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困樊笼【完结】>第18章 码头风波

  天津,塘沽码头。

  临近日暮,地平线溢出血红的颜色,光线逐渐收敛,迎面刮过的渤海潮湿的海风愈发阴冷,带着咸腥气味,扯动着岸边渔船悬挂的白帆猎猎作响。

  在抛锚停泊的轮船和岸上林立的货仓之间,二十多人在码头上混战成一团,各人手上都拿着砍刀撬棍,肉体和铁器冲撞,一刀下去鲜血四溅。

  可人杀红了眼,冲昏了头,竟然是毫无痛感的,半个臂膀挂在身上还能挥刀朝其他人的脑袋上砍下去。不远处一摞摞棉花包裹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边缘挂下来一道粘稠的血线,还要更多待卸货的在轮船上摞成小山一样的高度。

  半空里,一把砍刀横空劈下,雪白刀锋下是一个打着赤膊的白斩鸡一样的少年,背对着危险毫无所觉,眼看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抓着少年的肩膀往前头一搡推到地上,刀擦着头皮而落,险险避开了刀锋。

  金似鸿把人推开后,自己横跨一步,面对面一刀斜劈下去,干脆利落地砍断了杀人者的整条胳膊。

  把人捂着胳膊痛嚎一声,丢了刀,扭头就往回跑。金似鸿追上去,朝着后脑猛砍,三两刀就送那人去见了阎王。

  唐双喜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就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脸上却不见惊慌,也是亡命之徒。他仰头朝金似鸿喊,“金哥,他们人太多了!”

  金似鸿转过身,看到唐双喜站在那儿,一手拎刀,另一只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源源不断溢出鲜血,顺着手掌胳膊往下淌,已经完全浸透了前胸。

  金似鸿眉毛一跳,“哪个王八蛋弄的你?”

  唐双喜嘶嘶抽着凉气,“就他妈领头的那个。”

  “你往后头躲着去,别不长脑子似的再往人前凑。”金似鸿已经杀人杀的一脸凶相,眼珠子都溅上了血点,说完就拿着刀往混战的人群中央冲去。

  ——

  码头界前的长街上横出一辆黑色汽车,竟然抄小路赶在了巡捕房的人之前到。尖锐刹车声后,车门一推,杜恒熙手一撑车框,从车内跳下来。

  再往前车辆就无法通行,只能步行过去。从这里往码头上瞧,太阳已经彻底落山,零零落落的疏星残月下,只能看见一团团混乱的黑影,喊杀声也时有时无。

  小石头紧随其后从后车厢钻出来,提着马灯照亮,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杜恒熙的步伐。

  他们身后,巡捕房的警车也到了,警察吹响警笛接二连三地跳下车,往码头方向跑。

  明亮的车前灯划破昏暗的夜幕,金似鸿遥遥听到一阵尖锐的警哨声,他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外地除了巡捕房的人,看到了跑在最前头的杜恒熙。

  他眉头一皱,然后毫不犹豫一刀捅进了身下人的肚子,横的一划,底下人肠穿肚烂,活不成了。

  随后金似鸿站起来,手一挥,“警察来了,快走!跳海走!”说完就朝海边跑去,身子一跃跳进了水里,浪花很小,很快就像条游鱼一样消失不见。

  有了他带头,黑压压的水面瞬间多了接二连三的细小水花,而很快恢复平静,没有一点动静。

  等杜恒熙一干人赶到时,除了地面上躺了几具死尸和不断呻吟翻滚的伤者外,已经没有囫囵整个能站着的人了。

  手电光笔直的光线来回扫荡照射,试图找到漏网之鱼。

  杜恒熙则沉默着退到一边,站在货栈处朝远处看,海水和天色连成了一片,一样漆黑,暗得透不进一点光。翻滚的黑色波涛中,人影已杳不可见。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刚刚匆匆一晃间,看到的金似鸿的脸,是一副他没见过的样子。

  正出神,这次出警的警察队长带着两个人来跟杜恒熙打招呼,诚惶诚恐地给他递了根烟,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杜恒熙接过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我路过这里,看到有人闹事,想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警察队长覥着脸笑笑,“少帅费心了,不过是些不上道的流氓打架,”

  火星在黑夜里抖动了下,“不是死了几个吗?死的人是谁知道吗?”

