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停岸【完结】>第1章 “离婚吧。”

  风大起来了。

  天色阴沉得吓人,随时随地就要来一场暴雨的架势。街道两旁栽种的樟树被吹得左右摇晃,树叶枝干碰撞在一起,发出凄哀沉闷的声响。塑料袋飘在空中,鼓起来,为这一片灰蒙添了点压郁的彩。

  元庭抬手看了眼表,时针将将走向“6”的刻度。他耐心地等待面前的人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不要用这种东西来糊弄我,刘经理。”

  他笑了一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上办公桌面,说:“我还有点私事需要处理,希望在明天结束之前,能看到你交出的新方案。”

  门被阖上的声音低小,元庭目送着那人离去,在门彻底关上之后松下一口气。他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是一个很闲散的姿势。白炽灯的光色偏冷,交织落于地面,显得冰凉。

  元庭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那一栏,打字说:“我下班了。”

  “今晚回家吗?我做好饭等你。”

  那边并没有很快回复,元庭也没有等。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刚进地下车库就被迎面一阵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

  元庭穿得单薄,并不足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降温。好在他很快上了车,车内空调的温度被他调得有些高,运作起来“嗡嗡”作响。

  他平时上班其实很少会选择西装,但今天是他和宋时微结婚的十周年纪念日。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流露出些许愉悦的光,唇角的弧度柔软,整个人看过去才多了几分生气似的。

  临近晚高峰,马路已经初见堵车的端倪,元庭性子称得上一句温和,也没忍住在第三次卡在车流之后拍了下方向盘。

  特殊关心专属的铃声骤然响起,划破了车厢内僵化的空气。

  元庭太久没听过这种铃声,愣了少时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宋时微回复了他发出去的消息。他拿起手机,查看宋时微发来的内容,没忍住笑弯了眼。

  元庭是传统意义上的高富帅,长相属于大众审美,眉骨高挺,五官较之于大部分中国人更多一分深邃,不笑的时候有些冷峻,笑起来却显得温柔多情,让人难以从他身上挪开眼。即便是在条件优越的Alpha中,也绝对是足够引人瞩目的存在。

  他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那条短信所在的位置,心情很好地锁了屏,连带着看那望不到尽头的车队都多了不少耐心。他有些自作多情地想,会不会是宋时微也记得今天,所以才会特意赶回来,陪他一起度过?

  外面下起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混杂着风声呼啸,凄厉且刺耳。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为现在仍未归家的人提供一点微弱的光芒。

  今天的天气着实算不上好,但元庭心怀期待和爱,固执地认为这是属于他的幸运日。

  他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特别想要的东西寥寥无几,宋时微的爱算第一件。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七点,元庭有些迫切地开门,打开了客厅的灯。灯光是暖橙色,笼罩下来时会柔和一切冷硬的轮廓,带上家的味道。

  房里的家具是元庭一件件亲手挑的,他并不很相信装修公司的审美,骨子里又有种传统的观念,觉得自己和宋时微共同的家,当然应该由他们自己来一点点填满。

  宋时微性子冷淡,看上去挑剔精致,在这些事上却意外的好说话,全部都随元庭的心意,没表现过一点反对的情绪。所以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元庭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将房子装得太不符合宋时微的心意,他才会那样不愿意回来。

  不过元庭最擅长做的事就是“不执着”,在几次询问无果后,他没怎么犹豫地就选择了不再纠结于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很自欺欺人地将其掩藏于沙土之下,以为只要自己装作不知,真相就永远不会露出它丑恶狰狞的面目。

  路上买的玫瑰花这会儿依旧新鲜,妖艳而旖旎。元庭把它们一一插进造型简约的花瓶里,拿着修枝剪简单理了几下。

  Alpha里很少有人会专门去学插花,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些事专属于崇尚美丽,脆弱且骄矜的Omega。

  元庭对花艺,下厨其实也没有多感兴趣,但他很想装扮好他和宋时微共同的家,让这个家更生动一点,更真实一点。宋时微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去学着做好,只要宋时微愿意爱他。

  客厅墙上挂着的时钟规律地走着,屋内很静,凝神去听时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指针转动时发出的“喀嗒”声响。

  元庭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编辑了条短信问宋时微他在哪里。

  宋时微不喜欢别人给他拨电话,但曾经的元庭偏偏又极其热衷于给宋时微致电。直到宋时微用一种不太耐烦的口吻对他的行为进行制止,并告诉他如果有事可以发微信,他有空会看时,元庭才逐渐收敛,将热衷于给宋时微致电变成了热衷于给宋时微发消息。

  但宋时微好像真的很忙,因为他承诺元庭他有空会看元庭发给他的消息,却似乎永远都处于一个没空的状态里。

  不知过了多久,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终于响起。元庭听到响动的一刹那就关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门口,他步子有些急,眼角向下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回来了。”

  宋时微弯下,身子去换鞋,闻言抬头去看元庭,他的目光停留一瞬,又很快收回,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菜都冷了,我先去热一下,都是按你的口味做——”

  “不用,我吃过了。”宋时微站直身子,他比元庭矮一个头,但在Omega中仍然算高,身材挺拔,比起柔软娇气的Omega,他更像是一个长相出色的Beta。

  他发尾留至肩处,深棕色,刚好能挡住颈后贴着抑制贴的腺体。

  宋时微越过元庭走向客房,说:“你自己吃吧,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元庭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垂下眸,掩去其中含着的情绪纷杂,原地缓了两秒才转过身叫住了宋时微。他笑着,声音温和,问:“是很着急的事吗?”

