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纯爱派【完结】>第91章 上等-10

  有那么几次,安德烈都在想,干脆跟艾森说鬼缠身的事情算了,省得艾森每天凑到他面前,装作不经意地往他身上撒盐、撒银,或者趁他在睡觉,偷偷趴在他耳朵边说“跳!”“蹲!”“左扭扭!””——一开始安德烈还以为是在说自己。艾森还总是偷偷观察他,最近连飞机的事都不太上心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神父。

  安德烈可以感觉出来,艾森有点什么本事。也许艾森看到的世界可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是起码艾森一开始并没有把这本事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事。而神父的出现,则莫名让艾森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沉思,一边沉思,一边偷偷看安德烈。

  索佳福被送去国外参加什么少年训练营了,本来艾森也应该去,但去年艾森去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导致了树林失火,被列入禁止名单,所以今年去不了了。索佳福走之前来和艾森道别,艾森忙着做一个调频器,据他说做出来以后要装到音乐播放器上。于是索佳福蹲在艾森身边看了一个小时,到点就走了,忘了开口道别。

  当晚正在下雨,艾森睡得好好的,有人拿石头砸窗户,把他给吵醒了。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见索佳福正站在草地上向赫尔曼卧室的窗户扔石头。

  “你干什么呢?”

  索佳福吓了一跳,转过头:“哎,你住这边啊?我下午忘记告诉你了,我要去训练营了。”

  艾森撇撇嘴笑了,幸灾乐祸:“恭喜你。”

  “我觉得走之前最后还是把这件事了结,哈夫纳也是这么说的。”索佳福捏紧手里的帽子,深呼吸,吐气,“谢谢你,去年替我承担失火的责任。”

  艾森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你确实是因为追我送你的蝙蝠才跑进去的,所以,扯平了。”

  “噢,也谢谢你的礼物,那是机械蝙蝠是吗?我也没能找回来。”

  “差不多吧。是个指南针,但是它迷路了……”他赶紧挥挥手,给自己找借口,“发明创造难免出现失败品。”

  索佳福吐口气:“好吧,我们说清了。你要握下手吗?”

  “不要。你为什么不走前门?”

  索佳福吐吐舌头笑起来,很自豪地说:“我偷溜进来的。”

  艾森朝后门的守卫望了一眼,那里已经亮起了灯,他甚至看见了萨缪尔正在和哈夫纳友善地交谈。

  “随你想吧。”

  索佳福戴上帽子:“再见艾森。”接着又转过身,“再见,安德烈。”

  趴在窗口的安德烈抬起手:“再见。”

  索佳福转过身小跑着走开了。

  艾森朝窗户外探探身,看见了左边窗户边的安德烈,还有飘出的烟。

  “你在抽烟吗?”

  安德烈把烟按灭:“没有啊。”

  “……”艾森踮踮脚尖,不然看不太清安德烈,“我爸不在吗?”

  “不在。”

  “哈哈,你寂寞了!”

  安德烈笑笑:“你为什么总是讲话像个大人呢?”

  “因为我聪明。”

  “好吧。”

  艾森皱起眉:“我就是聪明,你有意见吗?”

  “没有。但是要不要换个地方聊天?”安德烈指指他,“踮脚会累吧。”

  艾森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啊,因为我没有踮脚,我就是长得这么高。”

  安德烈笑起来:“好吧,我想下去喝点牛奶,你要来吗?”

  “我考虑一下。”

  艾森看着安德烈的身影在窗边消失。

  他抱着他的海豚玩偶下楼的时候,安德烈已经在窗边的小餐桌上倒了两杯牛奶,还在艾森那杯的旁边放了一小罐蜜。这张小餐桌窗外是走廊,因为房子建得高,从这里可以望见大海,大海夜色茫茫,灯塔星星点点,远处山峰在月下闪着光。

  艾森坐下来,安德烈转过头看他。

  “你那杯很少。”

  安德烈一口喝完,拿起手边的酒:“我喝点别的。”

  艾森盯着酒瓶看了一会儿:“那是酒吗?”

  “是的。”

  “我也想喝。”

  “你不能。”

  艾森嘟起嘴,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喝得嘴边一圈白,然后他拿餐巾纸擦掉,还剩下嘴边一点,安德烈伸手用拇指擦掉。艾森舔了一下他拇指擦过的地方,皱了皱眉:“这是酒的味道吗?”

