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一整天都如行尸走肉般, 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工作上也频频出错,被组长冷着脸点了好几次名。

  当Sara走到他工位前请他去一趟老总办公室的时候,他已在心里推敲打磨了一整天腹稿。就算事情败露只要他不承认就好, 顶多跟着大家一起承担工作失误的后果。

  再说了,工作是大家一起做的,真降责下来, 也应当是Sara先顶着, 为难一个实习生叫什么事儿。该怎么应对,怎么回答可以尽可能推卸责任,免于责罚,他都预设好了。

  他实在太需要这份工作, 哪怕是撑过实习期混个履历, 有利嘉这块敲门砖以后也好找新工作。总之,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被出局。

  Sara一脸晦气地将他领到到晏遂安的办公室门口,要是知道会发生这些幺蛾子事,她宁愿连加一星期班, 也不会去省那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办公室陈列简洁, 全景观落地窗令视野开阔, 风景绝佳。

  窗外是被秋日染成一片金黄的诗意罗马。是他梦寐以求的办公室,是他奋斗的动力来源, 可这些现在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猎猎秋风都不比他此刻的心更寒凉。

  近两米宽的胡桃木办公桌上, 晏遂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余光瞥到有人进来,但头也没抬起来:“你就是Allen?”

  Allen环顾一圈办公室, 只有老板一人, 他庆幸做好的备案中最糟糕的一项, 被施慕程打小报告这条应该没有发生。虽然仍猜不透二人的真实关系,但心稍微定了一些,然后谨小慎微地回答:“是的,我是。”

  晏遂安面无表情地继续问:“昨天傍晚是你负责输入画手资料的?”他头也没抬,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快下班时Sara请我帮忙,我正好也没什么事......”Allen撒了第一个谎。

  话被打断,“你是说,是Sara主动请你帮忙的是吗?”晏遂安抬了抬眼皮,终于看了他一眼,是若有所思的一眼,“我们在哪见过吗?”

  Allen有些受宠若惊般,又一个谎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是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学生,是小程的学长,我们一起上过专业课,作业还分到一个讨论小组过,我担任组长。”他不要脸地用起小程这样毫无边界感的亲切称呼,就好像随口称呼一位熟悉的朋友。

  “这样。”晏遂安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击打声,“或许是学校附近那个小咖啡馆?”他尽力回忆着,“一个周六的下午。”为了赶小组讨论,他开车带着施慕程从威尼斯一路狂飙至佛罗伦萨,这可真是巧了。

  Allen心中大喜,甚至隐隐松了口气,觉得套近乎奏效了,“是的,那天跟晏总在咖啡馆外有过一面之缘。”

  谈话被一声含糊不清的称呼打断,像是从书架后面发出,仔细听,似乎还有些耳熟。接着听到第二声,“晏遂安......几点了?”像是刚睡醒,随口叫的,声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意味。

  是施慕程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叫得那么随意,甚至可以直呼老板的全名,显然关系匪浅。Allen表情有些绷不住了,神色狼狈,懊悔不已,为什么刚才非要去攀这点关系。

  “五点了,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就好。”晏遂安很有耐心地回答他,“卫生间有新的毛巾,可以用。洗把脸,出来见见你的朋友。”朋友二字说得很讽刺。

  书架后的休息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每一下都像惊涛骇浪,重重拍在Allen心上,但又强装镇定,维持表面的平静。

  当施慕程从休息室走出来时,Allen脸上甚至挂着虚伪微笑,真的像在见一位老朋友般。

  施慕程见到他的同时有些意外,象征性地朝Allen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在Allen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晏遂安站起来,将宽大的老板椅让出,示意施慕程坐过来。

  施慕程摇摇头,只是坐在了旁边的双人沙发上,但翘起二郎腿,是很放松的姿态。

  晏遂安走过去帮他倒了一杯茶,并且很贴心的用手掌拢住杯身试了试水温,“润润嗓子。”施慕程相当习惯,不以为意地接过来,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

