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商樊签下了他和仲尹夏的离婚协议书,写出来的字失去了力度,每一个笔画都耗尽他所有的的精力和耐力。

  他从文森口中得知,仲尹夏最终还是去了南潭小城做志愿者。

  商樊面色平静,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那天之后,他做出了很多失败的草莓千层,每天早晨换取在柜子里几颗新鲜百香果,哪怕皱着眉头也要把家里养的四五只猫喂饱。

  他反复的演习着什么,但并没有真正去和什么人实践,最有资格喜欢这样生活的人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他像成绩最差的差生,以为和成绩满分的学霸一样每天早起晚睡,买相同的习题演练,就能考出好分数。

  但他仍然没有停止这种愚蠢的做法。

  仲尹夏离别的方式太过柔和,让商樊很长一段时间里总觉得他只是又闹脾气了,指不定哪天又回来,他必需在仲尹夏归家之前,学会做很多能让他开心的事。

  最终实质性的接受离别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信息素紊乱爆发周期的时候。

  那一夜,A市落了迟来的第一场秋雨,滴水成线,走廊的彩虹灯光晕模糊,凉风吹动木桩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如若爱人的低语。

  商樊感知到腺体源源不断的燥热后,没再像以前一样让文森去研究所取抑制剂,并拒绝任何Omega信息素的引渡。

  他只贪一缕馥郁芬芳的果子香。

  那一夜,他用仲尹夏已经淡去信息素的衣服筑了个巢,手里捧着一颗枯萎的果子无比珍惜,跟捧了全世界一样。

  周期并没有太过难熬,可能他自己甘之如饴。别墅里的佣人和保镖却逃散了个干净,被他的沉香木信息素冲击的双腿发软,虚汗连连,更别说忍受着发热期无边痛苦和热欲的信息素主人。

  天光微微亮之际,文森拿着抑制剂敲响商樊的房门,那股子找不到归所的A信息素还在疯狂的爆窜。

  他强忍着难受找遍了别墅里里外外,包括仲尹夏的花园,最终在书房的桌子底下找到了商樊。

  商樊脸色煞白,一向整齐的装发凌乱不堪,眼眶红的可怖,书桌和墙壁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他的高定制西服被撕的稀巴碎,唯一完整无缺的只有脑袋上枕着的仲尹夏的薄毛衣和手里枯萎的小果子。

  商樊被门外的天光刺的眯起眼睛,神志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厉害:“绿豆汤熬好了?”

  文森定了定,不知如何作答。

  商樊每次周期结束时,仲尹夏都会给他煮一碗冰糖绿豆汤,放多少佐料熬多长时间他必须要亲力亲为,Alpha的周期通常1-7天不等,时间越短越消耗精神力,仲尹夏会在汤里多加些安神静心的食材。

  文森犹豫之下,对商樊说:“商总,没有人熬,保姆还没有回来。”

  “尹夏呢?”他几乎脱口而出。

  文森表情复杂:“夫人……他去南潭小城已经快一个月了。”

  商樊脸竟显迷茫,而后颓废的依在桌角上,手里的百香果骨碌碌滚落在地,他觉着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心脏空了很大一角。

  那一天,他从书桌低下出来后,叠整齐了仲尹夏的毛衣,也重新拾掇好自己的着装,好像他还是那个稳坐神台的土著偶像,坐拥数座通都大邑,手握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只想用现有的一切换取一颗小果子。

  这天之后,商樊不再主动提及仲尹夏的名字,连带着别墅里的所有人都对仲尹夏这三个字噤若寒蝉。

  但商樊的梦魇却因此开始了。

  仲尹夏离开的那个夜晚月色如水,只对商樊说了一句晚安,他甚至不允许商樊在他面前弯身低头,拉他和自己站的平齐,维护着他从不落下风的体面。

  但也是这个时候,商樊在他面前才真正折弯脊骨。

  商樊终于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了刻骨的离别之痛,清醒的接受仲尹夏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多想结局可以惨烈一些,仲尹夏能够恨他,发一场很大很大的火,这样商樊还有机会去化解。

  可是仲尹夏近墨者黑,用最温润的刀杀人于无形,商樊眼睁睁看着刀落入心口,只怕自己觉不到疼,仲尹夏也觉不到担忧。

  拜托,他只拜托疼一点,快疼一点,让Omega可以有半分的心软,换回他覆灭的爱意。

  商樊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仲尹夏的存在感可以这样强烈,人尚且在他身边时,好像软软的很小只,除了每天看向他时那双永远灿晶晶的眼睛,整个人显得那么的安静。

