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封啊,黎狗啊,你们在家不?我是你桂花婶儿,你们开开门,我过来找你有事儿!”

  门外,一道尖锐带着欢喜的女声夹杂着冷风呼啸,吹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黎狗儿蹙眉想了一会儿,终于从脑子角落里想起来“桂花婶儿”到底是谁。

  张桂花,黎家村黎二蛋的媳妇儿,尖酸刻薄,有些重男轻女,家中七个孩子,前面四个大的都是女孩儿。

  最大的女儿,已经十八岁,到了出嫁的年纪。

  记忆中,张桂花虽然也骂过他,但是那两年寒冬,他才十一二岁,实在找不到吃的了,乞讨乞到张桂花院儿前,张挂花骂骂咧咧丢了一个家里人吃剩的,两指大的红薯到他脚边,让他赶紧滚,别在他们家门口找晦气。

  也是从那时起,黎狗儿再没有主动靠近过黎家村的人,独自在村尾偏僻的小院儿茅草屋里,过自己的生活。

  现在张桂花好好的,来跟他套什么近乎,难道是想让他还那个红薯?

  可他当时根本没去捡那个嗟来的红薯。

  黎狗儿的眉头越拧越紧,眉宇间突然抚上一只温热的指腹,又被吓了一跳。

  嬴封无奈收回手,“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叫也不应,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黎狗,嬴封,你们在家吗?”

  门外的张桂花坚持不懈。

  院子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李寡妇单手抱胸,挺着胸脯,一只手指指点点,“这人呐,攀上了个厉害的,那是巴不得自己张开腿紧紧拢住的,哪里还会给你开门……”

  “嘎吱。”

  木门应声打开。

  李寡妇刻薄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嬴封那张凶悍恐怖的脸,话都噎在了脖子里。

  “啊呀,嬴封啊,我是你张婶儿!”

  张桂花迅速回神,笑容谄媚,连忙扯了一把身后低着头的黎翠翠,“这是我女儿翠翠,我看你们都是同龄人,说话肯定说得来,你看,你去找吃的时候,能不能带上翠翠啊?好歹有个伴儿,忙活的时候,也不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你说是吧?”

  嬴封垂眸睨了她们一眼,“说完了?”

  张桂花没被人这么冷淡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傻愣愣应了声,“啊,说,说完了,嬴封你……”

  “说完滚!”嬴封面无表情,啪地一下关上了木门。

  转过身,嬴封扁着唇,颇委屈地蹲到床边,“哥,那些人怎么这样啊,有事儿没事儿来吵我们,烦死了!”

  黎狗儿盘腿窝在床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能找到吃的。要是你找不到吃的,肯定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所以他们把我当猎狗使唤了?就想我有个灵敏的鼻子,带着他们去找吃的,然后利用完还不用喂狗,直接就丢了。”

  嬴封的语气过于幽怨,黎狗儿轻笑出声,拍了拍床铺,“虽然没有那么可怜,但也差不多吧。坐床上来,别蹲着了,累。”

  “哥,我不累。”

  嬴封话落,门外“笃笃笃”又响起敲门声。

  “……”

  “……”

  黎狗儿叹息,“我去开门吧,一直这么敲下去,我们肯定睡不了午觉。”

  “别!”嬴封连忙站起身,不让他下床,转身又去开了门。

  开门开得有些快,门外的人举起手来不及收,往前敲了一下空气。

  张挂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收手,“那个,嬴封啊,你先听婶子说……”

  嬴封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冷凝着她。

  张桂花紧张地搓手,想起什么,一把将身后低着头的黎翠翠扯到跟前,“嬴封啊,这是我家翠翠,今年也不小了,年纪与你相仿,你看,你们好好相处看看……”

  在嬴封冷烈如寒霜的视线里,张桂花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沉默了一瞬,嬴封面无表情,“说完了?”

  “啊?啊……”张桂花悄悄伸手,在黎翠翠后腰处拧了一把。

  “啊,妈,疼!”黎翠翠吃疼,连忙往旁边躲。

  “那个,黎狗儿啊,我是你桂花婶儿啊,你在屋里干啥呢,出来跟嫂子和妹妹聊聊天说说话啊?”张桂花尴尬地笑,硬着头皮往屋里大喊。

  院子里,看热闹不闲事儿大又瞧不得别人好的人,议论纷纷。

  “我说张桂花啊,你就别用你那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你看人家搭理你吗?”

  “还扯上了自己的女儿,我看你家翠翠到时候还怎么嫁人。”

  “和那种怪物玩意儿住在一起的,能是个什么好人,那心肝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你这算盘啊,怕是打歪咯。”

  “就是就是……”

  嬴封缓缓抬眸,看死人般的视线扫视一圈,外边儿说风凉话的人静若寒蝉。

  张桂花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隐隐带上些许哀求,“嬴封啊,你看,这实在是婶子家里需要粮食,婶子家里人口多,这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你看在翠翠的份上……”

  嬴封蹙眉“啧”了一声,视线自始至终都没落在黎翠翠身上过,“明天早点,让你家男人来找我。”

  黎翠翠猛地抬头。

  张桂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女儿大力扯了一把,连忙强忍着心里的激动,喜笑颜开,“诶,好好好!我明个儿一定让我男人赶早!”

  “什么?”

  “嬴封,嬴封你也带上我家男人吧!?”

