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基地附近的一座小别墅内。

  与谢野晶子猛然醒来,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遥远的美梦,以至于她回想起来,都忍不住面露微笑。然后她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又忍不住升起无限伤感。

  她懒懒地在床上躺着,一时间不太想起来。昨晚窗帘没有关好,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玻璃折射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她有些心烦地挥了挥手,空气中的灰尘被扰动了,在阳光中飞来飞去。

  这个时候,一只金色的蝴蝶扇动着纤薄的翅膀飞到了她的眼前,在光线中那只蝴蝶甚至反射出了金属的色泽。

  与谢野骤然起身伸手一抓,蝴蝶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如幻影般消失,反而切实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与谢野小心地把手摊开,像看着什么奇迹物质一般看着这只蝴蝶,这是曾经在常暗岛,那名姓立原的青年送给她,又在士兵的叛乱中被遗落的金属蝴蝶发卡。

  几秒后,与谢野想到了什么,突然从从床上爬起来凑到了窗户前。窗户果然被打开了一个细缝,窗沿上有一封精致信笺,被一块鹅卵石压着。与谢野一把抓起石头和信,来不及看内容,而是抬头搜索,希望还能找到送信的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不远处的树林一闪而过。

  与谢野来不及多想,连忙从窗户上翻了出去,幸亏她的卧室在一楼,这个动作才不至于使她受太大的伤害。

  因为之前一直被关押,与谢野的身体很虚弱,就连走路都困难,但她就像个刚刚学步的孩子一般,手脚并用,跌跌撞撞,一心想往外爬。

  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一贯早起的森鸥外今天迟迟没有起床,也就没有能够发现与谢野的动静,让她得以这样跌得头破血流地跑出去了很远。

  在快要进到树林的时候。与谢野的体力已经耗尽,头晕眼花,眼看就要跌倒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及时地扶了她一把,大概因为与谢野实在是瘦弱,这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竟然勉强把她支撑住了。

  与谢野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在地上,这才有空抬起头来,看清楚扶住她的男孩的长相。

  男孩个子并不算高,理着很短的头发,脸上有几个不易察觉的浅浅伤疤,是那种典型的乡下调皮小鬼的形象。

  与谢野忍不住出声询问:“请问是你把信送过来的吗?能告诉我是谁让你送的吗?”

  男孩有些恼火回道:“你打开信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干嘛追出来?我要是没回头看一眼,你难道还要一直追到树林里去吗?不知道会有危险?”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男孩的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关心,与谢野没有在意他的语气,赶紧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信封。

  男孩见她动作,脸色大变地捂着眼睛转过身去,嘴里喋喋不休得抱怨着:“要死要死,我只是个送信的,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打开?要是被那个腹黑大哥知道我看了他的情书,我岂不是要完?”

  男孩又闭着眼睛等了半天:“我说,你看完了吧?收起来了吗?”

  半晌没有回音。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发现少女跪在地上捧着信纸泪流满面。

  男孩脸色变了,支支吾吾地问道:“他,他跟你提分手了?”

  与谢野直愣愣地看着男孩:“写信的人是你哥?”

  男孩点了点头。

  与谢野傻傻地问了一句:“他还活着?”

  男孩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欲言又止半天:“那个,或许他可能做出了抛弃了你又另结新欢,连你的面都不敢见,还压迫他那可怜的弟弟来给你送分手信这种人渣事,但作为他的亲人,我还是请求你,留他一条狗命。”

  与谢野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立原君是吧?我和你哥哥只是普通朋友。”

  立原道造:

  与谢野也不管他到底信了没有,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她迫切想知道的各种问题。

  半晌后,立原道造才一脸疲惫地被放走了。

  与谢野没有立刻回去,她还坐在原地愣愣地消化着刚才得知的一切。

  原来在立原两兄弟的印象中,发生的事情跟梦里的相差无几,因为大仓烨子上了岛,许多人得以被拯救,立原大哥战后回到家乡,开了个书屋。因为弟弟调皮,总是在家乡跟不良混在一起,哥哥干脆下狠心把人送到了横滨,托了大仓的关系,进了猎犬下属的预备学校,把人交给了大仓调/教。

  而在信中,立原大哥说,得知她在战后失去亲人,森鸥外不知用了什么卑鄙手段(立原视角)成了她的监护人,就一直很担心她的情况。前不久立原弟弟来猎犬基地训练,无意中瞥到她坐着轮椅生了一场大病的样子。他来探望弟弟时,从弟弟口中得知此事,更为担忧,所以写信劝解她,并暗示她如果有必要,可以帮忙传信给大仓烨子求救。

  与谢野不敢相信梦里发生的一切成了真,但信中的字迹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信的末尾,落款:立原道正。

  那个“正”字,熟悉得刻骨。

  ——

  当与谢野还在树林里思考人生的时候,难得晚起的森鸥外也坐在自己的床边思考人生。

  或者说,他思考的是一个更为深刻的问题——难道萝.莉控是睡一觉就能治好的吗?