  现在呢,商樊听到厨房有一丁点的动静都以为仲尹夏在做什么,恍惚急躁的找过去时却发现只是猫在偷吃案板上的小蛋糕。

  类似的,哪怕窗外枯叶落地被夜风卷起了,商樊也会立马起床,看一看是不是仲尹夏怕吵醒他,光着脚踩着地毯去客厅喝水。

  一次又一次的希冀破灭之后,商樊心里的执念越来越深厚,他开始每天梦到仲尹夏。

  起初时,梦里的事物很美好,仲尹夏还是他的小白兔儿,灵动活泼的百灵鸟,笑起来甜蜜温柔,每天晚上入睡前要悄悄的拉住他的手指,早晨时调皮的懒床。

  可渐渐的,梦境发生了转变,仲尹夏不再看他也不再笑,他只好默默的陪着仲尹夏,并且想好,仲尹夏如果在梦里也要离开,他会给他戴上锁链关一辈子。

  可是商樊无论梦境还是现实都无法再去掌控仲尹夏,终于,那个柔和早晨的离别一遍又一遍的在他梦里上演,越温柔越残忍。

  商樊没有一次去追过他,只是在梦醒时分,特别深刻的意识到他失去了怎样珍贵的宝贝。

  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很多个仲尹夏,喜欢商樊的却只此一个,无可替代,商樊却把他弄丢了。

  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漂亮最善良温柔的仲尹夏如果有一个恨的人和一个爱的人,商樊觉着那应该都是他,这样,他至少有一个在仲尹夏的选择内。

  商樊不怎么去公司了,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花费在每天固定的给应季鲜花浇水,望着常春藤秋千架良久的出神,去仲尹夏经常光顾的咖啡厅和蛋糕店,能做的琐碎事情太多,每一件都冠名仲尹夏。

  这样的生活方式目前能够填补他心里的巨大空缺。

  顾此失彼,入冬时,研究所那边出了问题,文森解决实在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商樊。

  他们研究的催化素已经在市场广泛出售,半年前研究所开始实验第二批次的药物,在第一批次的药理上加进了很多功效,包括商樊在内的各个股东和商氏高管对这件事十分看重,小区域试售后,董事会决定十二月份借由一场展销会立杆行业风向标,正式推入市场,不料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严重的纰漏,送往首部药检部的新型催化素有一项耐腺元素严重超标,不在腺体受药力的标准范畴内。

  紧接着,一些事先使用过催化素的贵族Alpha相继出现严重的信息素紊乱和腺体损伤等状况。

  研究所一一排除原因,最终确定平价替补药出现了问题,而平价药是商樊亲自谈下来的。

  事情还处在保密调查阶段,不想中间突然横生枝节,公司总经理商浩杰突然拿着一份股东转让书,私自召开了记者发布会,控诉商樊这些年来的种种独权决策对商氏造成的利益损失,自然把重点放在董事会这次最重视的催化素项目上。

  他找来葑亭岛的药商,不知用什么法子串了供,唆使药商承认和商樊签署合同时,为谈拢价格用了某种违禁药材,但合同上不予注明,另外拉出商樊最近五年间一张不明动向的巨额账单和枪支弹药输出计划表,让其给董事会一个合理的解释,届时会整改商氏的内部架构,很明显在逼商樊退位让贤。

  看完这场由亲弟弟精心排演的发布会后,商樊神色如常,把手里的最后一颗百香果放到了衣柜里。

  他一直知道商浩杰的狼子野心,只是没想到人这么沉不住气,以为自己在时势造英雄,却不知无论怎样的时势也不会朝他那方倒。

  但与商浩杰来说,爱侣的离开,催化素的重大失误,情场事业连遭打击,正是扳倒商樊的最佳时机,他不惜动用了最后一张底牌——商纪远手里23%的股份。

  商樊眼眸幽深,心里清楚,陈年旧事也该是解决的时候了,同时释然的松出一口气,这可能老天爷在给他勇气重新追回仲尹夏。

  梳理清楚这件事,他和仲尹夏之间多年的鸿沟或者能被填平一些,虽然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至于对仲尹夏的伤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