  “……是的,抱歉。”

  “为什么道歉?”

  “你是个孩子,你不该喝酒的。”安德烈抽出软纸巾给他,“再擦一下吧。”

  艾森接过去:“不好喝,那你们为什么喝?我爸爸也很爱喝。”

  “什么?”

  “我很好奇,我在书上读过,还有人喝酒上瘾的。”艾森一本正经,“我不能亲自尝试,所以想问问。”

  安德烈看着他笑:“你是个很有好奇心的孩子是吧?”

  “你可以直说没关系。”

  安德烈没有听懂:“说什么?”

  “说我是个‘奇怪的孩子’、‘特别的孩子’、‘讨人厌的孩子’。”艾森很平静地说,“很多人这么讲。”

  “当着你的面吗?”

  艾森翻了个白眼:“当着我的面还是背着我讲,有什么差别。”

  “当着你的面这么说很没有礼貌;背着你说就还好,总要让人要讲话吧。”

  艾森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逻辑好怪。好吧,是当着我的面讲的。”

  “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艾森耸耸肩:“不重要啦,我不在乎。”

  “看得出来。”

  “这就是做天才的代价,”艾森叹口气,“我觉得所有人都很缓慢,他们想得也很慢,做得也很慢,总是群体行动。”

  “……”

  “你怎么不说话。”

  “我觉得你用这种说法评价他人让我觉得不舒服。”

  艾森抿抿嘴:“好吧,那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喜欢喝酒。”

  “为什么喜欢喝酒?”安德烈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我不是酒瘾,喝酒是因为……这么说吧。在你喝酒的第一阶段,会有点发晕,是那种好的晕眩,你可以感觉到一阵海浪逼近你的……理智线:你会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你的理智线,一切都是可控的,你对自己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在刻意地控制,控制航行在理智线的内侧。第二阶段,你走在这条线上……”

  “等一下,我以为是用大海和船比喻的。”

  “……呃,第二阶段像是在走钢丝。摇摇欲坠,你可能会落入任何一侧,这个阶段很刺激。你飚过车吗?在转弯的时候,你的方向盘阻力非常大,第二阶段就是像握紧方向盘,确保自己不被甩出去,也不翻车,你甚至可以听见车轮擦地的声音,几乎可以闻到柏油路的气味。”

  艾森挠了挠脸:“首先,我没有飚过车。另外,你是不是用太多比喻了。你觉得会不会因为你实在语言表达匮乏,没有能力直接叙述,才总是用比喻的?”

  安德烈笑起来:“也许吧。”

  艾森也笑了,又问:“我刚才那样讲你会不舒服吗?”

  “还好。”

  艾森吧嗒两声嘴,又喝了口牛奶:“所以,性感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反应了一下:“换话题了是吗?”

  “嗯。”

  “性感……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那本什么女人杂志里还看到广告,有个人很像你。”

  “是吗,哪里?”

  艾森托着下巴看窗外的海,正在回想,有点出神:“眼睛。肩膀。小臂。站着的时候侧面的影子。侧脸。……眼睛。”

  安德烈便开起玩笑:“你确定那不是我?我也是拍过照片的。”

  艾森甩回他的小脑袋,睁圆了大眼睛:“真的?!”

  “……不是,我乱讲的。”

  艾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然后那个男人的照片旁边有个大标题,”艾森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圈,“说‘新性感’。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种特质吧。”

  艾森眼睛一亮:“就像聪明也是一种特质一样?”

  “对。”

  “那你性感吗?因为我知道我聪明。”艾森充满求知欲地看着他。

  安德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艾森某种意义上还挺可怕的。

  艾森催促地望着他,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小孩子问火车工作的原理没什么差别,但对安德烈来说就太难回答了,他不习惯跟小孩子打交道,不会像成熟的大人一样敷衍,况且艾森一旦被敷衍,就会迅速地察觉出。

  安德烈想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我能不能不回答。”

  “可以。很难回答吗?”

  “是。”

  艾森遗憾地揉了揉嘴唇,趴在桌子上,闷声闷气:“好吧,那以后再说吧。”他跳下椅子,抱起玩偶,走到安德烈身边,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扬起脸,趾高气昂地说:“我还蛮喜欢你的,你讲话的风格跟我合得来。”

  安德烈笑笑:“我也挺喜欢你的。你看,我们已经可以互相欣赏了,这是优秀家庭成员的写照。”

  艾森打了个哈欠,扬扬手里的玩偶:“我爸爸不在,你需要GiGi陪你吗?”

