈问。

  “你他妈?……”老鼠一脸震惊,“你他妈在说什么?你喝多了?”

  “把一样东西放进儿童的身体,无论放进哪里,无论是不是实体,本质上儿童都没有同意……”

  “你他妈说够了没有?”老鼠不耐烦地看着他,“那照你怎么说也别上什么学了,生出来就扔进树林让狼养吧,在树林里吃野狗肉,哇哇乱叫算了,看看那样‘儿童’是不是就自由了,远离荼毒了。”老鼠翻个白眼,“真他妈有病,所以你们这些不上学,从来不看书,还他妈整天想东想西的人最烦人了……”

  安德烈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还是教育有利于生存,学到的不管是哪派理论和观点,只要学会了,都能活得更好。哦,原来是为了生存,那我懂了,抱歉抱歉,是我理解得不深。”

  “你他妈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么?”

  安德烈转头看看人气稀少的酒吧:“没什么,我今天看到你儿子在唱沙戈曼国歌。你已经回国了,还带着儿子,没想到你是这种爱国人士,看来我还不算了解你。”

  老鼠愣了一下,眼神动了动:“你……怎么见到他的?”

  “哦,我去他学校了。”

  老鼠死死地盯着他,克制语气:“去干什么?”

  安德烈的眼神一下变得锋利起来:“你为谁工作?赫尔曼爱得莱德,哈利赫里克?还是打两份工?”

  “你说什么?”

  “你这种战争掮客,在乱局中筹备过多少战争,捞过多少钱,谋害过多少性命,如今安安稳稳归家乡?连我这种只是杀人的都过不上几天安稳日子,你这种战争搅屎棍怎么会怎么容易脱身?如果你不是和谁做了交易,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是谁的傀儡。”安德烈看着他,“是你不停地告诉赫里克我的行踪吧。”

  老鼠身体僵直,面容冷静,手在桌下移动。安德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枪,对准他:“别动宝贝,你了解我,我杀人不眨眼。现在把手放在桌子上。”

  老鼠照做。

  “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安德烈拿出烟盒凑到嘴边,咬出一根烟,朝桌上的打火机扬扬下巴,“先帮我点个火,我手移不开。”

  老鼠看看他,垂下眼,拿过火机,朝前靠靠,拨开盖,看着火苗窜起,火焰烧着安德烈的烟,他抬起眼盯过来,手里的枪抵在老鼠的额头。

  然后老鼠合上盖子,后退开,安德烈在烟雾里眯着眼睛看他。

  “所以呢,你现在要杀了我?”

  “不,托你传个话,给你的老板说一下,告诉他安德烈来到了,这是最后通牒,我要杀哈利赫里克,劝所有人别挡我的路。”

  老鼠舔舔嘴唇,直勾勾地盯着安德烈,吸了吸鼻子:“就这个?”

  “就这个。”

  “知道了。”

  安德烈站起身,从桌上拿走火机,老鼠抬起头看他:“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德烈,这是政治斗争,你玩不过他们的。”

  “我不知道。”安德烈低头看他,“谁让你们他妈的非要逼我呢。”

  安德烈转身朝门口走去,他拉开房间门的时候,老鼠叫住他,安德烈转过身,老鼠喉头动了动,挤出一句谢谢。

  “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就这句。”

  哈利国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呼吸,他刚嗑药过量,眼神有点飞:“杰克韦尔呢?叫他来。”

  “他走了。”

  “什么?”

  老鼠把帽子戴上:“两星期前走的,他看安德烈是来真的,就带着人走了。”

  “没用的废物……”哈利国王咬牙切齿,挥挥手让老鼠滚蛋,老鼠朝他欠欠身,示意身边的人一起离开。

  拉着车门的时候,老鼠身边的年轻人问明天什么时候来。

  “明天?”老鼠钻进车里,“不来了,我们也走。”

  年轻人跟着进了车,摸着枪啧了一声:“我可不怕他。”

  老鼠转头看他还稍显稚嫩的脸:“你应该不知道安德烈吧,你入行的时候他已经跑了。”

  “我知道他,他奸尸嘛。”

  “……”老鼠拍拍前座,示意开车,又倚回靠背,“他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既然一辆火车要往山崖下开,你何必挡人死路。”

  ***

  哈利国王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床头的手/枪颤巍巍地指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高声大喊:“抓住他,抓住他!”

