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独处时,晏泊如总是很粘人,一向喜欢钻在他怀里的,提分手的那个时候却离他很远,站得很直。
“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吗?”陆啸行记得自己问了这样的问题。
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被骗了,被甩了,做不到歇斯底里地哀求,也没办法怨恨发火,嘴边有无数话想说,却只问了这一句。
晏泊如是怎么回答的?
他那时似乎发了会儿呆,再开口时语调依旧平静。
“爱情对我这种人而言,只是调剂,抱歉。”
他又在道歉。
陆啸行才意识到,原来他问出的这个问题这么可笑。
他像一件突然被丢掉的垃圾,一丝一毫的征兆都没有。
决定不可能是一瞬间做成的,怀里的人在拥抱的时候就在想着分别,在牵着他的手时就在想着抽离。
再想想,这又有什么呢,毕竟连最初的每一场相遇都是算计。
一开始只是想探探口风……
他忽然懂了晏泊如说话时的那点停顿。
一开始只是想探探口风,谁知道你这么好钓,干脆谈个恋爱好了,反正只是调剂。
“汪顺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家境不好,很想留本校保研,所以才想知道你是什么态度。”
“之前带你做课题的那个章教授不是很欣赏你么,一切都还来得及,其实对你没有多大的影响,要生气就对我生气,好吗,你别为难他。”
晏泊如不停叮嘱着,交代着。
汪顺,汪顺,句句都在为这个人考虑,他简直要气炸了。
“那我呢?”陆啸行循规蹈矩地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气急败坏不顾形象地吼了出来。
像个小丑。
晏泊如沉默了片刻,说,“你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学业,事业,家庭,我们分开后,你也会过得很幸福。”
原来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所谓的“未来”了。
受家里严格管束,他便拼命工作,想做出成绩,晏泊如小心眼儿没安全感,他便和周围人保持距离,行程报备,消息秒回。
这些年,他记得要往上爬,要赚很多钱,要摆脱被控制的困境,要洁身自好。
他记得一切,唯独忘了晏泊如这个人。
他有了所谓的光明的未来了吗?
他幸福吗?
“啊,陆啸行同学,跟我一起去海边嘛,我想去写生,你陪我一起,我请你吃海鲜大餐,怎么样?”
“陆总,您什么时候回家?庄园里的Julia开了,很漂亮,希望您能看到。”
“亲就亲了,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陆总欲望这么重,工作压力又大,平时不发泄么,都是成年人,有个炮友,又不稀奇。”
“跨专业申请难度大,但你肯定没问题的,我帮你一起看。”
“谢谢老公赢到的红钻,我很喜欢。”
“阿行,你做的饭不许做给别人吃,不许!当然,父母亲人可以,我是说,算了,我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
“陆总会做饭吗?这么有天赋。”
“冬天的糖葫芦好像更甜一点,但我一根吃不完,我就吃两颗好不,剩下的给你。”
“我觉得你做事认真,有理想有追求,长得帅又体贴,所以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有联姻对象这个身份,你应该看都不会看我的一眼的,所以我不敢直接和你说话。”
“你知道汪顺现在在哪里工作吗?”
“我只是希望你多爱我一点,不要讨厌我。”
…………
关于晏泊如的记忆,六年前的,六年后的,带着各种鲜活的语调,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
最后耳边只有一句,“爱情对我这种人而言,只是调剂,抱歉。”
哪种人?
费尽心思促成陆晏两家联姻,在发现他的记忆存在缺漏后立即改变了态度;
忐忑地、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试探着,从炮友开始,一点点拿捏着他的喜好;
露馅后依旧撒着谎,扮演起温柔体贴的暗恋者,好像他们破裂的曾经根本没存在过。
他失忆了,晏泊如可没有,不但没有,这人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
想要他了,就来骗两句,不想要了,说丢就丢。
陆啸行迟钝地,在伤心之余,感觉到了难以排解的愤怒。
刚从迟来的往事中睁开眼时,他的反应还算淡定,甚至客气礼貌地和心理医生预约了下一次治疗时间。
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骗?他怎么又轻易地交出了所有的信任和全部的真心?
这次,晏泊如又是为了什么回到了他身边?
