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杨黯票选人生中最尴尬的瞬间, 此时此刻,绝对是居于榜首的。
喻先生轻柔的问话与隔间beta柔媚的喘息交织重叠, 像一台立体环绕的音响, 孜孜不倦地加大音量,震得杨黯快要晕过去了。
“喻先生……”杨黯艰难地闭眼,久违的窘迫与狼狈尽数攀涌而上, “我、我……”
该死的, 他要说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
“……嗯啊……啊……请问、有有人吗……”
杨黯猛地回神,沉下气, 应声:“客人,您稍等,我马上替您找控制器!”
说完,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对喻清晏说:“喻先生, 我、我这边正在值夜班, 刚刚是菲克屋的客人, 呃,他……”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便含糊略过, “这有点复杂,晚点、不, 明天我再和您通话解释,我现在还要值晚班。”
喻清晏面色一顿,按压指关节,清脆的骨头咔啦声响起, 他强行压下心中不该出现的阴霾, 嗓音依旧的温润亲和。
他善解人意地说:“好, 不急,小黯,你先忙,明天我们再聊。”
“嗯,不好意思……”杨黯小声说,“那拜拜了。”
“拜拜。”
杨黯长呼一口气,要命的通话总算结束了。
“……找到、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您稍等!”杨黯来不及消化更多的情绪,又匆忙投入工作中。
或许工作讲究的是熟能生巧,杨黯从应对一个客人都手忙脚乱的仓促,到同时给七八个客人讲解产品也是平静无波的麻木,不过短短一晚上的时间。
当杨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时,几乎不想动弹,但平日里规律的习惯又催促他该去洗澡了。
杨黯草草洗了个澡,暖洋洋的热水缓解了周身的疲惫,涌起松松软软的舒适感,但精神的困倦始终无法消除。他眼皮耷拉,打着哈欠地上床、盖被子,一沾上枕头就沉沉地陷入昏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
“嗡嗡嗡——”
杨黯被光脑的闹铃吵醒,脑子昏沉,破天荒地想赖床。
他把被子拉高,脸一点点埋进去,只剩下杂乱的刘海搭在被沿,翘起来了几根。
但铃声依旧执着地响,“嗡嗡”的震动声在枕头下不曾停止。
“呼——”杨黯强行撑开眼皮,半眯着眼睛,手指摸索到光脑,轻轻一按——闹铃中止了。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慢吞吞地坐起身,两眼迷蒙,昏昏欲睡。
好累,不想起床,不想上班,只想过躺平的日子。
他用手抓着头发,头一点点垂下,本就歪斜的脊背再次弯下,脸挨着被子,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夜班真的好累啊……杨黯在一片窸窣的嘈杂声中,冒出诸多诡吊的念头,偶尔闪出老式电视机的雪花。
忽然,他肩膀微动,全身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腰,涣散的瞳孔倏然聚焦——
艹,他想起了昨晚的乌龙通话以及和喻先生的约定!
“……啊啊啊!!!”杨黯痛苦地抓着头发,一脸生无可恋,喃喃道,“杨黯啊杨黯,就让事情自己过去不好吗?为什么要和喻先生说明天再通话?你还嫌不够尴尬吗?”
他真的很想给昨晚的自己来一棍子,扒开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想,想必是一片废墟的垃圾场。
杨黯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安慰自己:不尴尬不尴尬,多大点事儿啊,昨晚喻先生的态度多么风轻云淡,他要向对方学习!
不过……
他盯着光脑看了几秒,又心虚地抬起头 。
不急,他先冷静冷静,不是逃避,只不过想……整理好情绪再给喻先生通话。
……
喻家,书房门口
“……哥哥哥哥,怎么办?我不敢进去,我腿抖……”白鹤小脸煞白,没骨头似地挨着白启,头搭在对方肩膀上,哆哆嗦嗦地道,“……家主今天看起来好可怕,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嘶,感觉能把我的皮肉一层层地剖下来,连骨头都碾碎。”
白启无语,冷声说道:“站直!把嘴巴闭上,不要妄议家主。”
白鹤幽怨地看了白启一眼,不情不愿地撇开手,嘟囔:“哥,你变了,你不疼我了……我进喻家前,你不是这样子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启皱眉,喝声,“还有,我说了多少遍,别在这里喊哥,要么叫名字,要么……”
“要么称呼队长——”白鹤拉长声音,他哼了几声,“你完蛋了,敢凶我,回去我要和妈告状!”