  门外的人涌进来,床上的两个女人抓起床单向后退,哈利国王举着手/枪左转转、右转转,指到刚闯进的卫兵,卫兵们纷纷止步,他恶毒却迷茫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扫过卫兵,没有看到要找的脸,就突然转过身,对着床上的一个女人:“你他妈敢!”说着关掉保险,朝女人逼近,女人尖叫起来,另一个女人展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卫兵们上前来,领队一把握住国王的手,一下捋掉了枪,小心翼翼地拍他的背:“他没来。”

  哈利国王这会儿才有些清醒,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脸一耷拉扑过去,捧住女人的脸吻:“心肝,吓到你了吧,宝贝……”女人挣着躲了一下,哈利猛地起身,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把人扇翻在床:“臭婊/子,你敢躲我?!”

  领队把枪放在桌边,示意卫兵们离开。走到门口时,哈利国王突然跑过来,拉住领队的手臂,瞪着眼恶狠狠地问:“他来了吗?”

  “没有。”

  国王向外看看:“怎么才这么点人?人呢?”

  “一部分被抽调到楼顶看守摄政王了,还有一些在守卫楼层,其余的都在这里。”

  哈利国王点点头,皱着眉:“花园呢?树林呢?马场呢?”

  领队不太明显地做了个深呼吸,才解释道:“陛下,我们现在在BOA大楼,您记得吗?因为庄园和城堡都很难防守,大楼会更好,楼层都有监控。”

  “多找点人。”国王交代道,“爱得莱德也在这里,明天他们一定会来跟我谈判,去把我的军服准备好。”

  领队点点头。

  国王甩开他的手:“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守着!”

  领队朝他弯弯腰,转身要走。国王又叫住他:“等等!”说着披上厚重的华贵绒袍,大步走了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国王坐的地方,在二十七层的正中心,金碧辉煌的大堂,只有地上昂贵的羊绒地毯,和高居台阶上他的王座。三十六层的大楼,他在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这一层和顶层,其他楼层全都有卫兵把守,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混也混不进来,安德烈有什么本事,他敢孤身闯龙潭虎穴?他闯不了,他做不到。放心,他来不到国王身边。

  国王躺在高座上昏昏欲睡,他的枪放在腿下,满堂的灯只剩了堂下中间那一盏,其余地方都氤氲在中心明灯的光晕里。国王用手臂撑着脑袋,看了看门口、堂前和身后站着的卫兵,这样小心翼翼、风声鹤唳的生活已经持续一段日子了,他吃不好睡不好,眼前一旦人影幢幢就开始疑神疑鬼。他看安德烈档案时看到了死于安德烈之手的人,基本都只是干净利落的一击,一击必绝命,毫不拖泥带水,总给人一种这个人像鬼一样地来到,拔枪只用三秒钟,就转身离开,工作就是工作。这种干净冷冽的死亡感通过照片清晰地传达,而哈利曾在某个夜晚切身地感受过,那晚死神大发慈悲地跟他说了几句话,否则他也会是这些青白死气的脸中的一张。安德烈不会对着将死之人露出笑容,也并不享受折磨与统治,他只是来简简单单杀个人,所有一切与他无关,将死之人的挣扎或痛苦,安德烈懒得看一眼,更不会有一分一毫触动,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于是这样的安德烈,仿佛有张千变万化的脸,可以成为任何普通人,任何普通人都可以是他,他甚至都并不恨你,他像是一种突来的恶意,没有交流,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时间停下来,这恶意莫名其妙地来到,夺走了你的生命,又像虚伪人之忏悔一样,理直气壮地消散。

  恶意,就是任何普通的陌生人,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用普普通通的表情,平平常常的声音,毫不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前一秒还活着日常里,突然遥遥与你目光相会一秒,恶毒要你死,再轻飘飘地转开。

  所有人都以为哈利害怕安德烈,其实并不全是。他厌恶受制于人,他憎恶生死不由己,他恐惧的是那他看不到的、那于茫茫人海中、于阴差阳错中、于冥冥中滋生的恶意与算计。

  他昏昏沉沉垂着他,手臂向下垂,手打在了地上,他半梦半醒间仿佛感受到有人揽住他的肩,在他耳朵边说:“别动。”

  别动……

  国王猛地惊醒,抖了一下身子,迅速坐起来,握枪的手全是冷汗,身边的卫兵担忧地欲上前来,国王喉咙干涸,转着头,揉揉眼看,没有看到安德烈。

  他仿佛一条被摔上岸的鱼,一下瘫回王座上,努力平复喘息,无力地望着前堂。

  得结束了,明天就能结束了。

  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再也不必担心荒原上的野狗日日夜夜瞭望的双眼,再也不必担心那无处不在的恶意。

  他疲惫地闭上眼。

  灯闪了一下。

  又闪了一下。

  国王噌地一下坐直:“怎么了!?”