  “明个是不是要去打猎挖野薯了,嬴封你带上我家男人,我们肯定不给你添麻烦!”

  “我家小红可比她家黎翠翠好看多了,我家小红……嬴封,嬴封?!”

  ……

  原本还在看戏的村民见嬴封居然应了张桂花,急忙齐刷刷上前。

  嬴封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关门,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面。

  被漠视的众人站在冷风里,又气又急。

  张桂花拉着黎翠翠,扯起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对刚才讽刺她的李寡妇“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张桂花,你他妈的骂谁?”

  “啊,我骂你了吗,你这么着急跳出来承认干嘛?”

  张桂花翻了个白眼,冷笑嘲讽,“这有的人啊,求人家办事儿,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怎么着,人家欠你的?”

  “妈……”

  “翠翠你别拉我,妈知道。”

  张桂花扫了众人一圈,翻了个白眼,“大家都是同村的,我劝你们啊,要想求着嬴封带你们去找吃的,就把你们那个姿态放低一点儿。现在是你们在求人家办事儿,别搞得人家好像欠你们的一样……晦气,翠翠我们走。”

  听进去的村民,与身边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没听进话的,阴阳怪气,“哎哟哟,我们可不像张桂花你,舍得拿自己的女儿去换吃的。”

  “我们家的女儿啊,可要名声!”

  “就是,让自己的女儿贴着上去求人,那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再好的闺女,被当妈的这么搞,都要变成破烂货咯!”

  “我看等你们全家人都要饿死的时候,还讲不讲名声!”张桂花被挤兑得脸色铁青,一把拉起黎翠翠,气冲冲走了。

  昨天黎爱国一个人都背了一大竹背篓的野薯回来,明个再去,他们家肯定也不会少。

  院子里的人看张桂花这么无所顾忌,心里的小心思也动了动。

  屋里,黎狗儿也听见了嬴封刚才说的话,忧心忡忡,“明天我们真的要带上他们一起去找吃的?可是我们自己明明也找不到什么吃的……”

  昨天嬴封不在,黎狗儿挎着小篮子又出去转了好几圈,根本没找到什么吃的。

  就连野菜也找不到了。

  现在还要带上那些人,到时候如果白忙一场,村子里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骂他们一顿都是小事,就怕那些人饿疯了失去理智,硬生生闯进他们家,把他们家仅有的一些食物也抢走……

  “哥,别担心,有我呢。”嬴封探手盖住他的脑袋,揉了一把,“放心,我没答应那些心肝不好的东西。只答应了那女的。”

  因为张桂花家里有一个巨大的水缸,闲置在柴房门口的屋檐下。

  嬴封偶然路过,看见了,想着把它搬回家,给黎狗儿当浴缸用。

  天气越来越冷,手伸出被子外,暴露在空气中,不用几秒,就会被冻得骨头疼。每天傍晚洗漱,两桶热水根本洗不暖和。

  要是有水缸泡热水澡,肯定能洗得舒服干净许多。

  不过,之前嬴封找张桂花家的男人问过,那个木讷的男人想也没想就摆手拒绝了他用一竹背篓野薯换闲置大水缸的提议。

  现在机会送上门,嬴封说什么也要把那个大水缸搬回家。

  黎狗儿抿了抿唇,偏头凝着他,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将憋在心里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欢黎翠翠?”,咽进了肚子里,低头小声,“那我们明天去哪里找吃的?你早点叫醒我,我也一起去。”

  嬴封犹豫了一瞬,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多,天还没亮,阴阴沉沉,寒风凛冽。

  院外已经有了动静。

  嬴封缓缓睁开双眸,凝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孩,好一会儿,才动作轻缓地抽回胳膊,将被子掖好。

  煮上野薯和鸡蛋后,嬴封又煮上开水,动作迅速洗漱完,将屋子收拾了一番,锅里的野薯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甜气息。

  温暖柔软的床铺上,黎狗儿轻轻翻了个身,身下垫着的厚棉被和最底下的干草挤压,发出细弱的莎莎声。

  床上拱起一个小团,乖软诱人。

  嬴封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勾。

  院外小心翼翼,细不可闻的“笃笃”敲门声将他拉回神。

  嬴封动作微顿,而后捞起茅草墙边的竹背篓,垮在肩上,掀开锅盖子,捡了几颗刚煮好的热腾腾的野薯,转身欲走。

  “唔……”床上的人儿伸了个懒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皙细嫩的手,被冻的一个激灵,连忙又缩了回去。

  “嬴封……”黎狗儿闷闷的迷糊声从温暖的被窝里传出,带着刚睡醒的细软,诱惑勾人而不自知。

  嬴封呼吸微滞,连忙小声答应,“嗯,我在。你再睡会儿。今天很冷,又降温了。”

  “你去哪儿?”黎狗儿迷迷糊糊地扒开被子,露出睡得红扑扑的,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带着我一起,我也去……”

  “……”嬴封抿唇沉默,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哄着隆起的一小团。

  时间还太早,被窝实在温暖,外面的空气过分寒冷。黎狗儿本就没睡醒,凭着意志力让自己清醒了那么一点儿,结果嬴封一顿哄睡,他又睡了过去。

  回笼觉最香甜。

  嬴封垂眸凝着他,忍住了想亲一亲他脸颊的冲动,咬着后槽牙,脸色紧绷。

  许久,只用温热的大手轻抚了抚他红扑扑的脸蛋,起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