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是不可能轻点的。
林非轶活了这么多年,开荤拢共没有几次。再加上俞心捂着嘴无声掉泪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人,他依旧没有忍住。
狭小的卫生间里雾气蒸腾,哗啦啦的水声交缠着一些细微的声响,以及两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到了房间里。
一个声音有些低。并不像大提琴弦音那样略带醇厚感的声音,而是泛着些冷感,带着点酥酥麻麻的战栗感,让人心跳加速;
另一个声音原本应该是清透的,像山泉一样,柔软清冽。但此时此刻,在水蒸气和狭小空间的包裹之下,带上了微黏的尾音。
声响从卫生间到了房间,然后深夜才停息。
俞心耷拉着眼,视线模模糊糊地看向墙上的挂钟。
时间似乎指向了11:30。
好困……真的好困。
他甚至提不起劲去揉揉酸疼的腰,只瘫在床上,想哼哼。
林非轶进步神速,这次相较于之前来说,没那么难受了。不过也可能是最后关头他还是顾及到了安排好的旅游日程,手下留情了一点。
俞心正迷糊的时候,林非轶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的头上搭着块毛巾,只穿着短裤,明晃晃的男/色让俞心短暂地失神了一下。
“腰疼吗?”林非轶随手擦着头发,坐了下来。
俞心感觉身边的床微微下陷,而后一只大手落在了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你心虚了吧……”闷闷地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俞心质问道。
“没有。”林非轶的回答倒是毫不心虚。
“明天准备去哪啊?”俞心的声音有点哑。林非轶按得还挺舒服,稍稍减少了一点酸痛感。
“去中山路那边,”林非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晚上到双子塔看夜景。”
“唔……”俞心有点困了,“听起来挺不错的……”
“想睡觉了么?”林非轶亲了亲俞心露在外面的后颈。
“嗯……”俞心打了个哈欠,又应了一声,“嗯……”
林非轶笑了笑。
他的声音落在俞心耳朵里已经不真切了。俞心闭上眼,只感觉下一秒就能开始做梦。
“睡吧。”林非轶说。
睡吧。
俞心想。
下一秒,他的意识真的就缓缓地沉入了一片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在床上趴着的模样了。
他和这几天的清晨一样,窝在林非轶的怀里,睡得浑身舒畅。
可能是睁眼后的动静有点大,林非轶也醒了。
“早上好。”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手上却抱得更紧了。
俞心动了动腰,感觉倒也还不是很疼。于是便推了推林非轶说道:“松松手,现在几点啦?”
林非轶揉了下眼,抓起身边的手机一看,顿了顿才开口:“噢,现在十点了。”
“……”俞心对自己和林非轶的赖床能力表示无语,“都十点了,快起来吧。”
两个人慢腾腾地洗漱完后,又慢吞吞地出了门。
他们今天没什么复杂的日程,慢悠悠地去八市吃了点早餐,散步散到下午,又在附近吃了些小吃解决了午餐。
晚上他们去了郑晓瑜和方若文第一天去的曾厝垵小吃街,面对着琳琅满目的海鲜美味,一家家地尝了过去。
俞心吃得饱饱的,感觉肚子都圆了一圈。而他剩下的基本都被林非轶包圆。捡剩饭的林非轶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不吃了不吃了。”后来俞心实在是受不了了,摇着头拒绝道。
“好吧。”林非轶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揉了揉吃撑的俞心的腰,“走,我们去双子塔。”
双子塔啊。
俞心对双子塔有一点印象。
事实上他的继母和继弟是去过X市的。那次他没去——他当然不可能会去。那阵家里的经济状况比较差,但继母仍然以“为了孩子的成长”为由,把继弟带去了X市玩。
说得的确很冠冕堂皇。
但俞心和继弟年龄相差不大,继母就从来没想过带俞心去。
俞心没问过,他和家里的其他成员都心知肚明。
家里的孩子只有继弟俞望成一个。至于俞心,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家庭成员,更加残忍一点说,连家庭成员都算不上。
所以俞心从来没有抱有过什么期望,只是对那些多彩的,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世界有着些幻想。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在海边的躺椅上晒太阳,在云雾缭绕的山巅眺望远方;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那就好了。
可他一直没有机会,于是就搁置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俞心已经忘掉了大半。他只记得俞望成表情夸张,满脸写着不耐烦地说:“我妈就知道省钱,省省省,我想去双子塔上看夜景而已,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了!”