  宋时微停下步子,脊背似乎有一瞬的僵硬,他没有转头,说:“是。”

  没等元庭开口,宋时微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跟你离婚这件事,我一直都很着急。”

  这并不是宋时微第一次提出和他离婚,元庭回应时竟然有种得心应手的熟稔。他抿了下唇,原本自然的笑意敛去,被他一贯表露出的温和虚假代替。

  他不去看宋时微,不想让自己变得更难堪,尾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了颤,在死寂的空气里极为明显:“可这很难,时微。”

  “我们是完成了最终标记的伴侣,法律不会允许我们离婚。”

  元庭是个自私的人,他放任自己用卑劣的手段困住宋时微,妄想用婚姻、法律和生来既定的信息素将宋时微强留在自己身边。他近乎阴暗地感谢着法律对Omega身体的保护,因为这让他有一个时效为一辈子的理由拒绝宋时微的离开。

  宋时微的身体并不好。他分化期时险些被他最尊敬的老师侵犯,也因此留下了很大的精神创伤。他厌恶自己Omega的身份,厌恶始于原始的冲动欲望,也厌恶伴侣间的亲密接触。在被人猥/亵失败后的那段时间里,他疯狂地折磨自己,也折磨着所有爱他的人。

  这样一个Omega的身体发育完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宋时微显然不是例外的那一个。

  他的腺体敏感且脆弱,无法接受任何手术药物的刺激。他不能接受腺体摘除,不能消除最终标记,甚至连普通的抑制剂和抑制贴都无法使用,只能用特供的单品维以度日。

  他离不开他的Alpha,除非他想死。

  但宋时微并不怕死,他只想要自由。

  他生于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感情和睦,对他也十分上心。这份上心在少时为他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又于现在成了和元庭一样的枷锁。

  他们都很爱宋时微,又都以爱为名将宋时微禁锢于婚姻的牢笼,因为他们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宋时微去死。

  “我会去做消除手术。”宋时微语调平静,元庭却莫名听出了其中克制着的激动和雀跃:“临床试验已经成功了,医生说没问题。”

  他面对着元庭,说:“伯父伯母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担心。”

  “还有问题吗?”宋时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元庭开口,于是又说:“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元庭闻言手指轻蜷,短暂地抬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又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他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不可抑制地觉得疼痛。

  那痛感蔓延开去,堵在喉咙,涩而干。他极力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这不可控的局面,可他说不出来。

  宋时微的眼神太冷了,好像他是什么需要避之如讳的洪水猛兽,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伤害摧毁一样。元庭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几乎一秒都立不住,他猛然间意识到,宋时微可能是在恨他。

  所以他问自己,可以放手吗?

  如果宋时微已经这样痛苦,已经彻底地不再爱他,他也并不能如自己同宋时微承诺的那样给他快乐——他可以选择放宋时微走吗?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但元庭没有再想。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沉默了许久才问:“是我哪儿做的不好吗?”

  元庭垂下眼,对上宋时微的视线,喉头滚了滚,有些艰难地说:“……我可以改。”

  “我都可以改的,时微。”

  “可是没有必要,不是吗?”宋时微平静地反问他,无甚波澜地说:“我们已经要离婚了。”

  “你是个很好的丈夫,”宋时微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说:“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空气变得安静,只能听到元庭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灯光呈暖橙色,笼罩下来一抹柔软的弧度,室内的温度被空调吹得很高,元庭身处于这样一个理应觉得温暖的环境里,不太合时宜地感到寒冷。

  宋时微的话太理智了,也太客观。除了最开始带点讥讽和敌意的“想要离婚”之外,他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他把他们相处的这十年当作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元庭所有的付出和爱都被一句轻飘飘的“很好”概括进去,显得廉价又讽刺。

  元庭不是听不懂宋时微的话,可好像疼都是有临界值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只剩下麻木,脑子里也只有空白。

  他低着头,呼吸沉重杂乱,半天才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呢。”

  他站在那里,固执地要求宋时微给他一个答案:“如果我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宋时微的眼神几不可闻地闪了一下,因为元庭的神情。

  元庭面色平静,好像他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可他周身的悲伤太浓了,眼底的情绪满的快要溢出来,悲恸地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他像一头被困于险境又不愿露怯的野兽,狼狈地等着宋时微的答案,那么可怜,又那么倔强。

  宋时微眸光黯下去,他偏过头,避开元庭这样浓烈的注视。他在短暂的时间里收敛自己无厘头的心软,近乎冷漠地回答了元庭的问题:“因为我不想要。”

  他说:“我不想要一个很好的丈夫,我只要我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