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烨子在海上失联后一周,军警结束了搜寻。

  因为也有成员执行长期任务途中失联好久,或者干脆注销档案去做卧底的前例,所以组织并没有第一时间宣告她的“死亡”。循例给她报了“失踪”,然后封存了档案。

  如果大仓能在一年内重新现身,合理说明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向,通过评议会的信任审核,获得多数赞成票的话,她的档案就会被重新解封。如果这个时间超过了一年,程序就要麻烦上许多,但也不是不能操作就是了——只要自己是“胜者”,其他的不过是一些利益交换而已。

  在大仓“失踪”一个月后,曾经的手下条野采菊找到了她。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给了她一拳。大仓没有躲,硬生生抗下来了。

  结果被打的还没什么,打人的却先哭了。

  18岁的少年,已经成长得修长挺拔。但他站在那里安静流泪的样子,还是让大仓忍不住想起那个坐在她办公桌旁,用指尖摸索着“看书”,一呆就是一整天的小孩。

  大仓难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走过去想把人抱在怀里安慰一下,却发现条野现在身高已经她目前维持到体型高出太多了,心头一梗,她郁闷地拉了拉条野的衣服。

  少年顺从地蹲了下来,脸却不忿地撇向里一边。

  大仓把他的脑袋掰过来,抱怀里一阵乱揉:“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不是怕你被队长发现了嘛。”

  自从四年前差点翻车,大仓一番极限操作才保住他的小命。这四年来,除了队内的正常交流,大仓都很少和条野说话。

  条野也尽职尽责地演着他“被前上司无情抛弃还打断狗腿,心怀怨恨想要复仇”的剧本。偶尔还会即兴发挥给这剧本加些细节设定,比如“因遭受牵连心怀不甘,恨屋及乌想把前上司的新宠一并弄死”。

  有关剧本的这一部分,他演得格外真实。具体表现为:太宰上吊他抽凳子,太宰跳河他扔石头,完事了还要给人家开“破坏植被”、“污染河流”的天价罚单。

  可以说,太宰这小兔崽子四年来收到的各种罚单,有百分之九十出自条野之手。

  导致大仓的工资每月一到账,就会被条野直接划掉一大半充公。

  简直是鬼斧神工般的“工资回收计划”。

  大仓因为心虚,也没有阻止他这一行为,导致的可怕后果就是,每次被罚的太宰又开始闹别扭,抓着她提出各种挑战人神经极限要求,比如“想在港.黑大楼屋顶不带安全绳蹦极”,“想潜到海底看蟹老板和它的餐厅”,“想研发吃了让人三天三夜不睡觉的活力鸡”......每次大仓陪他做完,都有种去了半条命的感觉。而且回队里还不能被条野看出来,否则他会在下次开出更高的罚单,然后太宰就会想出更奇葩的要求折腾大仓......

  为什么要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卷起来啊两个混蛋!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终结于大仓忍无可忍向队里申请了个长期任务,跑到西伯利亚无人区极限生存了大半年,回来后两人终于才消停了一些。

  这次大仓主动“失踪”,太宰那边因为有生命检测软件,所以她并不担心,相信太宰能明白她的意思。

  条野这边她却一直有些犹豫。因为她那时候,把他推到福地樱痴那边,只是希望他能够保命,并没有让他当卧底给自己传情报的意思。

  按照她对条野的了解,一旦她在这时候联络他,他肯定会主动成为大仓在猎犬的“眼睛”,他会成为他暗中情报网的领头人,把所有消息都尽可能地传达给她。

  但那样一来,他的处境就太危险了。如果把他置于这样的险地,那一开始把他推向福地樱痴的行为不就太卑鄙了吗?

  所以大仓只是在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基地给他留了个暗号报平安,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谁知道这家伙还是不管不顾地找来了。

  “唔,你怎么找到我的?别闹出太大动静被队长发现了。”

  “找你还需要动用多少人?你以为我跟港|黑那小子一样招摇过市吗?”一放松下来,条野又开始习惯性阴阳怪气:“找不到人乱发脾气有什么用?果然是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小鬼。”

  “唔,太宰只是在配合我演戏。”大仓忍不住小声为他辩解了一句。毕竟监护人没了,如果无动于衷就会显得很可疑。

  条野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

  大仓心虚地咳了咳,赶紧转移话题:“说说你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免得被费佳那小子发现漏洞就麻烦了。”说完马上发觉这句话似乎也有点歧义,赶紧大声解释道:“不是说费佳比你聪明的意思哈!查漏补缺查漏补缺!”

  条野冷笑了一声:“猜的。你放心,那两个小子都是猜不到的。”

  “欸?为啥?”

  “因为只有我知道你在擂钵街也捡了条狗来养着!”如果不是这样,她是没有办法如此不着痕迹地潜入一个已经成型的组织的。大隐隐于市,其他人如果不知道这条情报,只会往那些近期又变动的组织或者那条街区又添了新面孔的方向上查。

  “什么狗不狗的,注意用词!所以你之前做任务弄的人设果然是故意的吧?!”