白启气笑了,脸色铁青,自家的糟心弟弟可真是找揍!
“别给我嘚瑟,上回如果不是我及时出声,你从楼梯滚下来的那一刻,就等着躺在床上养伤吧!”
幸亏那天家主心情不算糟糕,他求情还有效果,否则……
白启狠狠地剐了对方一眼,恼怒自己怎么有个这样不省心的弟弟!
白鹤低头,嘀咕:“我也没让你出声啊,万一牵连到你,我还……”
“白启,进来。”冷淡且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隐约传来几声咳嗽。
白鹤脸色一肃,嘴巴立刻闭得紧紧的,然后撒手、后退、站直身体,一连串动作炉火纯青,重新隐匿在阴影处。
白启:“……”这小子就会窝里横。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无声无息地走进古朴的大门。
“家主。”白启弯腰下跪,眼睛实实地落在灰色的绒毛地毯上。
书房的灯光很暗,穹顶雕刻的繁复花纹黯淡无光,正中央处垂挂着一盏精美壮丽的水晶吊灯,其中镶嵌着一颗剔透、硕大、切割完美而灿灿发光的黄宝石,它有如羞于现身、含苞待放的骨蕾,四周蜿蜒垂落枝蔓般的璀璨水晶链条。
室内的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所遮掩,几乎透不出任何光,偶尔在缝隙间,露出细碎的光线。
“……议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喻清晏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砺过,腔调却很柔、很慢,带着一股怪异的平静。
喻清晏自从昨晚的通话结束后,整个人都非常焦躁,满脑子都是少年会误入歧途的画面,令他彻夜难眠,几乎一宿都端坐在书房。
他想借处理繁杂的公文,来平息内心的躁乱,但没什么用,心中的那股烦闷愈演愈烈,像一团火,烧得他难以自寐。
“柴德莫斯公爵对我们官方发出的邀请函视而不见,依然一意孤行地继续启动风险一级预案,同时,他向影子内阁申请预备役暂时替代空缺议会长的位置。”
喻清晏抬眼,睡眠不足对身体的消耗,导致他本就苍白的面容彻底失去了血色,唇色几近于无,眉眼间都是疲惫和倦怠,夹杂着些许阴郁。
但这依旧无损他的容貌半分,甚至给这张隽雅清俊的脸,增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如一颗色调极淡的极品绿松石,不含一丝杂质。
“安多菲利他也不肯见?”喻清晏问道。
“柴德莫斯公爵以需要养病为由,婉拒了所有的拜访。”白启顿了顿,“除了希波华上将。”
喻清晏将手中的钢笔放下,指尖慢慢摩挲冰凉的外壳,唇线微微上扬,冷意乍现,“真是不知死活,还敢和希波华搅和在一起,真以为自己是皇室的代言人了?”
“还是说,他妄图扶持艾德邦二世复辟王朝,想要赢得青史镌刻的美名和传世显赫的爵位?”他呵呵冷笑,讽意更甚,“公爵再封还能是什么?总不会是想当个操控傀儡的幕后人吧。”
白启不敢回话,头埋得更低了。
喻清晏盯着桌面的文件,眼神诡谲幽暗,换作以前,他还愿意和柴德莫斯继续耗下去,但现在……
“白启,通知公爵府潜伏的‘暗部’,亲笔信和公章不用找了,不惜一切代价,我只要柴德莫斯的那条贱命。”他森冷地开口,带着嗜血的狠辣,“至于他背后的拥垒者……选择队伍的那一刻,就要有把脑袋放在刀刃上的觉悟,尤其是跟着一个愚蠢的——”
“滋滴滴!”