  “身份最大的是本地青帮的一个团头。”

  果然牵扯到了帮会,杜恒熙的眉头低沉地压下去。

  从码头出来,杜恒熙在车里坐了会儿,才决定让司机把车开向金似鸿新搬的地址。

  金似鸿的新家搬到了英租界外,也是个造型别致漂亮的西洋公馆,但和杜恒熙那处是完全不能比,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规模气派都不是一个级别。

  杜恒熙从车上下来,敲门后出来一个年老的仆人,杜恒熙报了家门,那人上去通传,片刻后下来把他引入了客厅,给他泡了杯碧螺春,说主人马上就下来。

  杜恒熙环视一圈,慢慢在沙发上坐下。这里装修相对简单,几乎没有装饰,家具是成套的柔软的皮革,因为公馆的面积小,热水管也烧得更热,水门汀滚烫,坐在里头,浑身都暖烘烘的。

  他捧起热茶喝了一口,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情绪大起大落,临到这时候才终于歇下,一口热茶喝下去,胃舒服了,四肢都慢慢回暖过来。

  杜恒熙放松地向后一靠,整个人像脱了骨头的猫一样朝沙发的角落里陷了下去。

  金似鸿从二楼走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一身月白长袍的杜恒熙手捧着茶杯,闭着眼,陷入了自家黑色的皮沙发里。白玉一样的脸贴着黑色皮革,嘴唇经过了热茶的滋润,透出润红的血色来,艳丽得像一支秋海棠。在热茶蒸腾的水雾中,眉发漆黑,面孔白皙沉静,仿佛一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

  金似鸿在楼梯上站了会儿,心里一阵发痒,近乎生出一种想把他用玻璃罩套起来,不让人碰,摆着独自欣赏的冲动。

  垫着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虽然金似鸿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还是被杜恒熙察觉了。

  杜恒熙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眼睛从深邃眉骨下望过来,笼罩住金似鸿。

  金似鸿被他看得屏息,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用手捧住了杜恒熙的脸颊,柔软的皮肤就像预想的一样,冰凉的没有温度,金似鸿爱不释手地摩挲两把,温言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杜恒熙看清了是他,又闭上眼,疲倦至极地往金似鸿的掌心里靠了靠,“有一点,今天发生了不少事。”

  他在金似鸿的掌心里靠了会儿,感受着热烘烘的掌心托着自己昏沉沉的头脑,一股好闻的白玉兰香还若有若无的缭绕在鼻尖,金似鸿整个人都是香的。

  杜恒熙模糊地勾起唇笑了笑,过了一阵儿恢复精神,挺直腰背重新坐起来,他还记得今天来这的目的。

  金似鸿颇为留恋不舍地收回手,习惯性地在杜恒熙身边坐下,“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恒熙向侧边转了点,和他面对面。他看到金似鸿只简单披了件浴袍,头发还湿着,在领口上积了一摊水,露出的锁骨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他眼神动了动,伸出手摸了摸金似鸿湿漉漉的发梢,“你在洗澡?”

  金似鸿面不改色地笑着,“是啊,这不是听到你来了,澡都没洗完就跑出来了吗?你看你有多大的面子,人家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我对你的心也是差不多的了。”

  杜恒熙收回手,神情淡漠地问,“你一晚上都在家里?”

  金似鸿向后退开一点,从怀里摸出烟盒,叼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是啊,我哪也没去,这么晚了我能去哪呢?”

  杜恒熙侧脸避开他吐出的白烟,“码头有人闹事,出事的是你们家的船,死了几个人,还牵扯到了帮会。”

  金似鸿惊讶地挑了眉,“是吗?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杜恒熙盯了他一会儿,“你知道青帮的规矩,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但他们不能丢面子,你杀了他们一个兄弟,他们就要你偿命。”

  金似鸿手指夹着烟,手肘架在沙发靠背上,模糊地笑着,“那那个人可危险了,得找个地方躲一阵。”

  杜恒熙不再吭声,突然挨上前,深不见底的眼睛和金似鸿面对面地互望。

  金似鸿吓了一跳,但又硬着头皮没有躲开。

  杜恒熙对着他,猛地伸出手在他耳后侧抹了一下,然后摊开手给他看,“下次仔细点,都没有洗干净。”

  手指上赫然是残留的鲜血。

  金似鸿后背僵直,“我……”

  杜恒熙直起身站起来,一把抓了金似鸿的手把他也拉了起来,神色严肃地说,“上去,我给你重新洗。”

  金似鸿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起来,表情还有些困惑,不知道杜恒熙要干什么。

  许是嫌他抽的烟味难闻,杜恒熙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烟,摁灭在了硬木茶几上,把新漆的油漆面烫出了一个焦糊的洞。

  金似鸿看到了,心疼地直叫,“云卿,你生气归生气,我这可是国外进口来的家具,你这一个洞烫了我多少钱出去。”

  杜恒熙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往楼上走,“我赔你一套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