  前堂的人跑过来:“好像是线路烧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烧,现在突然烧了?”

  他身边的领队弯下身:“我让人去看。”他直起身指了指两个人,那两个人便朝外跑去。领队才继续说,“要闯进这里来,他也跑不掉。”

  国王握住手/枪,转头看领队:“给我支步/枪。”领队示意,旁边的一个卫兵把步/枪递过来,国王一把夺了过去。

  灯还在闪烁,领队转头对着对讲机发话:“关了这层的灯,把应急灯打开。”

  话音刚落,堂前的大灯猛地一灭,接着台前四台应急灯倏地打亮,将门口照得通明。

  领头继续指挥:“去看总闸,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对讲机传来沙沙的声音:“总闸被切了,通电室着火了,整个地下室都在烧。”

  “应急装备呢?”

  对讲机换了个声音:“报告,应急照明开关在十七楼,一切正常。”

  “电梯呢?”

  “十五、十六层一切正常。”

  国王紧张地抱着步/枪,坐在王座上,死死地盯着白炽灯齐齐照射的门口,那里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从门口向内,沿着这条长长的厚重红毯,又有六七人挡在他面前,接着这台阶上,也有三人,而在他身后,还有领队和副手。

  “怎么才能看到他?”

  领队低头问国王:“您指什么?”

  国王抬起脸盯领队:“我要看到他在做什么,看他怎么死。”

  领队挥挥手,门口的一个人收起枪跑走,没一会儿就和另外的人一起推着高高的柜架回来,架子五层高,每层六格,各放着一台液晶屏。两人在前面推,后面还有两个人在帮忙疏着线,一路小心,总算送到了国王面前。

  接上电之后,国王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块屏幕,没有看到安德烈。

  “全吗?”国王问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才放下心,稍稍往后坐了坐,叫人给他倒杯酒来。

  有大概半小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因为国王的紧张,卫兵各个如临大敌,但绷紧神经太久,也会很疲累。国王倒是可以喝点酒放松一下,他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好觉了,尤其在安德烈宣言之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名声最响亮的人,都纷纷离开。

  国王抱着步/枪,枪口靠在肩头,另一只手拿着红酒瓶,突然有个念头冒出来:真的如果要死,这样的死法他可以接受,不逃不躲不在梦中稀里糊涂地死,起码在被击毙的时候,他得看着凶手的眼。

  旋即他便觉得这念头丧气,还没等他把念头赶跑,气氛开始陡然转折。

  先是三楼的灯灭了。

  领队拿起对讲机:“兰瑟,一楼二楼怎么样?”

  那边回他:“一楼的人去地下室救火了,二楼的人还在,有什么指示?”

  “找人去地下室和三楼看看。”

  “收到。”

  不一会儿,对讲机响起。

  “报告,地下室门被锁住了,人都在里面。”

  “活着吗?”

  “活着,听到人声音了。我把他们放出来。该死,这门把手太滑了……”

  领队顿了一下,地下室门厚金属密封,是做防空洞的,必要的时候整栋楼被炸地下室也是完好无损和主楼隔绝的,别说声音了,就连风都吹不过去,想到这里他开口:“别进去。”

  那面的人已经拉开了第一道门,迈进去了一只脚,盯着门缝里掉下来的纽扣大小的录音机愣了一下,那录音机重复地放着“帮帮忙!开门!”因为他拉开了门,过道里响起一阵巨大的抽风机工作声音,像是在把过道尽头那一侧房间的空气向外抽。接着听见一声清脆的哒声,接着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他低头一看,看见一个手榴弹,他抬起头,看不真切,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便是一阵剧烈的爆炸,火光沿着满过道的汽油一直烧到尽头的房间,那房间虽然爆炸和火都影响不了,但空气确实被抽了个一干二净。

  对讲机只剩下一阵沙沙声,回荡在分外安静的二十七楼。

  领队切断频道。

  国王抱着枪,没有转头:“他来了。”

  “他来了。”领队回答。

  二十七层安安静静,屏幕上丝毫不见安德烈。

  “去三楼的人没有回来,请示,现在可否上去。”

  领队回答:“上去吧。七层,去把电梯关掉,其余各层抽调两个人去搜查楼梯间。。”

  “收到。”

  又静谧了好一会儿,领队在屏幕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到了一个戴帽子的人,他迅速指挥:“靠近九层楼梯间的,去抓他!”