特殊的通话音响起,突兀地打断书房内沉凝的气氛,好似拉到极致的弦,倏地失去力道,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喻清晏的话戛然而止,他毫无防备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眉间冰冷的戾气慢慢卸下,眼尾弯起的弧度显现。
喻清晏挥手让白启退下,然后没有犹豫,直接按下接通,含笑着打招呼,“小黯,早安。”
杨黯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喻先生的声音低沉、磁性,略微有哑意,短短四个字像电流一样,蹿进了耳膜,怪好听的。
“咳,喻先生,早安。”杨黯轻咳一声,“我现在打电话,没有打扰您吧。”
“没有,我已经起床了,刚好吃完早餐。”喻清晏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就好。”杨黯本来还挺紧张的,但听到喻先生温润平和的嗓音,慢慢放松下来。
“对了,喻先生,昨晚匆忙挂了您的电话真不好意思,毕竟还是我先打扰您的。”杨黯说着说着,愈发的流利。
“……昨晚是一位客人在隔间,呃、试玩具的真实效果,我当时隔着门在等待客人。您又恰巧给我发了消息,本来我是想回复的,但可能没有留心,误触了旁边的通话按钮,所以才拨通……”他说得无奈,谁能想到事情这么巧。
“……然后那位客人在体验玩具的过程中,不小心把控制器丢出了隔间,就喊我帮他捡控制器……”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喻先生,昨晚发生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请您见谅。”杨黯一口气说完,最后还是忍不住再道一次歉。
毕竟无缘无故让别人听到这么失礼的声音,确实很不应该,也很冒犯。
喻清晏静静地听完,指尖轻轻滑过纸张锋利的边缘,缓声说:“没关系,这没什么,你不用放心上,也不用道歉,完全应该不怪你的。”
说实话,喻清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对此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反而是对方所说的——“亲自解说,帮助客人当场试用”。
他莫名想到了卧室里的那一叠音载卡,忽然意识到,他和少年的距离……还是相隔太远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都能站在对方身边,亲耳听到耐心的讲解,而他却只能听音载卡。
真是让人……很不爽啊。
喻清晏微微抿唇,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可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里冒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计较。
像中邪了一样。
莫名其妙的。
喻清晏无法理清内心的复杂情绪,只顺应本心地开口:“小黯,我有一点好奇,帮助客人试用是怎么试?”
杨黯愣了几秒,才琢磨过来对方的意思,随后尴尬地扶额,悻悻地说:“呃,喻先生,是我表述有误,我这个‘帮助’,不是您想的那种,主要还是指帮客人解答试用过程中的疑问,并非、亲手帮。”
“原来如此。”喻清晏长睫轻颤,一点点垂落,像把浓密的羽扇,柔软地覆在眼睑处,“那昨天那位客人是Alpha、beta还是Omega?”
杨黯没太明白,眉头一皱,试探地问:“您说的是哪位?”
喻清晏温声提醒:“我们昨天通话的时候,正在叫唤的那位客人。”
杨黯呛住,不明白喻先生突然问这个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当时的情境,脸颊涌上一些热气,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哦哦,那是一位beta。”
是beta啊……喻清晏笑容微滞,他想到了当初少年的择偶标准,以及那句“我未来可能会找个beta吧”。
他忽然想问问少年,对方觉得那个beta长相如何?叫唤的声音怎么样?听着会很有感觉吗?以及告诉对方——
你该离开菲克屋,那里不适合你。
不对,喻清晏手指攥紧,这样太奇怪了,莫名的问题、不该有的训诫,少年恐怕要把他当成神经病。
一个无可救药、想要知道一切、充斥着变态掌控欲的神经病。
为什么会这样?
喻清晏也不明白。
他无法理顺诸多想法的源头,也无法压抑靠近少年时澎湃的心潮。但他非常确定一点:他不喜欢少年身边出现其他人。
喻清晏唇瓣抿得更紧,眉头蹙起,呼吸稍稍急促,嗓子隐隐发痒。
或许喻清晏沉默太久,杨黯觉得怪怪的,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喻先生?”