  “不了,谢谢。”

  “晚安,安德烈。”

  安德烈愣了一下,回道:“晚安艾森。”

  后来一两个月间,安德烈一直在噩梦。

  有一夜鬼缠身从凌晨一点一直折腾到早上八点,直到他听到艾森和赫尔曼的一边交谈一边从房间门口经过,才猛地停止。安德烈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在地上大口呼吸,贴到门边,觉得依靠赫尔曼残存的气息,才使得周遭鬼雾逐渐消散。他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地上,因为应激仍闭着眼睛在发抖。

  大约过了五分钟,周围已经没有任何鬼气,安德烈才慢慢睁开僵硬的眼。他的眼神失焦地盯着墙上的一副巨画,很久才清明过来,恢复自己。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扶着墙站起来,僵直地走回床边,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

  他疲惫地走下楼梯,赫尔曼正站在大堂系袖口,见他下楼,跟他打了个招呼。

  安德烈觉得他应该和赫尔曼谈谈,一来他发觉鬼压越来越重,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第二人格地显现越来越不由得他控制;二来他发觉赫尔曼或许对驱鬼有作用,他想请赫尔曼在某些时候留下来。

  “要出门吗?”

  赫尔曼转身看他:“有事吗?”

  安德烈腿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能跟你聊下吗?”

  “当然。”赫尔曼整理好袖子,手插进裤子口袋,看了眼远处准备走来递外套的侍从,侍从停在原地,给赫尔曼和安德烈留出空间。

  “我觉得最近鬼缠身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我……”

  “你想说你第二人格的事吗?”赫尔曼打断他,“找位心理医生吧,我不是医生,帮不了你。”

  “我觉得……”

  赫尔曼看了侍从一眼,侍从走了过来,赫尔曼打断了安德烈:“还有事吗?”

  侍从为赫尔曼穿上外套,赫尔曼整理好后侧过身看他,并没有转过来,安德烈耸了下肩:“没有了。”

  “台苏里这两天会过来,麻烦你选个房间给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好。”赫尔曼大迈步走了,很多人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他们走后,房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安德烈坐在楼梯上抽了支烟。

  台苏里在晚上七点左右来到,安德烈下楼的时候,正看到他站在大堂中间指挥侍从给他搬箱子的背影,个子中等,偏瘦,穿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衫,红底黄纹的吊带短裤,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他听声音转过头,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戴着眼镜,头发微卷,仰脸看人。

  “台苏里?”

  台苏里抱起手臂点点头:“叫我台苏里吧。女主人?”

  “欢迎。”安德烈敷衍地笑笑,不理会台苏里的态度,因为他需要找个空旷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鬼缠身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出现的频次和场合不再受他控制,他的精神总是很紧张。所以他没功夫处理其他的事。

  安德烈从外面回来,早早就洗了澡躺进了床,他头疼欲裂,赫尔曼还没回,艾森去妈妈家了,安德烈只想睡觉。

  或者赫尔曼回来,赫尔曼可以帮上忙。

  大约十一点左右,赫尔曼回来了。安德烈已经又吐了几次,坐在门口的地上用头抵着门,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声音。

  他抬起手臂扭开门,才听见走廊里的交谈声,是赫尔曼和台苏里。赫尔曼客套地问了他几句话,欢迎他来,台苏里发出银铃般的笑,用一种和对安德烈迥然不同的语调跟赫尔曼交谈。如果要类比,大学里那些和教授调情来改分数的、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都是这么说话的。安德烈不用看就知道,年轻人的手应该怎么触摸长辈,肩膀应该如何倾斜,语调应该如何婉转,眼神应该如何放,这都是多少年前惯会了的玩意,只不过现在安德烈在这种关系中,有了新的位置。

