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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初在用许闻意的身份活着,生活在六百年以后,早就不指望和六百年前的任何事有关联。

  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许闻意真实身份的人是贺峥,但贺峥一直希望他变成许闻意,替许闻意好好活着,把他的人生继续过下去。

  以至于很多时候许闻意经常妥协,把上辈子的人生当做一场梦来看待,要不是他没有许闻意前二十三年的记忆,他一定认为自己就是许闻意本人。

  许闻意想说贺峥刚才的面做的有点咸了,以至于他这会儿眼睛发酸,想把体内多余的盐分通过眼泪排出去。

  想着眼睛就红了,他在贺峥不是家里的家里,在六百年后和盛初毫无关联的世界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不曾被忘记的温暖。

  “怎么了?”贺峥无奈地笑了,明知故问。

  许闻意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哭哭唧唧的,又好笑又让人心疼,哽咽了半天:“贺、贺峥。”

  贺峥想碰碰他,但是手脏,满手烟油味,怕许闻意不喜欢:“十八岁了还哭。”

  许闻意不管不顾,大哭起来,终于承认自己很悲伤:“我想回家。”

  可许闻意没有家,他惦记的,想念的人通通不在。

  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盛初这个人了,贺峥却在这一天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告诉他,没关系你一直在被人惦记。

  贺峥俯身抱了抱他,用手背碰碰他柔软的头发:“你爹知道你长大了一定很开心。”

  本来就开了闸的眼泪哭的更凶了,贺峥语气越温柔许闻意就越是难过,他总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也总是开心。

  当下没有发生任何让他觉得不开心的事,但他却像小时候受了很大的委屈那样,哭的很难过。

  许闻意紧紧地抱着贺峥,环在贺峥腰上的手扣在一起,哭的整个人一抖一抖的。

  “我想回家。”惦记着家里有人,许闻意小声哽着说,“我想爹,我想回家。”

  贺峥没法替许闻意擦眼泪,只好用脸颊蹭他的脸:“生日快乐,如期。”

  许久后,许闻意开始庆幸,他在哭之前把面吃的差不多了,他情绪太满,哭的太久,把面都哭干了。

  拿着纸巾边擦眼泪边委屈,比刚才更委屈:“面,我的面凉了。”

  贺峥简直哭笑不得:“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行了。”

  许闻意瘪嘴:“那不一样,没有被热过的才是原汁原味。”

  贺峥手已经洗过了,撩撩他额前的碎发,随口说:“哪来那么多事。”

  说着就把他面前的碗拿走了,装进微波炉,热的时间比平时久,许闻意喜欢喝热汤,温度刚好的不要,要烫嘴的那种,喝的时候用嘴巴吹吹才有味道。

  面吃完,贺峥把碗洗了,许闻意乖乖在旁边等,脸上泪痕没干:“我想出去玩。”

  许闻意脚虽然瘸了,人是没点没消停,想出门就出门,反正有贺峥。

  贺峥也惯他,出门就背,不嫌麻烦也不说累。

  厨房被贺峥弄得一团糟,他收拾了好一会儿:“那就出去。”

  许闻意看着贺峥有条不紊的背影:“不知道去哪。”

  贺峥想了想:“去步行街。”

  许闻意问:“买年货那个?”

  贺峥答:“差不多。那一块区域叫南自坡,我没查过面积,只知道能逛多久。”

  现在是过年,最悠闲的时候,每个人都想着出门玩,那边这会儿刚好热闹,人来人往,店铺大开,年味十足。

  许闻意反正不懂,他去哪都跟着贺峥,贺峥说什么就是什么。

  今天就是想出去玩,想过生日,想开心一点。

  收拾完厨房,贺峥要带许闻意回房间穿衣服,围围巾。每回他俩出门都这样,人要裹得严严实实的,贺峥自己冻不了,许闻意生病就麻烦。

  但许闻意拉住了贺峥。

  贺峥看他:“嗯?”

  许闻意别别扭扭,扭扭捏捏:“我、我想洗脸。”

  哦,这个小哭包,脸上哭了一层盐巴。

  贺峥不敢笑,绷着脸:“那就洗。”

  两人一块进了浴室,许闻意弯腰要洗脸,贺峥直接按住他,接了热水一把泼在他脸上。

  许闻意不是没别人服侍过,显然这位贺小厮没什么经验,服侍得很不到位。

  许闻意不敢挣扎,只能努力憋气。

  贺峥替他洗完脸,拿了毛巾要给他擦,许闻意连忙:“我我我我我自己来!”

  难得当一回好人的贺峥:“?”

  折腾半天,出门坐车,到达南自坡时是下午一点多,人流刚好从这会儿开始密集。

  许闻意站在街口,往东南西北一看,这个地方那么大,哪里都容不下他,随便碰一下脚都得嚎。

  许闻意睫毛颤动,看向贺峥,欲言又止。

  贺峥很体贴:“走不动就找家咖啡店坐坐。”

  许闻意上次没喝到:“我能喝吗?”

