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朝廷有难,个人恩怨且放到一边再说。
慕容近竹上前一步,“殿下不妨直说,如果朝廷有用得着近竹的地方,近竹万死不辞!”
骆钰英没想到自己多次当众羞辱他,他反而不计前嫌,主动提出为朝廷分忧,顿了顿说,“这位山戎国使者带来的……国书,有些古怪。”
慕容近竹见他遮遮掩掩,随即就猜出个大概,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当场点破。
骆钰昭见慕容近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拐了他一下,“父皇肯定遇到棘手的麻烦了,亏你还笑得出。”
慕容近竹立刻收起笑容,装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来。
骆钰昭见他脸上泛着桃花,一会喜一会悲的,如此天真烂漫,让人顿生爱怜。要不是旁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肯定要冲上前去,抱住他狠狠的亲上两口。
骆钰英踌躇了半晌,这才拿定了主意,“今天参加盛会的,都是些饱学之士,父皇令我从中挑选几位博学鸿儒,即刻动身赶到太极殿,不知哪几位愿同本宫前往?”
此时,大家也都猜出朝廷一定遇到了大麻烦,众人大都一般心思,可是朝臣中不乏名儒名宿,既然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前往,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万一失手了,岂不是毁了一世的英名。
“在下愿同殿下前去。”
“在下也算一个。”
骆钰英一看是曲晨和严茂勋两人,其他人都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心想这班人日此怯战,就算勉强凑够了数,到时候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宁缺毋滥的好。
于是带上他们两人以及慕容近竹和骆钰昭,骑上八匹马的大马车,匆匆赶往帝都。
骆钰昭看了看慕容近竹,“就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你也不想想,连王阁老这些见多识广的前辈们都无能为力的事……”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万一山戎国使者的难题刚好就难不倒我呢。”慕容近竹不以为然的打断他。
旁边的骆钰英见他如此托大,厉声斥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待会到了朝堂上,你要是让大烈国蒙羞,本宫第一个杀了你示众!”
慕容近竹心底一阵冷笑,上一辈子已经被你赐了三尺白绫,到死都傻乎乎的信任你,这辈子还想这样的美事,你是在做白日梦吗?
他用力握住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突,真想一拳让骆钰英的俊脸开花。
骆钰昭一听此话,顿时火起,“皇兄这么喜欢杀人,干脆连我也一块杀吧。”
骆钰杰忙给双方打圆场,“如今外敌当前,咱们还是想想如何为父皇分忧的好。”
“慕容公子想必早就想到退敌之策了。”骆钰英挖苦道。
“启禀殿下,近竹还真就想到办法了。”慕容近竹眼帘低垂,并不正眼瞧他。
曲晨一听他如此托大,不禁暗自摇头,看来年少才高真不是什么好事呀。
“近竹!”骆钰昭先就急了,立刻打断他的话头,生怕他再往下说出些不分轻重的话。
“慕容公子敢不敢立下军令状?!”骆钰英的嗓音本来就很低沉,现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近竹,更显得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如果在下不能让山戎国的使者知难而退,宁愿接受任何处罚!”
此话一出,马车上顿时静得可怕。
大家都是一般的心思,就算诸葛孔明在此,在不知道山戎国使者到底出了什么难题的情况下,也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慕容近竹何以变得突然失去理性?
骆钰昭愣了愣,随后便反应过来,“近竹,你疯了,千万别中了人家的激将法。”
慕容近竹淡然一笑,“殿下无需为在下担心,近竹既然敢出此言,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严茂勋性子耿介,不忍眼睁睁看他稀里糊涂的吃骆钰英的闷亏,“在座的都知道公子智勇双全,可是公子连山戎使者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谈得上料敌退敌?还请公子三思。”
骆钰英阴恻恻的说,“慕容公子如果要反悔,本宫念在在座诸位的份上,就原谅你的年少莽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慕容近竹好像真的犯了傻,根本听不进骆钰昭和严茂勋的好言相劝,明摆着骆钰英在他面前挖好了一个陷阱,他却看都不看就往下跳。
“近竹,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呀!”骆钰昭气得站了起来,差点撞在马车前面的横梁上。
“好好好,大烈国能有慕容公子这样的忠贞之士,实在是咱们大烈的福气。”骆钰英哈哈大笑,“孙统领听令,请慕容公子立刻立下字句!”