  赫尔曼当然也见得多,用一种不明不白,不迎不拒的态度恰到好处地把握着距离——他一向擅长。他享受着台苏里若有似无地靠近和展示出来的依赖,这个好相貌的年轻人脸色带红,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又用这只手轻拍赫尔曼的手臂。年轻人说叔叔,你要多照顾我,别让我害怕。赫尔曼问他怕什么,这里没有外人。台苏里不答,却问他要不要看看房间里新画的画,是海港的一棵树。赫尔曼说好,又在台苏里挽住他手臂的时候不动声色拍拍他的手,说完了后半句:“下次吧,安德烈在等我。”

  他看出台苏里脸上的不甘和一点点嗔怒,全当没看到,拿开了他的手,走向卧室,多回味了几秒那双柔嫩的手臂。

  然后他推开门,看见瘫在地上一团糟的安德烈。安德烈眼神飘忽,面色僵硬,眼底一片红,身上有些正在康复的伤。

  赫尔曼站着没动,一股烦躁猛地涌上来,他偏头,台苏里还站在那边,赫尔曼朝他笑了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看着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的安德烈,眉头紧锁,啧了一声。

  安德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赫尔曼冷冰冰的脸,张嘴试图说话,发出嘶哑的声音,于是便停下,咳嗽了一声。

  赫尔曼低头看他:“你是哪个?”

  安德烈艰难地咳完,才又看向他:“几点了?”

  赫尔曼的脸色松动了些,蹲下来,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很晚了,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安德烈缩在毯子里,摸着自己的额头:“我想我可能发烧了。”

  赫尔曼也伸手摸了摸:“应该没有,不过我可以让人去请医生。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不用,我就在地上躺一下。”安德烈不想动。

  赫尔曼点点头,随他去,站起来准备出去,安德烈抓住了他的手:“你能留下来吗?”

  “我有点事还没说完,马上回来。”赫尔曼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看了眼憔悴的安德烈,还是出去了。

  他碰到了正准备上楼的萨缪尔,后者告诉他:“我已经让几位先生到会客室了,请您直接过去吧。”

  赫尔曼点点头,又交代:“把台苏里放到顶楼。为什么都放在同一层,妈的,不挤吗。”

  萨缪尔表示照办。

  等赫尔曼跟楼下的人说完再回来的时候,安德烈已经躺上了床,未关的半扇窗扑簌地窗帘,晚风一阵阵送来花香。赫尔曼坐在桌边抽雪茄,翻看台苏里给他及安德烈的礼物,说是为了感谢他们一家人“收留”他。

  台苏里学绘画,这些礼物都是一些极抽象的、性暗示的、台苏里的画作或照片:浓稠的蜂蜜滴落于残破碎裂的玫瑰花瓣、白皙手指搅动肮脏的泥土、海浪层层叠叠自天边奔来、月下跳舞的纤细男人、巨大窗前裸背的男孩儿、断了的眼镜架和一道嘴角的伤口。

  赫尔曼翻完,理解这是台苏里独特的暗示,如果赫尔曼无意,这些什么都算不上,如果赫尔曼有意,那就要现在一样:赫尔曼看了眼床上安睡的安德烈,把照片通通收起来,不打算给安德烈看。

  他抽完一支雪茄,觉得口干舌燥,他喝了几口水,在黑中摸上了床,掀开被子,压住安德烈的背,安德烈或许醒了一下,半睁着眼想转过身,赫尔曼一边吻他的耳朵,哄他说没事,睡吧,一边解开自己的皮带,拔下安德烈的睡裤。安德烈中途或许疼了,反手试图推开他,不过安德烈最近实在被折腾得很疲倦,没什么力气。

  等他做完,安德烈仍旧半梦半醒,赫尔曼去洗了个澡。

  当凌晨一道闪电伴随着雷声轰鸣而至时,安德烈猛地惊醒,他如同从水中逃生一样坐起,失神了好半天。他转头看,赫尔曼正在睡觉。

  安德烈一阵干呕恶心,他下了床去洗手间,却又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屋外已经开始狂风暴雨,树枝乱晃,风暴扑打窗户,闪电忽现,照得地上一片惨白。

  有什么,在召唤安德烈。

  不,更确切地说,在召唤他身上的鬼。

  他打开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到风暴里去。

  不只是鬼,安德烈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一分一秒,他的状态太差了,像被魔鬼按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捏压,他无暇思考其他事,这种折磨甚至不如死亡。