  他脚好的差不多了,早就不吃药了,喝咖啡也没事,贺峥就没拦着:“想喝就喝,你今天想干吗都行。”

  许闻意受宠若惊:“是我生日才对我这么好吗?”

  贺峥搞不懂了:“我最近虐待你了?”

  其实没有......但不知怎么,就算许闻意无条件依赖和信任贺峥,却从来不觉得贺峥很好相处。

  比较幼稚的说法是:贺峥不是好人。

  于是贺峥突然开始变好人了,许闻意惊慌失措,惶恐至极,委婉道:“还、还,还行。”

  贺峥翻了个白眼。

  南自坡是个多边形区域,规律地横纵着许多长街,建筑物都是统一的双层结构,一般店铺也都是上下楼。

  贺峥找的咖啡厅在某一个街角,他俩占了二楼靠窗最好的位置,点了拿铁和摩卡,都偏甜,是许闻意喜欢的类型。

  店员还给上了瓜果拼盘,许闻意的伤腿翘在多余的椅子上,整个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台下,悠闲地磕着瓜子,看底下人来人往。

  贺峥还给他剥花生,见状好笑:“什么感想。”

  许闻意嚼了颗花生,喝了口咖啡:“爹说不动是一种境界。”

  贺峥让他具体说说。

  许闻意心虚道:“没有说法,就是我太好动,要不是活不久,我爹肯定把我送去庙里当和尚。”

  “不动明王嘛。”许闻意开始胡诌,“不动就是王。”

  贺峥:“我看你是王八。”

  许闻意:“......”

  这么消磨时光,两人都是头一回,手机被放到边上,只纯聊天,当不动王八。

  新年伊始,街上都有人在笑,偶尔也掺杂了几个人在生气。

  许闻意就专门顶着那几个生气的人看,眼神黏在人身上剥都剥不下来。

  贺峥简直无语:“你干吗?”

  许闻意不要脸地说:“幸灾乐祸。”

  贺峥:“?”

  许闻意眼睛不动,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看,嘴唇动了动:“他们俩在吵架呢,我看看谁能赢。”

  “你可真无聊。”

  “我们可不就是无聊。”

  无聊的时间过的也很快,聿市在华国地图的北边,天黑的早。五点不到,一排排路灯整齐打开,暖黄色的光照亮着才刚降临的夜。

  南自坡的人一点没少,他俩坐在咖啡屋里,面前总能经过南来北往的人。

  咖啡屋对角是一家文创店,许闻意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只知道他们把店铺弄得五光十色,斑斓的光让这个地方变的不一样。

  “真好看。”许闻意说。

  “等下去看。”贺峥说。

  许闻意说这样挺好的,让它保持一点神秘色彩。人这辈子会经历很多很多事,没有精力去探索每件事,总是要学会取舍的。

  贺峥就笑了,心想许闻意的爹为了让他消停没少给他灌输人生大道理。

  许闻意小时候不懂,听不进去,长大后慢慢懂了,总是会回忆以前的事,想明白为什么。

  咖啡馆店面不小,厨房也不是摆设,两人聊饿了就点菜,店长推荐的几样都点了。其实都是东北特色菜,只是每家店都能把所谓的特色菜做出不一样的口味,所以贺峥和许闻意都挺热衷于吃这些的。

  吃饭时,咖啡馆的背景音乐里响起了萨克斯的声响,许闻意不懂,但也知道这和他听了一下午的东西不一样。

  顺着声源看去,在窗外,文创店二楼,有人在吹乐器,乐声醇厚悠远,很快吸引了整条街的人。

  底下的人或站或坐,视线统一地望向一处,有人仰头安安静静地听,有人偏头小声在聊天。

  许闻意和贺峥在二楼悠闲地坐着,始终是两只不动王八。

  贺峥问许闻意怎么样,许闻意说好听,又问:“是知道有这个才带我来的吗?”

  贺峥说:“不是,我也不常来,都是凑巧。”

  凑巧许闻意出现,凑巧许闻意依赖,凑巧贺峥喜欢。

  贺峥问:“喜欢吗?”

  许闻意:“嗯。”

  贺峥说:“我也喜欢。”

  许闻意觉得见鬼,他就从来没在贺峥这里听到过这两个字:“什么?”

  贺峥:“喜欢你。”

  二十四岁已经不直的直男贺峥,这会儿说出了一句直男到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话。话才说出口,贺峥就受不了了,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一场看似有预谋的告白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许闻意压根没反应过来:“嗯嗯?”

  第二回 再开口,贺峥就放开了很多,他看着许闻意仍然看向窗外的侧脸,想象着他成长至今十八年的人生,把告白说的虔诚:“我说我喜欢你。”

  许闻意在椅子上晃了一下午的腿停了,脸转过来,难以置信地望向贺峥。

  贺峥破罐子破摔,把当初对许闻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想和你成亲的那种喜欢,和你过一辈子的喜欢,听懂了吗?”

  许闻意听懂了,连停顿都没:“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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