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 一垄垄饱满麦穗压弯茎秆垂着头,在秋风中掀起麦浪,一波连着一波。平直的乡村马路上, 一半通行一半晒着晚稻谷,像铺了金色长毯,绵延几里望不到头, 又是丰收年。

  劳作的田农看到婆婆经过, 还会吆喝着打声招呼,关切问两句腿怎么了,再顺便对有点怪异的三人组合行注目礼。

  一路东扯一句西拉一句地瞎聊,多是婆婆在碎碎念。车轱辘话翻来覆去, 中心思想仍是围着施慕程打转。

  有最简配的红黑五羊摩托车, ‘突突突’地喷着黑烟从他们身旁驶过。

  农村里最常见的代步工具而已, 跟速度和酷炫都不搭边,后视镜没了只剩两支光杆,车身也又旧又脏, 勾起婆婆的夸夸欲。

  “我们小程骑摩托车很厉害的呀, 跟这种可不一样, 是很好看的,我房间里有照片, 一会回去给你看看。他啊, 从小读书就很厉害的, 是福利院成绩最好的孩子, 考上医学院又当了医生。你知道吧,他工作的医院, 是很高级很洋气的, 什么病都能治......”

  如果说婆婆是逗眼, 那晏遂安无意就是捧的那个,施慕程的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一附一和,把婆婆哄得很是高兴,原本那点瞧不上不满意烟消云散。

  但当事人听在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施慕程叹口气,对比他如今被停职又穷困潦倒的真实境况,这番夸奖实在讽刺。最优秀的小镇做题家在命运扼腕中不堪一击,强撑着的心里建设摇摇欲坠,难以言喻的自愧愈加浓烈。

  他不自然地语气僵硬着,把话岔开,“好了,别夸我了,没有这么厉害。跟勇哥比差远了,他升职后手下管着十好几人呢。”

  婆婆养他到成年,怎么听不出语气中的不对劲,熄了声,只道饿了想回去吃蛋挞。

  到底年纪大了,没有午睡精神头撑不住,回程的路上就哈欠连天,头歪在一侧枕着施慕程脱下来叠平整的外套,睡得安静。

  小溪蜿蜒过田埂,在潺潺水声中,响起晏遂安低沉的嗓音:“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施慕程从失落情绪中暂时抽离,“什么意思?”

  “其实这场车祸你不必对我负责,如果我的眼睛没事,是不是你就不会管我了?我是说如果。”

  答案显而易见,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凭什么再管,能为车祸负责已经仁至义尽。

  施慕程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还想赖我一辈子啊。”

  ‘小程从小最讨厌被人骗,一点点谎都不行。’婆婆先前的话从脑海中闪过,晏遂安若有所思。但如果不是因为车祸因为眼睛,他肯定没法这么快走进施慕程的生活。从这方面来讲,还是要感谢系统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或许可以等到两人关系稳定时,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自己的眼睛在变好。

  施慕程会错了意,以为晏遂安在为眼睛担忧,“放心吧,我已经把你的病例传给冯唐,让他帮忙在眼视光圈里打听了。等他下周培训回来我就问问消息。”

  不提还好,一听到这名字晏遂安条件反射般蹙起眉,不爽也乍然而起,语气不善,“传给他干嘛!”

  没由来的强势语气令施慕程措手不及,脸跟着冷了下来。

  可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以晏遂安此时的视力还远远无法捕捉,“不需要,我的眼睛我自己有数。”

  施慕程转念一想,即使抹掉姓名病例也是很私人的信息。这些天来看似和谐的相处,确实让自己有些亲近的错觉,因此失了分寸,“对不起,应该事先取得你同意的。”

  话虽如此,心里也憋着股气。从他的角度来看,多少疑难杂症的病人,巴不得将病例四散广而告之出去,更不用说是在高端的医疗学术圈里。

  晏遂安最听不得施慕程的低声下气,他也舍不得,原本矛头也不是指向这个,心顿时软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施慕程不再接他的话,一路沉默着回到疗养院。

  婆婆年轻时就不高,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瘦瘦小小,如今更加。为了不吵醒她,在进小院门槛前就被施慕程抱起。他抱着婆婆,头也不回地对落后几步的晏遂安说:“你在院子里等着,好了我出来。”拒人于千里的态度溢于言表。

  施慕程稳稳地将婆婆放到床上,可刚给婆婆盖好被子,她就半咪着眼,“别趁我睡着走掉。”如此丢下一句话,翻个身留下个任性的背影。

  施慕程:......