喻清晏喉结微微滚动,他咽下干涩,轻声说:“嗯,我、小黯……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说……”
汩汩流动的血液,刺激兴奋的枢纽,心间不断涌现的迫切渴望,与岌岌可危的理智相搏斗。
理智奄奄一息,恶念叫嚣着让冲出牢笼。
“……昨晚我找你……”
撒旦在嘶哑地诱惑,禁果悬挂在圣洁的神树上,它睁着黑黝黝的眼眸,吐着猩红的信子,向你低语:不要踌躇,也不要止步,凭着本能去探寻,你和他的关系本不应该输给任何人。
“……主要是因为有些产品的性能不太明白,你之后有时间,能和我仔细讲解一下吗?”
对,没错,就应该这样。
喻清晏轻松地勾了勾唇角,他不用在意那个beta,对方能从少年身上所获得的,凭什么他不能?
“啊……”杨黯对喻清晏曲折环绕、偏得快没边、甚至往奇怪方向发展的想法一无所知,呆了几秒,手指轻挠了一下脸颊,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个……呃……”
救命,他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啊!全都是纸上谈兵的假把式,万一喻先生要实践型的讲解,他答不上,岂不是很尴尬?
“不可以吗?还是说……小黯有什么难处?”喻清晏将掌下的金属铁夹捏紧,眼里闪过一丝晦涩。
为什么不可以?
明明昨晚可以和那个beta……
不会是那个beta买玩具后,也要少年……
“啊,难处?没有没有。”杨黯赶紧开口,随后慢吞吞地想,只不过他回去要深入研究“玩具”了,“您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来问我的,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嗯,那就麻烦了。”
忽然,杨黯想到了法拉思买回来的体验舱,精神微绷,便问:“喻先生,您收到东西后,有看见一个……需要组装的体验舱吗?”
“唔,里面的东西我还没一一拆开,之后我会回去看看的”
杨黯舒了口气,心神松懈,心里话一秃噜就说出口,“那就好。”
喻清晏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问:“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杨黯语气发虚,“没有任何问题。”
喻清晏的目光若有所思,他没有追问,神色思索。
杨黯赶紧转移话题,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
喻清晏觉得和少年聊天舒服,基本有问必答,彼此交谈越发愉快。
但两人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到杨黯昨晚的工作。
“……这样啊,那真是挺辛苦的,小黯,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呀?”喻清晏温柔地问道。
“换什么?”杨黯下意识地问。
“换一份……没那么辛苦的工作。”换什么不重要,离开菲克屋这个不利于成长的环境才是关键。
杨黯没明白喻先生的深意,随意地说:“嗯?不辛苦啊,我觉得还挺好的。”
喻清晏脸色一僵,挺好的,哪里挺好的?
他的声音越发柔和,语调也更慢,“小黯是很喜欢……这份工作?”
“喜欢倒不至于。”杨黯笑了笑,“不过能学到不少东西,还是不错的。”
他想到泰锡设计机甲的能力,心里愈发叹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这么厉害啊。
“小黯,你确定?”喻清晏声音抬高,语气微微沉下。
杨黯:“……”
是错觉吗?感觉喻先生……在生气?
喻清晏嘴角的弧度下去了,学到不少东西?他的理智猛地消失大半,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当他继续想说什么时,忍不住咳嗽,“小黯……咳……咳、咳咳咳……”
杨黯一惊,“喻先生?您还好吗?”
他想到刚才对方的语气,认真思索了一下,将其归结为身体不舒服,担忧地问:“喻先生,您最近是不是还在生病?”
喻清晏思绪如电,已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细究有几分猫腻,便顺着少年的话,说:“嗯,最近……咳咳咳……还有一些病灶残留体内,没好全……咳咳……”
“哦哦,那您得注意身体了。”杨黯认真地说。
“好,我会的。”喻清晏气息稍微顺畅了,又继续说道,“小黯,菲克屋的工作,我觉得挺累的。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起码不用值夜班。”
“其实我一直都不用值夜班。这次是偶然的顶班,之前都不用的。”杨黯摇头,“阿诺瓦女士非常善良,她体谅我刚刚成年,准备去大学读书,需要正常的作息,就只让我守下午的班。”
喻清晏不甘心,低声说:“但堕罗街那里的环境会不会太吵闹,不适合你学习?如果换份工作,说不定,你值班的时候,还能……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学习。”
杨黯:“……”
第一次见有人把摸鱼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堕罗街下午挺安静,基本没什么人会来,菲克屋更是如此。而且我也快开学了,嗯,没必要。”
喻清晏无声地叹气,有些遗憾,“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话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小黯要在哪所大学读书?”
