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山腰, 已过夜半,两只飞蛾绕着昏黄门柱灯来回扑腾。

  飞蛾都成双成对,而某人刚被表白没多久就要面临分开, 怎能甘心。

  “真不留下啊?”晏遂安晃着施慕程的手,就差撒泼打滚了。这么大个子,画面有点美, 仗着自己看不到, 行为多少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施慕程无情拒绝:“明天我上班。”

  “我可以送你啊。”

  千方百计想把人留下,存了什么目的彼此心知肚明。

  “不是送不送的问题。”话音刚落,施慕程想起来,“你怎么送?你把我送回去我还得送你回来?”

  干!眼睛看不见真的很耽误事!

  几米外, 杵在院门口的护工和阿姨大眼瞪小眼哈欠连天。不敢进屋, 更不敢上前催促打扰, 多赚这一天工资属实不易。

  晏遂安不再挣扎,沉下声吩咐:“去书房把车钥匙拿过来。”

  阿姨一激灵吓清醒了,“这么晚您还出去?”

  晏遂安没好气, “夜里打不到车, 给施医生。”

  谢天谢地, 阿姨如蒙大赦,脚下生风立马奔进屋里。

  “别拒绝, 是为了方便你明天中午过来。”料想施慕程不会轻易接受, 晏遂安提前堵他话, 语气强势不容反驳。

  两幅面孔, 一秒变脸,戏挺好。

  施慕程问他:“明天中午来干嘛?”午休两小时, 开车一来一回路上就要个把小时, 他满脸写着抗拒。

  到底心虚, 晏遂安看不清也下意识挪开视线,“之前我买过商业保险,明天约了来家里谈。”

  谈什么?当然是理赔。

  “你之前买过商业医疗险?”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喜出望外。

  晏遂安一副以退为进的姿态,又开始道德绑架,“是啊,所以想麻烦施医生帮帮忙。如果实在不方便也不要紧,家里还有阿姨在,大概条款总能看懂。不过你也知道,对她来说多少是有些为难。”

  阿姨适时返回院中,递上车钥匙,恰巧听到最后句,暗自腹诽,高中有毕业了谢谢!在她们那个年代,好歹也算半个高材生吧,一点也不为难好吗!

  “还是我来吧,中午有空的。”施慕程便也不再推辞,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他接过车钥匙。

  按开锁,车大灯随着‘嘀’一声后亮起,是一辆火山灰进口路虎。对比另外两辆底盘恨不得贴地上的跑车,勉强能称为低调。

  先前乌漆嘛黑看不清,这会就着昏暗的院墙氛围灯,饶是对跑车不怎么了解,光凭车标LOGO也知价值不菲。

  虽然对晏遂安经济条件不错有大概认知,但施慕程仍被震惊了一把。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这一系列乌龙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

  施慕程笑着调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意料之外的?”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晏遂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慌乱是演技再好都没法掩饰的,好在光线不够看清这一切,僵硬地把话题扯开:“路上小心,下过雨山路有点滑,到家说一声。”

  “好。”施慕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降下车窗,“走了,进去吧。”

  猩红尾灯在夜幕中沿着山路蜿蜒,消失在转角,直至引擎声也听不见。

  阿姨试图上前搀扶,被晏遂安摆手拒绝,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目送他安全回到卧室。护工守在卫生间外待命到雇主洗漱好,这一天才算完。

  被晏遂安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了又灭好几次,这会正顽强闪烁着。

  一串陌生数字,晚上等施慕程的时候接到过一通,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晏遂安烦不胜烦才调了静音,本来想让施慕程帮他拉黑的,但那样氛围下,谁还记得这个。

  “有完没完?”晏遂安擦着头发,四个字一个比一个烦躁。

  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吵,过了会静下来,显然喝多了,说话大舌头还颠三倒四。

  晏遂安哪有耐心听,“难受打120,有困难找警察!”

  电话按掉没几秒又疯狂震动起来,毛巾甩到茶几上,“是不是有病?”

  “怎么了这是?”

  “对不起,不是吼你的。有个神经病一直打电话。”躁郁被瞬间抚平,晏遂安声线柔和下来,“你到家了?”

  “嗯。”施慕程看着房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行李,问:“明天把留我家的东西带给你?”

  “不用,留着吧。”晏遂安说得理所当然。

  施慕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还要回来。毫无缘由的熟悉感席卷而来,一种类似于肌肉记忆的似曾经历,明明也才刚表明心意,却有种共同生活过很久的错觉。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是小区寂静的一片,黑暗中他抽出一支烟,“周末我有个同学聚会,你要去吗?”

  “好啊。那你怎么介绍我?”晚上被阿姨打断,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会正好被晏遂安逮到机会。

  “你想怎么介绍?”施慕程低头抿着烟点燃,“身骄肉贵的大少爷,我的债主,祖宗。”

  大少爷摆起谱,“什么玩意儿!不去了。”

  施慕程拿腔拿调学着婆婆说话的语气:“小媳妇?”说完自己笑得喘不过气。

  晏遂安反应过来,不仅不生气反而也跟着乐不可支,“随你便,我无所谓。你看别人信不信。”

  施慕程深深吸一口烟吐出,笑着骂:“要点脸。洗澡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吐息顺着电波清清楚楚地传达进晏遂安的耳朵,撩拨着他的神经,喉结颤了颤,“我要看,给我看。”

  施慕程被惊到一瞬,烟灰差点烫着手,继而猛然抓住BUG,“你看得见?”不慌不忙的好像看得见就给看一样。

  又!眼睛看不见的亏,这一天时间里吃得够够了!

