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澈，这里！”尹晶花拉着她跑上了一辆正要关门的公交车，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上去，司机只是看了一眼金恩澈显眼的发色，就无动于衷地关上门，启动了车子。
“对不起，谢谢。”尹晶花喘着气，从包里找出几枚硬币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然后放进了门口的投币箱。
“欧尼，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金恩澈往车里望去，车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中年人，他们的冷淡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两人的发色上停留了片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坐这辆公交。”尹晶花拉着她往里走去，在最后一排坐下，打开了旁边的窗户，“从学校到我住的地方，要做十三站，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十三站，那需要多久？”金恩澈重新又戴上口罩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大概……四五十分钟？”尹晶花无奈地看着她，“摘下口罩呼吸一会儿吧，现在你是安全的。”
“刚刚的场景你还想再来一次吗？”金恩澈不赞成地摇摇头，“要是被堵在公交车上那就更糟糕了。”
“刚刚让你觉得害怕了吗？”尹晶花问她，“你看上去很紧张，都几乎不说话。”
“我只是……”金恩澈把目光投向窗外，江边的人们悠闲地散着步，仿佛没有任何烦恼，“不太习惯……”
“自从那几个私生粉不分昼夜地开始跟着你后，我就发现了。”尹晶花侧过脸看着她，声音很轻，“你变得很少和粉丝说话，甚至有的时候还会避开他们的目光。”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已经在努力改正了。”金恩澈收回了目光，那是不属于她的悠闲。
“我不是在责怪你，”尹晶花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克服……”
“今天那些粉丝，让你觉得恐惧了吗？”尹晶花打断她，“让你害怕到需要用到‘克服’这个词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金恩澈努力寻找着合适的理由，“我只是……控制不了我自己。欧尼，你今天……”
“我们在这站下吧。”尹晶花再一次打断了她。
公交车停了下来，金恩澈跟着她下了车，茫然地看向四周，她们似乎是停在了江边的某段，“你要带我去哪里？”
“晚上……”尹晶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和我家人一起吃饭吧？他们包了一艘游轮，可以看夜景，据说非常美丽。”
“这不合适吧？”金恩澈不理解地看着她，“这是你们的家庭聚会，再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妈妈你也认识，她会来。还有我的继父和他的儿子，”尹晶花耸耸肩，“你在可能更好一点。”
……
晚上的聚会比金恩澈想象的要好一些，但说实话，那是场礼貌但称不上亲近的聚会。金恩澈印象深刻的只有尹晶花母亲愧疚的眼神，与她继父包容的微笑。尹晶花的继父是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有着那个年纪的男人一般会有的小肚腩和略显稀疏的头顶，也因此在尹晶花母女的美貌对比下，更像是美女与野兽的现实版。
尹晶花的继父和她的生父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金恩澈见过她亲生父亲的照片——他有一双湖水般碧绿沉静的眼睛，高耸的鼻梁，玫瑰色的薄唇，哪怕是在对着镜头微笑，也有种无言的忧郁神秘的气质。尹晶花继承了她父亲深邃的五官，但她的眼睛像她的母亲，有着蜜一样甜蜜而温柔的棕色，大大中和了她面目的锋利感。
在尹晶花的继父和母亲牵手去甲板上散步，而那位比她们大上十几岁的儿子接了一个工作电话就再也没回来过后，尹晶花才终于松了口气：“走吧，我们也去外面散散步。”
“你还好吗？”金恩澈跟着她下楼来到甲板上，望着江的两端亮起的各色灯光，犹豫地问道。
“其实这样挺好的，”尹晶花笑了笑，“我的妈妈……她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现在能找到一个……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能支持她的男人，我是很高兴的。”她向船的尽头看去，她的母亲正靠在她继父的肩膀上，两个人像是在悄声说些什么。
“如果是我，可能做不到这点。”金恩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里有点不满，“那你呢？你又该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尹晶花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那你的家……”金恩澈犹豫着把那句“你就没有家了”吞了下去。
“我妈妈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尹晶花豁达地笑起来，“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就能安心地努力工作了。”
“我永远也做不到像你这样……”金恩澈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性格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尹晶花摇摇头，看向她，“所以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就像你猜的那样，今天下午我是故意的。故意摘下口罩，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