  不远处,爱丽丝正安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那是一个身高腿长前凸后翘的金发美少女,穿着军绿色的制服,微卷的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地挽在耳侧,虽然眸色和发色都不同,但基本可以说是大仓烨子真人版爱丽丝成长形态了。

  “问题大条了啊。”森鸥外喃喃自语道:“现在‘暴.露’还太危险了。”

  话音落下,爱丽丝的身形又渐渐缩小,变回了以往金发红裙小女孩的样子。

  不久后末广铁肠又来了一趟。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提心理医生的事,好像与谢野仅仅是因为最近大病了一场才身体不好,并没有在常暗岛发生精神崩溃,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心理因素导致无法使用异能力。

  两人在与谢野的房间见到了精神奕奕的少女。仿佛之前的虚弱完全不存在,更不要提因为去追立原弟弟而受的伤。

  森鸥外猜到她大概因为某些原因对自己用了异能力,所以才一副满血复活的样子。而且心结大概也打开了,精神状态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

  末广铁肠说明了他的来意,他的一个同僚,因为某些原因受了重伤,需要与谢野的治疗。所以两人才应猎犬队长福地樱痴的邀请,来到了猎犬的驻地。

  与谢野没有多话,直接来到条野采菊的病床前,异能力发动,人当场恢复。只是眼睛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并非受伤导致,所以并没有复明。

  除了末广铁肠,另外三人都多少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因而都有些晃神,匆匆寒暄几句后,就各自去求证自己想要求证的事了。

  ——

  某个地下室内,14岁的费奥多尔正抱着膝盖坐在电脑前发呆。

  他的眼睛虚无地盯着空气中的某处,那些在电脑的荧光下浮动的灰尘,渐渐地将他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某地。

  那是盛夏的彼得堡,高温让下水道蒸腾上来的臭味更加难以忍受,其中混杂着路边酒鬼的酒臭和站街女的劣质的脂粉香气,令人作呕。

  一个聚集了各种底层市民的跳蚤市场,彼时身形尚且高挑的少女抱着小小的孩童小心地穿行于沿街叫卖的商贩的地摊。

  那时才7岁的费奥多尔虽然从小在教堂饱受虐待,但其实生存的环境相对简单清净,还无法像现在这种习惯甚至于有点自虐般地沉迷于苦难的境地。

  他搂着少女的纤细的脖颈,把口鼻轻轻贴近少女颈侧的皮肤,靠着那一点温凉的触觉来抵抗胸中翻腾的呕意。

  人类皮肤的温度和触感是如此让人着迷,让费奥多尔不止一次地心生恶意,试图用「罪与罚」破坏那层屏障,触摸到里面更加滚烫的热血。

  但是每当他心生恶念,一层看似轻薄,却仿佛隔着无限的护盾就会阻隔他。就像那只在宇宙中盲目爬行的可怜乌龟,永远也无法抵达彼岸。

  以至于后来,在加入那个名为“天人五衰”等组织时,他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永远无法被触及的距离。

  ——就像是身着一层看不见的“天/衣”一样,无法被“罪人”触碰。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大仓烨子其实是个相当博闻强识的人。她把他抱在怀里,对这个国家的历史变迁和政治格局如数家珍。她悉心地教导他,坦诚地面对他,不因他只是个7岁的孩子而敷衍他。她以平等和尊重待他,像一个最理想的领路人一般。所以,他轻易地读懂了她,关于她的理念,她的思想。

  她明明内心燃烧着灼热的火焰,拥有着推倒一切的疯狂,却压制自己做一个秩序的守护者,旧时代的守墓人。

  她每天忙忙碌碌,汲汲营营,维护着一座一开始地基就歪了的房子。明明知道房子最终会塌,却执着地修修补补,满足于房子给他人带来的暂时的安定与庇护。

  费奥多尔在读懂她的那一刻,几乎为她疲于奔命的身影流下泪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她总是坚守原地,终有一天会从一个革新者变成一个固执的守旧者,变得跟那些掌握权力的既得利益者没有两样。

  她正在从人堕落为一个“天人”,在那之前,费奥多尔想要亲手推倒她的“房子”,结束她的生命,让她得以以一个“人”的姿态死去。

  有那么一刻,费奥多尔宁愿梦里那个大仓,那个肆意妄为,没有“天/衣”的少女,才是她真实的姿态。

  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防备,对世界没有不切实际的理想,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就像个真实的“普通人”一样。

  费奥多尔几乎是在嫉妒着梦里的自己,如果可以做个任性的“坏孩子”,谁会想做个懂事的乖孩子呢?

  一个小孩表达信任的方式,大概就是近乎饥渴般地索求爱意吧。

  “像个傻子一样。”

  费奥多尔嗤笑一声,畏寒般把身体往椅子里缩得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