“近竹不过是一句戏言,皇兄如何可以当真!”骆钰昭猛然起身,右臂一展,将慕容近竹搂在怀里,脚尖在车身上轻轻一点,飘然落在地上,大声冲车上喊道,“失陪了!”
事情来得突然,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骆钰英没料到骆钰昭竟敢公然与自己作对,一时大怒,跟着翻身下了车,怒喝道,“军前无戏言,何况慕容公子自己也承认他根本没有跟大家开玩笑。”
曲晨和严茂勋也都明白,骆钰英此举完全是在公报私仇。但慕容近竹一上来就已经自己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两人虽然都想帮他,此时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旁观了。
慕容近竹忽然发觉自己被骆钰昭抱着跳下了车,反掌便拍在他的胳膊上。
骆钰昭措手不及,手臂自然的松了松。慕容近竹趁机挣脱了他的手,站在了骆钰英身旁,躬身道,“殿下,近竹这就立下军令状!”
孙统领见双方僵持不下,打了个哈哈,想要蒙混过关,“既然两位殿下尚未取得一致意见,以末将看来,慕容公子的话还是不必当真的好。”
“混账东西!孙统领出宫之时,皇上可曾令你一切受本宫节制?”骆钰英目露凶光,狠狠的盯住他。
“末将该死。”孙统领吓出一身冷汗,临行前,隆化帝的确有过口谕,只要骆钰英能请到退敌之人,一切都可便宜行事。现在如果违抗了骆钰英,就等于违抗了皇上。
“起来吧。”骆钰英看着跪在地上的孙统领,稍稍和缓了一下语气,“孙统领一向是忠于圣上的,刚才不过是一时糊涂,本宫决不会为难与你。”
骆钰昭见事已至此,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慕容近竹在军令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严茂勋一向看不惯官场那种唯唯诺诺的风气,如今目睹了骆钰昭和慕容近竹的坦荡与风骨,不禁对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见骆钰昭怅然若失的样子,急忙趋前几步,“殿下尽管宽心,待会到了朝堂之上,草民一定誓死维护慕容公子的周全。”
“多谢。”骆钰昭抱拳表示感谢。
慕容近竹笑道,“两位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在下上的是金銮殿,可不是断头台。”
骆钰昭瞪了他一眼,“亏你还笑得出,待会你要是少了一根寒毛……”
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吉利,便住了口。
太极殿内,山戎国的使者傲慢的看了看金銮殿上的众大臣,向端坐在龙椅上的隆化帝施礼道,“尊敬的陛下,既然贵国无人识得本国的国书,索性在下来为诸位翻译翻译,免得有失贵国的体面。”
丞相吴文瀚瞪了他一眼,“小国蛮夷,休得在此逞口舌之利!”
使者晃了晃脑袋,“双方约定的一个时辰已到,贵国君臣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却又拒绝在下的一片好意,在下实在是为你们着急呀。”
“哼!”镇南将军裴毅跨上一步,声如洪钟,“你要是安了好心,还会弄这么个劳什子来为难咱们吗?”