“为什么？”金恩澈不解地望着她。
“明天的录制，你要去听SHINee的演唱会，对吗？”尹晶花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只会拍摄一小部分。”金恩澈向她解释。
“但是你要在SHINee的粉丝中坐着，看完整场，对吗？”尹晶花担忧地看着她，“我很担心你。”
“是因为这个啊……”金恩澈移开了目光，看着对面大楼上不断亮起的陌生文字，“到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演唱会的氛围里，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
“今天被粉丝包围着的时候，你除了害怕，有别的感受吗？”
“……”金恩澈想了想，“我在中国的女粉丝意外的多呢？”
“她们有让你觉得安全一点吗？”尹晶花继续追问，像是心理医生试图找到病人心底最深的秘密。
“……”金恩澈回忆起那场混乱，她还记得那些亮闪闪的眼睛，那些她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语气里的激动与关爱的话语，那些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值得的浓烈的爱。
“我们从来没有在中国活动过，她们只是因为镜头里面的我们，因为社交媒体上我们留下的几句回复，就选择孤独地支持我们。”尹晶花干脆转过来，背靠在栏杆上，江风将她蓝黑色的头发卷向天空，像是神话故事里带来预言的神女，“不仅仅是在中国，在韩国、在全世界，有很多这样单纯喜欢着你的人，但你却要选择为几个因为在韩国所以可以骚扰到你的糟糕的粉丝，不，他们都不能被称之为粉丝，那几个糟糕的人，而对这些所有无辜地爱着你的人视而不见吗？”
“可是他们爱着的……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我。”金恩澈却并没有被她说服，“如果他们知道真正的我是怎么样的……也许会觉得很失望吧？”
尹晶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她：“今天，你把发绳解下来给那个女孩子，是为了让她能成为你的粉丝吗？”
“当然不是，那个时候……我不应该那么做吗？”
“那么他们爱着的就是真正的你！”尹晶花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我眼中的你，非常温柔、也非常努力，值得所有人去爱的金恩澈。”
“那是不一样的……”金恩澈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欧尼你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许很糟糕，但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尹晶花突然指向江边的一幢建筑，“你看到那幢楼了吗？那里面的地下一层，曾经有过一家廉价的小餐馆，而我在那里打过工。”
金恩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幢非常现代化的大厦，外观亮着漂亮的蓝.灯。
“看上去很光鲜亮丽是不是？但我作为一个服务员，在那里就是最底层的存在，是有些人受气的出气筒。我在那里……遇到了很多很糟糕的人，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甚至开始……憎恶这个世界，对所有的人都充满恶意。”
“欧尼你吗？”金恩澈难以想象那样的尹晶花。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汤撒在客人身上了，那是一位很高大、胳膊上还纹着纹身，长相凶狠的男人，我那个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被骂被辞退了。”尹晶花笑了笑，“我已经在想该去哪里找新工作，这两天的钱能不能要到，经理要骂我多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那个男人却问我，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太累了没力气了吧？”
“……他是位好人。”
“他没有责怪我，甚至在我打工结束，还请我吃了一餐Shake Shack，那家店就开在不远处，我每次回家都会羡慕地路过那里。”
“这就是你最喜欢吃Shake Shack的原因吗？”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汉堡。”尹晶花的语气很惆怅，“他告诉我说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和他关系很糟糕。”
“他把你当成他的女儿了吗？”
“我毫不客气地讽刺了他一通，我那个时候觉得所有大人都很糟糕。”
“在他请了你吃汉堡之后吗？”
“是啊，很过分是不是？我就像那些对我发脾气的人一样，把自己遭受的委屈毫不客气地发泄到了他的身上。”尹晶花笑了笑，“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很生气吗？”
“没有，他……”她“噗嗤”笑了一声，“他让我把手里的汉堡吃完再说话。‘人在饿肚子的时候，脾气是会很糟糕的’，我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
“他曾经也因为自己外表遭受了很多不公，然后把这怨气发泄在他无辜的女儿身上……”尹晶花像是陷入了回忆，“他告诉我说，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去惩罚你自己，去惩罚你爱的人。他犯过这样的错，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后悔。”
“……”
“恩澈，那些私生粉做了这么多，只是卑鄙地想要掌控你。”尹晶花看着她，“你要因为这些人拙劣的手段，而去惩罚那些真正不求回报爱着你的人吗？”
“我明白……”金恩澈闭上眼睛，“我不会认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