  -

  十一点过,日上三杆,别墅里才开始有动静。

  晏遂安坐在一楼餐厅吃不知道算早餐还是午餐,一脸吃瘪的不爽样。

  阿姨和护工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让人离了视线,一个厨房拿块抹布罚站,一个客厅抓着扫把打转,装很忙。

  旋转楼梯上传来皮质拖鞋踢踏声,像是救了二人一命,分别转出厨房和客厅,该干嘛干嘛去了。

  姜慧兰也不知是半夜几点驱车赶回来的,正贴着面膜试图缓解一脸宿醉。

  晏遂安吞了口粥,“睡衣一排扣,俩口袋,有印花但看不清,脸上贴着面膜。”

  姜慧兰瞪大眼睛,面膜都快被儿子惊掉:“儿子你真能看见啦?”W市她不常来,这套房子更不怎么住,睡衣都不是最近买的款式。

  “昨天我就说了,您不信。”

  姜慧兰一把掀掉面膜快步走到儿子身边,伸出两根手指,问:“告诉妈妈这是几?”

  “2。”晏遂安生无可恋,“现在信了么?以后能不能不管我了?”

  姜慧兰白儿子一眼,拿出手机,“你以为我多愿意管你啊。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爸。”

  这个时间正是晏伟民一天里最忙的时候,她没有打电话,而是长话短说地编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姜慧兰想想不放心,指着餐桌上的花瓶,再次考儿子:“告诉妈妈,这是玫瑰还是月季?”

  玫瑰月季有区别?这属于知识盲区了是。晏遂安无奈,实话实说:“我只是恢复了部分视力,能看个大致轮廓那种。”

  激动的心瞬间回落一半,但转念一想总比之前好,姜慧兰没露半点声色,安慰起儿子,“有在改善就好,说明只是时间问题。我就说呢,嘉信不至于此,连原因都查不出,还是要相信科学仪器。”

  呵,现在说的好像假中医是自己来得一样。

  晏遂安往此番对话目的上引导,“我的眼睛我有数,它在慢慢恢复。所以,您就安心回去工作吧。”

  姜慧兰一挥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在儿子对面坐下来,“工作都安排妥了,准备接下来好好陪一陪你。”

  “别啊!”拒绝的太刻意,晏遂安又找起补:“我的意思是,既然我的眼睛都好转了,就更没必要耽误您跟我爸的工作。”

  姜慧兰是什么段位的狐狸,怎么会看不出端倪,不过是想诈一下儿子,“那我走了谁照顾你啊?”

  晏遂安:“这不是有阿姨和护工呢么?”

  老狐狸姜慧兰给儿子下套:“阿姨年龄大了也做不到太细致,护工新来的总归是外人,多少还是不放心的。”

  “这不是还有施医生嘛。”

  姜慧兰继续下套,评价道:“施医生又不是你谁,人家在你住院的时候天天抽空来陪,已经够可以了。现在你都好转了,还想赖着他。难不成因为一场车祸还要被你赖一辈子啊,没这样道理的呀。”

  晏遂安“啧”一声,放下调羹,靠在餐椅上,“瞧您说得,哪里是我赖着他。”

  姜慧兰故意逗儿子:“施医生我看着也不错。赖着他也属人之常情,不用不好意思。”

  可不是不错嘛。平心而论,儿子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就没一个她瞧得上眼的。不过一直走马灯似得换,她自然也懒得费心管。如果这次因着车祸有意外收获,她绝对是喜闻乐见的。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晏遂安到这都还没发现端倪,甚至傲娇起来,“开玩笑,明明是他赖着我好不好。”

  姜慧兰笑着撇了一眼门厅,“哦?真的假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晏遂安被激到:“他昨晚半夜爬窗户也要进来对你儿子我表白,说只喜欢我,那叫一个情深意切。我只好勉为其难......勉为其难您懂吧?”

  姜慧兰连忙撇清关系:“我不懂啊,别扯上我。”站起身推开餐椅,在路过儿子时拍了拍他的肩,“下午那边还有个会,一点的飞机,就不陪你吃午餐了。本来妈妈还挺愧疚,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既然你也不需要我,我还是回去踏实工作吧。”

  “哎?一点的飞机?您早说啊,我还费那劲干嘛。欺负人么不是。”晏遂安随着姜慧兰的背影边说边转过头,表情僵在脸上。

  门厅入口处,施慕程双臂抱至胸前,斜靠着墙安安静静,不知道听到多少对话,但至少最后两句肯定听到了......

  逆着门厅外的光,施慕程看向他,冷哼一声,“爬窗户也要进来?勉为其难?嗯?”

  晏遂安天崩地裂,虽然不是真的生了他的亲妈,也不能这么坑他吧!现在立马跪下认错算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