“将军难道要动粗不成?”使者见他身材高大,全身都披了铠甲,顿时向后退了几步。
“就凭你这么个鼠辈,也敢跑来我大烈朝堂上撒野,信不信老子捏死你!”裴毅一介武夫,说话粗鲁的很。
使者定了定神,“在下出使的时候,已经想到万一贵国君臣都不懂咱们的国书,一定会有人恼羞成怒加害与我,于是早就安排好了后事,将军要是想要在下的命,尽管拿去便是。”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根本不怕裴毅,心里却直发虚,一个劲的往吴文瀚身后躲。
“裴爱卿,不得无礼!”隆化帝厉声喝止。
这么多文官,竟然没有一个懂得山戎蛮文的,隆化帝心中懊恼,正没处发火,偏偏裴毅还要出来捣乱,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下官遵旨。”裴毅一个哆嗦,站回了武官的行列中。
“陛下,众皇子已经到了。”李德群俯耳启禀。
“还愣着干嘛,赶快宣他们进来。”隆化帝心中一喜,今日到礼贤山庄的人,都不是平凡之辈,说不定真有人能为他解围。
山戎国使者听说有名士觐见,气焰顿时收敛了不少。心里嘀咕,难道他们真请来了懂我国古文字的高人?
目光随着众朝臣往外一看,顿时乐了,除了两个中年人年纪稍大,其他的都是些后生晚辈,不由松了口气。
王阁老见慕容近竹跟着上了大殿,心头纳闷,这古怪的文字老夫也不懂,难道他会识得。
这小子身上究竟到底装了多少秘密?
隆化帝见了他们,暗暗叹气,皇长子骆钰英马上就满二十岁了,做事竟然如此不动脑筋,这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的难题,眼前的这几个人岂能胜任。
群臣本来满怀希望,现在见了他们,一个个也是大失所望。
骆钰英为了除掉骆钰昭身边的强助慕容近竹,早已不顾大烈国的体面,此时见了大家的表情,也有些惴惴不安,“启奏陛下,儿臣带来一位自称精通山戎文字的人……”
“将国书呈给先生过目。”隆化帝喜出望外,倒是朕错怪钰英了。
李德群将国书捧到曲晨和严茂勋面前,看了看他们,“是哪位先生呀?”
两人吓得赶紧后退,“是旁边这位小先生。”
李德群捧着国书,呆在原地,尴尬的看了看隆化帝。
先前隆化帝见到骆钰英带进一个弱冠少年,早已怒气上涌,此时一听要把国书交给一个童子,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钰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位慕容公子夸下海口,说是精通山戎文字,儿臣这才将他带进金殿来了。”骆钰英察言观色,知道父皇动了真怒,心头一凛,立刻跪下,双手高举过头,“这里有慕容公子的军令状。”
“哦?”隆化帝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慕容近竹,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慕容公子乃是关内伯的……第三子。”骆钰英有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慕容近竹私生子的身份,又当心隆化帝听了不高兴不说,恐怕会把裴毅等人都得罪到了,便立刻改了口。
“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慕容爱卿还有这样一位出众的儿子?”隆化帝不以为然的看着匍匐在地的慕容近竹,“你且抬起头来。”
慕容近竹抬头道,“草民与家父离散多年,刚来到帝都不久。”
“你果然有这样的本事?”隆化帝在掂量着一旦慕容近竹当众出丑,该如何善后。
“草民幼年时,曾蒙一位云游天下的老先生教过些山戎的文字,因此认得些山戎文字。”慕容近竹叩首道。
“嗯……”隆化帝微微沉吟,望向群臣。
王阁老与慕容近竹相交五年,知道既然他出头,必定早已十拿九稳,立刻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这位慕容公子,老臣也是知道的,虽然年纪轻轻,学问见识却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定能扬我大烈国威。”
“准了。”
慕容近竹接过山戎国书,发现国书竟用山戎的古文拟成,这种文字,就是在山戎国国内,也没有多少人认得,难怪大烈国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
幸好前生他在为骆钰英谋国之时,便意识到北部各国对大烈的威胁和他们的战略价值,因此未雨绸缪,博览各种外邦古籍,又与北方诸国的名士们多有交往,只盼有一天能够大展身手。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红,无心插柳柳成荫呀。想不到这些学问,今世派上了用场。
他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将国书掷在地上,一脸怒容,冲山戎使者大喝道,“番邦小国,竟敢如此无礼!”