  屏幕上的人迅速动了起来,能看到穿着军服带着头盔的人朝九层奔去,但再没有看到安德烈。

  “报告,二层、三层、四层楼梯间着火,请示从电梯通道上到五层。”

  “可以。”

  “报告,十五层、十六层楼梯间着火,请示从电梯通道去十七层。”

  “不用,他从那里出来没地方去,守着。”

  国王盯着五层的电梯,转头问领队:“这个电梯停在几楼?”

  领队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十五层。”说完自己觉得不对劲,马上拿起对讲机:“二到四层,停下,不要进……”

  他们一起看着屏幕,屏幕上十五层东北角的电梯突地颤了一下,接着便疯狂地向下坠去,他们的目光顺着屏幕,看着电梯一层层经过屏幕,最终以千钧之势砸亮了五层的报层器,电梯砸歪了半边,剩下的部分悠悠地开着门,一摊血从门里渗出来。

  领队抄起对讲机:“在十五或十六层,抓住他!”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才回了话:“……是。”

  领队听声音不对:“威利呢?”

  “他……走了。”

  “什么?”

  “他不干了。”

  领队呼叫各队长:“人员齐备的回话。”

  久久无人应答。

  领队和国王看着屏幕,果然屏幕上的小人开始逃窜,他们几乎都先到了五楼,救生绳一甩扔出楼,头也不回地跳走,到底是生死打过滚的人,对付不了安德烈,躲远点总还是做得到的。

  领队咬咬牙:“各楼层报现状。从一层……从五层开始。”

  “五层,威利倒签了,我来顶。”

  “六层,艾利克斯倒签了,带人都走了,七层来顶,不过七层只剩五个人了。”

  “八层,剩十五个。”

  “九层。我说那个什么国王,是不是得加钱啊。”

  “十层,十层要翻一倍。”

  “十一层,有人受伤了。我们在十一层和八层都发现了自己人的尸体。我们也要翻一倍。”

  “十二、十三都走了。那是因为这两层的负责人,是个基佬。这里是十四层。”

  “十五层还剩三个人。要求翻两倍。十四层闭嘴,再提基佬我就下去杀了你。”

  “十六层,还有九个人,这里着火了,很热,哪层管空调,给老子通下风。”

  “十七层,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

  “十八层……等一下,回去。”

  “晚上好,我的各位同行。”

  领队其他看着对讲机上“17”的数字闪红灯,对讲线路又一次安安静静,屏幕上17层什么人影空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天晚上来之前我给自己扔了硬币。我告诉自己,正面,大吉大利,杀光你们;反面,必死无疑,我的运势到头了,只能杀一个算一个。你猜怎么样,”对讲机那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正面。”

  他刚说完,所有应急灯齐刷刷熄灭,整栋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相邻楼层的人已经赶到了十七层,漆黑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枪火在没什么电量的显示屏上跳动;紧接着,应急灯再次被打开,但这次因为电箱被打穿,所有能亮起来的灯都闪闪灭灭,照得人更不适应,戴着紫外线眼镜的小队发挥不上作用,只听见四处都是枪声。

  领队感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他低头,看见抱着枪的国王腾出一只手拉住了他,仍旧惊恐地盯着大堂的门口,那里的人各个戒备紧张。领队把手臂从国王手里拉出来,往后稍微站了站,仔细盯着屏幕,在忽闪的屏幕上,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异常敏捷的人影,他看着那个人影一闪消失在二十楼的楼梯间,抬起头盯向门口,抬起对讲机。

  “注意,要来了。”

  卫兵们守在门边,妄想漆黑的过道中有什么鬼影将至,堂下红毯两侧的卫兵也转过身面对门口,似乎那里即将冲出什么,枪口齐齐向外,惨白的四盏大灯明明灭灭,照得整个大厅更加诡异。

  在这刺眼而令人烦躁的灯光下,国王松开枪,在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握住枪。

  除了像烟火一样的枪声,这里很安静,国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门口若有似无的风动。