  他从楼梯上飞快地跑下,没有注意到起床偷偷喝可乐的艾森,正好站在楼下看着他打开大门,奔向狂风暴雨中。

  艾森惊讶地看着安德烈冲出去,急忙放下手里的饮料,抓起衣柜的伞和手电,跟着冲了出去。

  午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鬼缠身的继母,白衣赤脚奔出宅邸。

  如果这艾森都不去看看,他会觉得自己白活了。

  艾森跟着出了门,看见安德烈向后院跑去,他跑得并不快,跑跑停停,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迷茫。艾森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

  安德烈走到了草地上,抬头看着雨,在雨下站了几分钟,又四下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走向葡萄藤架,在架边扶着支木站着,他的头低垂着,似乎在躲避,然后他慢慢地跪下来,在瓢泼大雨里脱下自己的上衣,再认认真真地叠好。他用雨水把自己的头发梳回头顶,深呼吸,准备趴在地上。

  就在这时,头顶的雨被遮住了,他抬起头,看到举伞的艾森。

  艾森没有说话,等这一阵刚好来到的闪电和雷鸣过去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安德烈在艾森出现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就像万万座压在他身上的山顿时崩塌,而不是赫尔曼那浅尝辄止的疏解。他立刻就明白了,赫尔曼对他的疗效,不过是艾森外溢的某种力量而已。

  他抓住艾森的裤子,借以躲避鬼缠身,艾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起来大脑在飞速运转。

  过了不知道多久,艾森才蹲下来,脸上的表情由困惑转做费解,而后又变成现在的好奇。

  “你不是安德烈吧?或者说不是我以前见到的那个?你是什么?”

  安德烈干咽一下,抓住艾森的手腕。

  “我也是他。是他用来给它们的……”

  “它们……”艾森稍稍抬起雨伞,看向安德烈身后浓重的鬼雾黑影,“我以前见过它们,但是一两只而已。它们似乎在躲着我,又好像有点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的不一样,它们是跟着你的,离不开。”

  安德烈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秒都不愿意放开艾森:“救救我,我被抛弃了……我受不了这个了……”

  艾森注视着安德烈,这个安德烈已经完全不似往日,眼睛里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和胆战心惊,像个惊慌失措的阴暗的小动物,看起来会做任何别人让他做的事。

  “他不承认我……”安德烈扒着艾森,“他躲着我,他从小就把它们留给我,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了……”

  艾森打断他:“我有点搞不明白,不过为了区别你和他,我叫你安莉吧。”

  安莉点着头,擦掉眼里的泪水,他被雨水浇透的身体微微发着颤,想去地上捡湿掉的衣服穿。

  艾森还在思考,又问:“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都用这个身体是吧?”

  安莉点点头。

  “那你能把他叫出来吗?”

  安莉摇摇头:“它们靠太近的时候,他就把我踢出来。不过你来它们就会走了,你来它们一定会跑。”他说着大力挥手,似乎要把它们驱赶开,“快走!……怎么还不走……”

  艾森盯着安德烈身后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黑色雾气,那里面正逐渐显现出一张张脸,艾森想看看它们的形状,于是雾气散去成百上千的人体显现出来,除了几张死状惨烈的脸,绝大多数青白的脸只有眉间的一个弹孔,和两只无瞳孔的眼。

  艾森又想:退后一些。那些东西便退后了一些。安莉的神智便恢复一些,似乎更像安德烈。

  艾森想:过来。那些东西便猛地扑上来,千百尸体猛地压在安莉身上,安莉被看不到的重压一下压在地上,尖叫起来,习惯性地想要张开双腿。

  艾森想:停。一切便停了。

  哈,这完全也没什么可怕的。

  艾森扶着安莉,对他笑了起来:“我想我能做的,不只是赶他们而已。”

  安莉看着艾森脸色得意的笑容,和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跃跃欲试。

  安莉的声音可怜又卑微,几乎如蚊子:“你会帮我对吧?”

  艾森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扫视了一圈密密麻麻的死人脸,被安莉再次拉了一下衣角才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吧。不过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

  “你得想想办法争取我。”

  艾森看他:“因为两个人住一个身体这事很荒唐。我决定了,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安莉害怕地拉住他的手:“请别杀我。我不想死。”

  “你看,这种话安德烈就不会说。”艾森不在意地笑笑,把他扶起来,顺便还把他湿了的衣服捡起来,搀扶着他准备回去:“那你就要多表现啦,我还挺喜欢另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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