是别有目的,还是生活无聊了,终于想起来缺了味调剂?
抑或是出去逛了一圈,又没了父母阻拦,觉得还是他这个冤大头最好。
手机提示音适时响起,屏幕亮起。
已经很晚了,视频通话没能打通,晏泊如给他发了信息。
“老公,怎么不接我电话?是睡了吗?”
陆啸行微微眯起眼睛,感到有些可笑。
隔了六年费劲心思回来嫁给他,改掉了不爱发信息的习惯,费劲和他周围的所有人搞好关系,出差了还惦记着一通电话,像离不开他似的。
看起来还挺深情。
“现在要睡了。”陆啸行不想冷战,没有想继续逃避的意思,也不想和晏泊如说话。
“跟我聊聊嘛,五分钟?”下一秒,晏泊如的信息就回了过来,似乎很着急。
看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在忙工作。
陆啸行拒绝了,“等你回来再说。”
手机安静了下来,陆啸行没再理会,拿了两份近期要用的文件,穿好外套,起身出了门。
晏泊如是个很机敏的人,他大概会察觉到什么,就像之前他不小心听到了他和邱焓的对话,态度刚有了点变化,晏泊如便立即做出了应对,他很快就被哄好,甚至替晏泊如找好了理由。
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随便报了个地址,陆啸行便闭上眼睛,靠在后座。
坐不惯这种廉价的出租车,汽油味重,晚饭没吃,他实在难受,反胃感一直压不下去。
陆啸行摸了摸口袋,摸出一个药盒。
晏泊如总会晕车,所以他的衣服口袋里会备着晕车药。
他最终还是没吃那颗晕车药,白着脸下了车,又在寒风里走了片刻。
站到许久未踏足的某间公寓前,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风吹过时,脸上传来一点刺痛感。
太难看了,太狼狈了。
他以为他有了家,以为御河那间公寓是和别处不一样的。
“陆先生!您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管家跑了出来,明显没料到他会突然过来。
陆啸行偏了偏头,没回答。
“先生,卫生是每天打扫的,床单前天换过,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需要给您准备点夜宵吗?”管家手脚麻利地替他推开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陆啸行语气淡淡,拒绝,“不用,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
一万多公里之外,秀场后台。
晏泊如握着手机愣了许久。
“等你回来再说。”这几个字他读了好几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啸行从来没有对他这样冷淡过,更不会不接他的视频,拒绝和他聊天。
要说什么?
看心理医生,都看了些什么?
他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Andrew,这个look感觉怎么样,能帮忙掌掌眼嘛?”
离开了太久,有人来找。
“抱歉,这边的工作我不能继续了。”晏泊如脸色苍白,起身摘了脖子上的工牌。
“什么意思,Andrew?身体不舒服吗?”合作方的pr走了过来。
晏泊如摇了摇头,“没有,抱歉,国内出了急事,我必须回去一趟,我的团队会留在这里继续工作,我可以远程协助。”
“没事,没事,别急。”
晏泊如叫来了助理,“Andy,给我定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国。”
“我的护照是不是在酒店,还是在背包里?”他有些语无伦次,面上的慌乱压都压不下去。
“晏老师,在的在的,在背包里。”Andy小跑着追了上去。
——
“行哥,嫂子出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咱这仪式感得提前安排啊。”邱焓的电话隔日一早就打了过来。
听声音他挺着急的。
预定的酒店要改期还好说,空运来的玫瑰可不能放,延后只能重新安排。
哦,对了,还有个被临时出差打断的求婚。
“不用了,取消吧。”陆啸行没多解释,挂了电话,
他睡得不好,做了一夜的梦,睁开眼时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一进办公室,沈秋的声音就咋咋呼呼响起。
“老大老大!戒指我锁在保险柜里了!太好看了!”
他对这种事似乎很是积极,比他还要期待。
陆啸行脸色很差,凉凉扫了沈秋一眼。
他的两个助理,他的发小,他的司机,为什么都对晏泊如这般亲热?
长得好会说话?还是会笼络人心?
不过是因为他的态度罢了。
因为他很重视晏泊如,因为他表现出了全部的信任,所以他身边的人才会对晏泊如没有任何防备。
“拿过来吧。”陆啸行面上平静。 还是不舍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