  然后,他来了。

  如同一道墨水泼来,那黑色的身影一个闪身就闯了进来。手,指左、指右,两枪,两人应声倒下,黑影一步迈到廊柱后,看准了三人成线,便一弹三魂,从卫兵间穿过,弹无虚发,过处尽伏尸,刺眼的白光捉不到他,换弹行云流水,三弹夹用完单手甩开枪,再随便从谁手里夺来一把,再单手射穿眉心,自从门口走进来,几乎身不移偏,游刃有余,在这闪烁的强光下逼近而来。终于到了红毯,开始有些吃力,血溅到他身上,也开始惹来大大小小的伤,国王本端起了枪,但在一片混沌和争执中瞄不准人,打伤了自己人。安德烈沿着红毯一个个地杀,等来到他面前时,几乎沾了一身的血,额头上的伤口正在往下滴血,那滴血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落,他附身手臂撑在王座两个把手上,几乎把国王圈起来,低头看着国王,血珠悬在他鼻尖。

  领队的枪口顶在安德烈的头顶。

  “好久不见,安德烈。”

  安德烈抬起头,死气沉沉的眼睛没什么反应,又低下头看国王:“我朝思暮想,今天准备做个了断。”

  国王盯着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们两人不知道哪里非常像,或许从一开始,安德烈就不该闯入他的房间,威胁他、恐吓他、把他推到死亡的边缘,造成他此后近十年来常常独自咀嚼那种绝望,得出安德烈非死不可的结论,逼得安德烈走投无路。

  三秒钟内,他们互相看着,都没有说话。

  国王并不是个亡命徒,甚至算不上奸恶,他的愿望很单纯,就是要他噩梦的根源安德烈去死而已。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从后面打中了安德烈,安德烈踉跄了一下,迅速躲在廊柱后,领队拉起国王向侧面跑开,上来增援的其他人从门口冲进来,准备杀了安德烈。但安德烈一看到国王被带走,就捂着肩膀上的伤跟着冲了出去。

  他看着电梯向上移动,就冲去楼梯间,大迈步向上跑,在楼道里撞见了几个准备下去找他算账的人,双方一见面,离开拔枪火并,子弹在楼梯栏杆上回弹,枪声震耳欲聋。

  等他终于冲到三十六层,却看到了一个人质。

  一张红色的羊绒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气定神闲地在剪雪茄,本来低着头,听到响动才抬起头看到安德烈,男人周围站了十几个冲锋队的士兵,十几条枪齐刷刷地指着男人,直到安德烈闯进来,才抬起了一半枪对向他。

  国王和领队站在他们后面,领队正在给国王的手臂上缠绷带。

  男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但有精心打理过的灰白色头发,不清楚是天生的还是染的,很有气质,脸长得非常出众,一双绿色的瞳孔,眼神很有魄力,虽然坐着,看得出是个高个子。一身黑色西装,面料上等,走线里混着金,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有两枚枚看起来年岁久远的戒指,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有权势和金钱的第一印象——尽管被枪包围。男人在安德烈闯入前就在剪雪茄,现在抬起头看了一眼安德烈,继续剪自己的雪茄。

  安德烈的枪指着国王,那些士兵的枪一半指着安德烈,一半指着陌生男人,场面一时僵持,没有人动作,除了那个男人。他现在剪好了雪茄,拨开打火机盖,给自己点雪茄,等舒舒服服抽了一口,才靠着椅背看他们,好像在等什么好戏开场。

  安德烈没工夫管那么多,朝国王刚走了一步,现在枪全部指向了他。后面跟上的人也涌了进来,安德烈进退不得。

  国王这才有种大赦的感觉,两脚一软,坐在了地上。那些从后面逼来的人,喊叫着让安德烈扔下枪,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安德烈盯着国王,咬了咬牙,他今天既然来,就一定要杀了国王,说要杀就一定要杀,使命必达的人,任务没完成之前绝不会扔开枪,也不会死掉。也许因为怕伤害到了这个人质,他们才没开枪,但既然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安德烈心一横,抬起枪对着国王,扣动了扳机。

  空枪。

  没子弹了。

  安德烈的反应最快,一个翻身朝周围滚了一圈,躲在了书桌后,机关枪和□□把桌面打得木屑纷飞,安德烈动弹不得,但众人也上不得前。

  领队抬抬手止住了射击,开口了:“算了吧,安德烈。想谈判你现在还有机会。”

  “谈什么!杀了他!”国王喊起来,“趁现在,杀了他!”