  “是又怎么样?良心不安了?”

  “......还好。”大仓艰难地答道。心里不由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子频道:“如果家里有两个孩子,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一个有的另外一个一定要有!不然小孩就会心态失衡,就会心里不健康!长大了就会叛逆!就会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几个字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在她耳边回响。

  最后,为了防止条野背着她自作主张搞出更大的乱子,大仓还是暂且同意他成为自己在猎犬部队的“眼睛”。

  ——

  在那之后的数个月里,大仓烨子一边暗地里调查福地樱痴的动向,一边在“羊”这个组织里低调划水。

  这年的冬天是个凛冽的寒冬。对于擂钵街的孩子们来说,这个冬天尤其难捱。

  “羊”的组织又吸收了不少成员。为了养活新的组织成员,不得不更加激进地争夺地盘,争取生存资源。

  因此中原中也出动得更频繁了,动手一次比一次狠戾,名声也越来越大。

  渐渐的,大仓发现了,这个组织对中也的依赖更深了。

  大仓并非一个傲慢之人。她虽然是个成年人,却没有小瞧少年人的智慧和能力的意思。自己作为半道加入,且怀有二心的人,并没有什么资格对这个全是少年人组成的“自卫组织”指手画脚。

  有时候,她也会怀着一种莫名的期盼,期待着这个组织有着自我修正能力,可以跌跌撞撞地走得更远。

  然而中原中也的异能力实在太强大了。人总是会这样,当抓到一张好手牌的时候,大家都懒得去思考策略。直接丢王炸就好了嘛。

  但问题就在于,这张“牌”其实是中原中也一个人的,组织里的其他小孩,却心安理得地把这张牌当作自己的来使用。而中也同样没有意识到,他在无意间纵容这些未成年的孩子这么做。因为他很强大,所以别人依赖他也无所谓。

  因为他的大方,把这件事说得过于轻描淡写,结果时间久了,反倒惯得这群小孩失去了感恩之心,不去想得到一个强者的庇护是多么难得,反倒自欺欺人地认为中也是在报恩。

  但是中也总有一天,会有为自己使用这张“牌”的时候,这是他理所应当的权利,绝不该因此收到什么指责。

  到时候那些被惯坏的小孩反倒难以接受吧。说不定还会反倒因此生出怨恨。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

  一天晚上,天气实在太冷了。大家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喝酒。喝完酒后,就唱着荒腔走板的歌,说一些引发发笑的大话,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睡着了。

  大仓不好意思真的去和少年人们抱团取暖,走出门去醒酒,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独自喝酒看月亮的中原中也。

  大仓跳上房顶,坐到他的旁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其他人都睡了?”

  “嗯。”

  中也哈了一口气,缩了缩肩膀:“今年冬天可真冷。”

  “怎么不到屋子里去烤火。”

  中也别过了脸,没说话。

  “又跟白濑吵架了?”

  中也不满地咂了咂舌:“啧,那小子,有时候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泥地里。太烦人了!”

  大仓笑了:“那干嘛不那么做?”

  “已经做脑内完成一百遍了。”

  “所以他又做什么惹你生气了?”

  “就是唧唧歪歪的,你要怎么怎么样啊,不要怎么怎么样啊。我都说知道啦!他还要叽歪还要叽歪。那我说今年冬天大家都不好过,让他不要随便去挑衅对面的人,他怎么又不听?”

  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中也忍不住把平时积攒的怨气一口气吐露了出来。

  大仓耐心地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时不时还点头附和两句。

  说到最后,中也已经有些醉了,平时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光。

  大仓突然轻声问道:“中也,外面的人,都叫你‘羊之王’,你会真的想要成为王吗?”

  “唔?”中也呆呆地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不要。”

  “欸?为什么?成为‘王’不是每个中二少年的终极梦想吗?”

  “谁,谁想当那种东西啊?”中也大着舌头,凭本能反驳道:“那种粗暴地主宰别人,不听人话,不把别人当回事的家伙。”

  “唔,你说的那种,姑且称之为‘暴君’哦。也有贤明的王嘛。”

  “没见过。只知道会有那种被红发的孩子划了车,就要杀了所有红发小孩的乱来的家伙。”说到这里,中也又不满地喷出一口气:“可是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呢。

  “哦哦,中也也被当成‘红头发的小孩‘了?完全乱来嘛,中也的头发明明偏橙色多一点吧。”大仓小声嘟囔着:“是叫什么来着?赭色?嘛,反正在港口mafia那群直男眼里估计都是红色吧。毕竟是一群分不清楚口红色号的家伙。”

  “所以好好地教训了一下他们。”中也捏紧拳头在空气中狠狠地挥舞了一下:“这种蛀虫一样的家伙,还是趁早往生吧。”

  “中也还是小孩子呢。”大仓撑着下巴微笑着感慨道:“不想成为王的话,要学会跟越了界的伙伴道别啊。”

  然而因为酒精的原因,中也已经迷糊着睡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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