使者怔了怔,随即傲慢的盯着他,“黄口小儿,你如果不懂我国文字,就乖乖的退到一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文武百官一见如此情景,大都以为慕容近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纷纷摇头叹息。
隆化帝眉头微微一蹙,“慕容近竹……”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群臣均知天子已经震怒。
慕容近竹不慌不忙答道,“启禀陛下,山戎国书傲慢无礼,草民害怕冒犯天威,所以不敢……”
隆化帝挥手打断他,“朕恕你无罪,你尽管照直念来。”
“烈朝官家骆岱岩,自你占了鬼方国山阴地界,与俺国逼近,边兵屡屡侵犯吾界……”
“混账!”吏部尚书左青云排众而出,厉声喝止,“慕容近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你可知该当何罪!”
“左爱卿稍安勿躁。”隆化帝面色如常,“继续念!”
“俺以仁爱治天下,不忍轻启兵端,烈朝官家,如肯将所占山阴之地割让一半与俺国,则两国修好,有如兄弟,如若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
听到这里,隆化帝勃然大怒,一手拍在龙椅上,“番邦小国,竟敢欺我大烈无人!”
“请皇上下旨,立即兴兵讨伐山戎!”兵部尚书祝凯启奏。
“臣愿率军前往。”裴毅也扯开了大嗓门。
“好,裴爱卿需要多少兵力?”隆化帝捻须笑道。
“陛下只需给臣三万精骑,臣保证三个月内扫平山戎!”
慕容近竹忽然笑了笑,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草民以为无需如此大动干戈。草民有一个办法,保证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让山戎遣使来朝。”
“哦?”隆化帝不由俯了俯身子,“近竹有什么妙计,但讲无妨。”
“近竹只需用山戎文字修书一封,保证让他们国主俯首称臣!”
“大胆狂徒,朝廷朝议,岂能如此儿戏!”那天在兰雪堂,左青云曾经见过慕容近竹,当时只觉他生得俊美,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想不到他说话竟然如此狂傲,当下大声教训道。
“左爱卿,上兵伐谋,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朕乐见其成。”隆化帝看了看李德群,“给近竹赐座。”
不一会,纸墨笔砚已经备齐。
慕容近竹略一思索,一篇雄文挥毫而就。
那使者见了,不由大惊,拜伏在地上,“敝国冒犯天朝天威,还望陛下看在贵我两国世代交好的面上,不要兴师问罪与山戎。”
群臣虽然都看不懂慕容近竹所写的内容,不过从山戎国使者的前倨后恭的态度,都已经猜了个大概。
一时间,各种嫉妒,各种佩服的眼神纷纷向慕容近竹投来。
“你们山戎乃化外番邦,不知礼数,也是情有可原,只要贵国国主肯归附我大烈,朕不但不会计较前嫌,还会重重赏赐你们。”隆化帝龙颜大悦,“近竹,可否将文章说来与我们听听?”
“谨遵圣旨。”慕容近竹俯身行礼,大声朗诵道,“大烈隆化皇帝,诏喻山戎国主,有道是石卵不敌,蛇龙不斗。本朝应运开天,抚有四海,将勇卒精,甲坚兵锐……”
“哈哈哈,近竹扬我天朝国威,朕要摆酒为近竹庆功。”
满堂文武均为这激昂慷慨的文字所打动,纷纷叫好。
只有骆钰英神色黯然,肠子都悔青了,本想来个借刀杀人,把这个眼中钉给除掉,谁知自己机关算尽,反而让他在朝堂上大出风头,还成了父皇的座上宾,真是一败涂地呀。
此时,骆钰昭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地,悄悄握了握慕容近竹的手,“近竹,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害得我刚才提心吊胆的。”
慕容近竹察觉到他的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水,心中歉疚,低声答道,“你那位皇长兄疑心最重,如果他见你不为我担心,他肯定不会让我来参与此事。”
“以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可以瞒着我。”目光里满是关切之意。
“遵命,殿下。”慕容近竹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