  领队没有看他,还在对安德烈说话:“我跟疯狗共过事,”他朝安德烈的方向走,举起了枪,言语间却还在试图放松安德烈的神经,“我不必非要你死。”

  安德烈不发一言,领队的脚步靠近,走到书桌后,低头看蹲在地上的安德烈,后者抬起脸看他。领队看着安德烈的眼睛,犹豫了一秒,安德烈便跳起来,握住领队的手腕,试图夺枪,两人缠斗在一起,众卫兵的枪口跟着他们两个人移动,没敢开枪。安德烈逐渐占了上风,一把抢下□□,领队急忙寻找掩体,没想到安德烈根本不看他,他以为安德烈要逃跑,可是拿着枪直奔国王。

  他把枪口指着国王的脑袋,这使命必达的精神着实让领队愣了一下,要知道,他夺下枪,可以杀了领队让群龙无首,也可以沿房间逃跑,他有那个本事闯进来,动动脑子也能闯出去。

  可他都不,不杀敌手也不逃跑,生死置之度外,伤痕累累命悬一线,也要完成来这里的目的。安德烈关了保险准备扣动扳机,众卫兵也准备对着安德烈开火,这就是同归于尽的时刻了。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响起来。

  “安德烈。”

  这低哑的声音平静镇定,语气介于陈述和命令之间,在这人人神经紧绷的时刻,枪火待发的时刻显得不合时宜,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安德烈的眉头紧皱,眼神不自觉朝声音来处撇了撇,他发现连自己都下意识地被短暂地从目标中分了神。

  安德烈迅速把眼神回到国王身上,准备继续。

  赫尔曼又接着说:“让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他,包括安德烈,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魔法般的魅力,似乎只要他开口,全场的注意力总是会被吸引过去,不管大家在做什么,有多紧张,气氛却总由这么一个被枪包围的家伙牵动。

  赫尔曼在烟雾缭绕中吐出一口烟,把雪茄扔在地上,用皮鞋尖把火星踩灭,看着安德烈,有种从容的笑意,对他说:“安德烈,不要动。”

  “什……”

  他还没有问完,背后的玻璃窗外开始响起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声,这巨大落地窗对面的楼上,狙击枪首先杀掉围着赫尔曼的几个人,接着两架直升机一瞬间就轰隆隆地来到窗外,一阵粗暴地扫射,打得玻璃碎片乱飞,被击杀的士兵很多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子弹避过赫尔曼,那人就重新给自己点雪茄,有爆裂的碎片擦过他的脸,血从脸颊留下来。安德烈一动不动,子弹也避着他走,刚才一开枪他就知道了,外面的人,绝对不是一般高手。国王因为被安德烈挡着,抱着头捂着耳朵,在安德烈思考的时候,偷偷向外爬。

  安德烈不要命地跟出去,赫尔曼转头看了眼他。

  安德烈跑出来才发现,其实他已经受了伤,左脚骨折,有块断骨已经突了出来,肩上的血流得越发厉害,腹部好像也被划了条口子。国王就在他前面跑,但跑得也很慢,安德烈抬枪打了一下,没打中,他看了一下,原来是枪口歪了,于是他只好拖着脚步追。

  两人的脚步响在走廊里,哒哒地渗人,逃的、追的都精疲力竭,但显然安德烈的体力要好得多。

  他终于追上国王的时候,一把抓住国王的领子,将整个人拽过来,两人面对着面,共同沉重地呼吸着。

  “可以谈判,可以……”国王举起手,“我不会……我以后都不会……”

  安德烈抬枪杀了他。

  接着安德烈自己就站不住了,他有一会儿呼吸不上来,抻着脖子使劲地吸气,好一会儿才好转,跪在地上咳嗽。他扔开枪,枪柄上都是血,头上也是,腿上也是,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近。

  不过将近之前他还是完成了要做的事。

  剩下要做的,可能就是等死了。

  有件西装被披在了他身上,他侧了下脸,看见赫尔曼,对方跟他说:“这样死也不错。黑西装很适合你。”

  把这下葬的衣服披到他身上,说着就迈步要走。

  安德烈看着他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准备和他一起离开,离开这栋没什么活人的大楼,像他们这场狗咬狗争斗的送葬人。

  突然,安德烈伸手拉住赫尔曼的裤脚,赫尔曼低头看,安德烈努力地发出声音:“拜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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