很无理取闹,但第二年家里经济状况好些后,继母的确带他去看了夜景——不过不是在X市,而是在S市环球金融中心。
于是,在俞心和林非轶牵着手,乘着上双子塔的电梯时,他心里还有点魔幻的感觉。
“我以前都没来过这种地方哎。”俞心靠着林非轶,看着建筑内漂亮的陈设和后现代的装修风格,不由得涌起了点奇特的交错感,感慨道。
林非轶嘴角淡淡地扬了下。
“你恐高吗?”他问。
“我吗,有点的。”俞心诚实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家住在20楼,超过这个高度我可能就不习惯了。”
“在64楼。”林非轶笑了声,“层高2.5米的话,就是160米。”
“好高啊。”俞心忍笑。
“害怕就抓紧我。”林非轶装作不经意地抬了抬手臂,说道。
“什么呀。”俞心破功了,“你好刻意哦。”
“嗯,”林非轶被戳穿了,也不以为意,点头道,“也没什么问题吧。”
闲聊着,电梯门就“叮”地一声打开了。
俞心下意识地望向了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半弧形落地窗,一整片夜景就这么突如其来跳入了他的视野里。
从双子塔上能看到一片倒映着灯光的大海,沿岸七彩的灯光将海水染成绚丽的颜色。如此俯瞰,建筑的灯光和浅淡的月光交相辉映,显得站在观景台上的他们无比的渺小。
“哇。”俞心呆呆地张大了嘴。
“真好看啊。”
他的形容能力有些匮乏,只能揪了揪林非轶的衣角,说:“快点快点,我们往前一点。”
林非轶纵容俞心扯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一同往落地窗走去。
走到一半,俞心又似乎是有些恐高,脚步放慢了下来。
“怎么了?”林非轶探手揽住他的肩,“不是说了,恐高就拉着我。”
“嗯。”俞心应了声,眼底漾起笑意。
他的肩膀上传来林非轶的温度,一下子就有安全感多了。
从160米的高度俯瞰城市夜景,俞心看着地面上和蚂蚁一样的车流,只觉得心跳加速。
“好美,真的好美啊。”俞心忍不住又赞叹道。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视角俯瞰过城市,这一刻,城市的繁华和自然的美景交相辉映,只让他眼花缭乱,竟然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喜欢的话,以后也带你看别的。”
林非轶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些笑意。
“啊。”俞心偏头看林非轶,和他双眸相对。
林非轶扬了扬眉。
他把下巴搁在了俞心的肩上,似乎是很憧憬地说道:“以后我们要去K市吃毒蘑菇,去C市吃火锅,去B市吃烤鸭,去S市……去S市看东方明珠。”
“什么呀,怎么都是吃的。”俞心被他的呼吸喷得脖子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
“东方明珠可不是吃的。”林非轶抬杠。
“好吧。”俞心有些无奈,并不与林非轶争执,“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他撤回目光,又落在了远处的夜景上。
“以前,”俞心的声音轻了点,“我总是很羡慕我弟弟。”
“我爸不在乎家庭,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在外面玩得开心。我妈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和他离婚,出国了。”
“我从来没见过她。”
“好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她的照片——是在我爸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夹在一本老书里,应该是他忘记扔掉了。”
“说起来……也有点好笑。”俞心垂了垂眼,“我已经忘记那张照片里她的样子了。”
他真的对那个据说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也许小时候,他曾经拿着那张照片端详过多次,也曾将那个女人的容貌牢牢地记在心中。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某些微妙的失望情绪,他渐渐地就觉得那张脸不重要了。
走在路上,可能他都认不出来了。
“我知道她不爱我,因为她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爸也不爱我,他似乎连我是哪天出生的都不知道。不是刻意忘记,只是我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的继母……她也不爱我。她只爱我的弟弟。这也正常。”
“但我好羡慕我弟弟啊。”
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心里那隐秘的愿望:“我也想去旅游,也想去游乐园玩。想一个人坐过山车,想和他一样。”
俞心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某一点上。
好像正视这曾经难以启齿的想法也不是很艰难。
他居然能顺畅地、毫无羞怯之意地讲完这些藏了许多年的话。
“我也想和他一样。”俞心的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调侃自己般的笑意,“我也想和他一样,是有人爱着的。”
“你已经有了。”林非轶趁着没人发现,偷偷地亲了下俞心的侧脸。
俞心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嗯。”他舔了舔嘴唇,说道。
“我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