  “Allen在公司实习有一个月了,他说是你的朋友?”晏遂安说的时候眼神故意扫过Allen,在他脸上停留超过两秒,就令Allen心慌气短。

  谎言分分钟就能被戳穿,脑子里各种可能性纷至沓来,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每一个可能他都承受不起。Allen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绷得很紧,马上就要被扯断,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闻言朋友二字,施慕程愕住,但也只是一扫而过的表情,很快恢复平静,模棱两可地说:“对,认识的。”他没有盖章他们之间朋友的关系,却也给Allen留足了体面,没有直接否认,甚至看起来,根本没在意过之前被针对的小动作。

  所有的可能性中,最不可能的一种发生了。Allen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是在他的认知中,永远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但他还来不及生出任何一丝侥幸的心理,就听到来自晏遂安慢条斯理,又满是轻蔑的声音:“以后交朋友要擦亮眼睛。”

  话是对施慕程说的,轻蔑是属于他的。这句话不停在Allen脑子里打转,转得他头晕目眩,像块石头堵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不住地起伏。

  施慕程不解地看向晏遂安,“什么意思?”

  他被晏遂安牵着手腕领到办公桌前,按坐在黑色真皮老板椅上。

  电脑屏幕上被按了暂停键的视频,分明是Allen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样子。

  晏遂安按下播放键,高清像素摄像头下,被放大很多倍依然清晰的画面,那张被他捏在手心的资料,连名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短短几十秒的片段,所阐述的信息不言而喻。

  施慕程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Allen,神色很淡地问:“为什么这么做?”同时将笔记本电脑翻转,屏幕对向他。

  Allen在看清屏幕画面的霎那,脸色顿时惨白。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额头布满冷汗,声音卡在喉咙间怎么都出不来。

  晏遂安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像是在安慰,“你想怎么处理?”

  施慕程仰起脸,在对上晏遂安温柔眸光的同时,从冷漠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乖乖的模样,“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按章程走就好。”

  在一旁等待着被审判的Allen突然冷哼出声,继而发出冷笑,“不用你们处理!不就是逼我辞职么,老子自己走!”

  他幽怨的目光中仿佛就要迸发出火来,脚下一步一步挪近,手指凶狠地指向施慕程,第一时间被晏遂安拍掉,虚虚地拦在施慕程身前,形成一个保护圈。

  晏遂安声音冰冷,说出的话也像一把把利刃,“我劝你冷静点,在事情还留有余地,没有进一步恶化之前,后果你承受不起。”

  Allen怒不可遏,最差不过失去工作,凭什么任人恐吓,嘴唇颤抖,说出口的话也已经完全丧失理智,“收起你们高高在上,假冒伪善的嘴脸,我看了都觉得恶心。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不过是踩着一个个男人上位罢了。你想要的东西,睡一睡就能唾手可得,难怪晚上会失眠。”

  “够了,闭嘴!”晏遂安掷地有声的呵斥道,“高高在上的不是我们,是法律和道德。小程从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出来,恰恰是因为没有走歪门邪道,才会和众多画手一起审核筛选。退一万步说,只要他想,只要他点点头,整个利嘉都是他的。”

  顿了顿,他缓慢而一字一句地警告:“倒是你,不如替自己多担心担心。我敢保证,你走出这扇门,就别想在这行做下去了,不信你大可以试一试。”

  Allen很狼狈地踉跄一步,差点绊倒,耳边只有嗡嗡铮铮的耳鸣声。他勉强维持着平衡走出办公室,门一推开,在总裁办的众目睽睽下,他的脸色惨淡泛着青白,就像尊严在众人面前被反复摔得粉碎,是个滑稽可笑的小丑般。

  身后办公室门自动关上,将他破败的背影隔绝在门外。

  晏遂安再次征求意见:“就这么放过他?”

  “算了。”施慕程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每天活在自己臆想出来的,心胸狭隘、尖酸刻薄的世界里,已经够可怜了。你说,我们干嘛要跟这种人计较呢。”

  “怎么这么心软?”晏遂安轻捏他终于被养得有些肉的脸颊,“把你的心软分一些给哥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