  以前隔一两个月来看一次婆婆,确实都会留宿一晚。但今天情况特殊,还带着个拖油瓶,他原本就打算当天回去。

  施慕程有些为难地踱步回院子。

  村里人习惯了日落而息,这里又都是些上年纪的老人家,因此晚饭也吃得很早。不过三点多光景,负责食堂工作的李婶已经忙活开。

  大红塑料盆盛满冰凉井水,浸着为晚饭而预备的蔬菜食材。阳光穿透葡萄藤架流泻下来,照出大小不一的光斑,落在地上也落在架子下的两个人身上。

  墨镜挂在胸前领口处,晏遂安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颗青菜,在盆里洗得认真。李婶眉开眼笑,丝毫不担心他的帮倒忙,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即使帮不上忙只看着也舒心啊。所以说,颜值亦是一种生产力,不无道理。

  一道浑厚的男子嗓音打破平静,“有鸡有鱼,晚上都喝两盅。”说话的是李婶的老公,这两天厂里歇假,钓了些小溪鱼一个人吃不了,索性送过来大家一起吃。

  老人们向来晚上吃得清淡,李婶默认施慕程留宿才准备的格外丰盛。

  面对这一番盛情,施慕程拒绝的话一时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他把晏遂安拉到角落,一改先前冷淡态度,压低声音问:“晚上住在这里可以吗?”

  “当然。”晏遂安巴不得有个台阶缓和关系,怎么会不顺着他,“我没问题,你方便就行。”

  明天周一工作日,按照约定Tracy上班后就会处理施慕程复职的事,中午之前他就能接到医院电话通知。后天开始上班,与今晚留宿倒也不冲突。

  施慕程点点头,又意识到晏遂安看不到,说:“嗯,谢了。那我先带你去洗澡?”

  这聊天跨度未免有些太大了,晏遂安愣了一下,“啊?”

  他把晏遂安往宿舍方向领,“为了节省电费,这里宿舍热水只提供到5点。”年轻人十月份的天气冲个凉也还好,但晏遂安到底还是刚出院的病患。

  一楼因为潮湿,加上外墙爬满藤曼采光不佳,老人们集中住在二楼。所以空房间挺多,时常也有老人家属或者护工家属来住。知道施慕程今天过来,护工已经帮忙洗晒过被褥,满室阳光暴晒过的味道。

  施慕程去婆婆衣柜取了两套换洗睡衣,一套是他自己的一套是崔勇的,一灰一篮,款式是最简单的那种翻领一排扣。

  “睡衣是我以前换洗穿过的,还有内裤,你不介意吧?”施慕程也就是随口象征性问一下,毕竟介意也没别的选择了。

  晏遂安有些为难地问:“内裤是你的吗?”

  施慕程正在调试热水温度,背着身没好气道:“是我的,怎么?你嫌弃?”

  晏遂安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表达,“不是,我是觉得可能尺寸不合适,会......有点小......”

  “看都看不到,你怎么知道小,别啰嗦了,赶紧脱衣服,不穿就光着,随你。”

  晏遂安无可辩驳又很委屈,他怎么不知道,他可太清楚了。

  卫生间很小,可供淋浴的地方为了方便老人使用特意设计了座位,有棱有角的地方均包了软垫,因此即使对新手盲人也很友好。施慕程帮他调好水温,沐浴露洗发水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出去了。

  冲个澡花不了几分钟,热水刚腾住整个小浴室就洗好了,晏遂安扫了一眼卫生间,冲外面喊:“浴巾你帮我放哪里了?”

  叠得那么大一块,明明就在架子上放着,只是施慕程忘了交代而已,就被有心之人捡了漏,钻了空子。

  施慕程推门进来,眼前水汽氤氲。雾蒙蒙的浴亭里,腹肌和人鱼线淌着水滴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刻意被停在脖颈以下腰腹以上,是最礼貌又令他自己舒服的视线落点。但余光仍不可避免的扫到一些画面,不得不承认,之前晏遂安说对了,确实穿着尺寸不合适。

  施慕程克制又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伸手把毛巾架上的浴巾扯了下来,往晏遂安手里一塞。不知是被热气还是自己蒸得浑身燥热,只想赶紧出去透气。

  却眼前一暗,被浴巾罩住,人也被拉进浴亭,后背因着惯性一下抵在湿漉漉的墙上,分不出是温热还是冰凉,只能感觉到湿透了。

  昏暗中,吐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来不及思考,就被重重吻住。

  紧紧抿住唇是他最后的倔强,因此只是点到即止的唇舌相抵,没有被进一步的攻城略地。

  施慕程的脑中像无数烟花同时炸开,灼热和柔软直击心底,比碰碰手更猛烈刺激。气血上涌,往同一个地方冲,瞬间就硬得发疼。

  宕机的大脑没有停工太久,施慕程憋着一口气,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一把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掀掉浴巾。胸膛随着气喘吁吁起伏,心快要飞出来,“你他妈,是不是看得见?”亲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