“帝国大学。”
喻清晏惊讶地扬了扬眉,说实话,挺意外的。之前看少年选择的书籍类型,他以为对方会喜欢联邦大学那边的机甲风格。
“那很很巧啊,小黯,我们也算校友了。帝国大学……是我的母校。”
“真的吗?那您读的是什么?”杨黯想,他和喻先生还挺有缘分的。
喻清晏浅笑着回答,“星际关系与政治学。”
“哇,听起来可真酷啊。”杨黯感叹,“我忽然有点好奇,喻先生在帝国大学会是怎么样的?”
喻清晏不自觉嘴角微弯,眼里闪过笑意,少年这句话里对他的好奇,让他……很开心。
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时,喜悦的情绪慢慢转淡,眼眸有些失神。
“……小黯,如果在大学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喻清晏很快整理好情绪,倏地想到帝国大学某些招人厌的团体和歪风邪气的氛围,面色微冷,“我可以试着给你一些建议和帮助的。”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他不介意帮少年给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渣滓——
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杨黯对喻清晏所说的“困难”,自动理解为是学习上的困难,因此他笑眯眯地应声,“谢谢,您是一个慷慨的好人。”
喻清晏敛眉,好人……吗?
他对自己有非常正确的认知,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恰恰相反……
“小黯!!你在工作室吗?”通话那头,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
不太清晰,似乎隔着一段距离。
喻清晏指关节轻敲桌面,是少年那个所谓的前辈Alpha。
“泰锡哥,我在!怎么了?”杨黯站起身,大声回应。
随后,他匆忙和喻清晏结束通话,“哎,喻先生,我还有事,先拜拜了。”
“好,拜拜。”喻清晏温声道别,等少年亲自挂断通话后,才慢慢地将光屏收回。
这个Alpha真该死,他冷漠地想,居然无端端来打扰他和少年聊天。
他又想到了少年对Alpha的称呼——
“泰锡哥。”
啊,那种微妙、难言的瞬间,似嫉妒、似恼怒、似憎怨,无法理清,有如毒蛇缠绕心间,滋滋喷着毒液,可真不好受。
-
A区,三十六道,房间
“……懂了吗?”杨黯把题目讲完后,抬头照例询问常宁玺是否听懂,却发现对方昏昏欲睡的模样。
杨黯:“……”
他讲的课有这么催眠吗?
常宁玺的手背撑着下巴,光屏的蓝光照射在他脸上,眼皮缓缓下沉,看起来睡得很香。
杨黯轻啧了一声,上课怎么能睡觉,他得让对方“清醒清醒”。
他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播音腔说:“考生常宁玺,由于考试睡觉,本次成绩——取消。”
成绩……取消?睡梦中的常宁玺隐约听到这几个字,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站起来大喊大叫:“不要啊!!别取消我的成绩!!!我不睡了,以后都不……”
“……睡了。”他清醒过来了,看着杨黯在光屏上似笑非笑的脸,讷讷地坐回椅子上,小麦色的肌肤烧得发红,窘得快要埋到地了。
“清醒了吗?”杨黯抱臂问道。
常宁玺赶紧点头,开始老老实实地道歉,“醒了醒了,对不起,小黯,我不应该睡觉的,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对方特地早起给他讲课,他居然睡着了,真是不应该。
“知错能改就好。”杨黯也没抓着不放,继续开始讲题,“刚刚那道题我再讲一遍,你好好听。”
“嗯嗯,好的。”常宁玺泪眼汪汪,小黯也太好了吧。
脾气好又善良,有这样的朋友简直是他一辈子的福分。
……
客厅
“哎,小雅,你怎么也醒了?”结束完课程的常宁玺,准备去客厅装杯水喝。
雅维克掀了掀眼皮,姿态优雅地拿起咖啡,轻抿了一口,“有个傻子在房间里鬼叫,说什么‘别取消我的成绩,我不睡了’,吵吵闹闹的,很难不醒吧。”
常宁玺躁得脸红,挠了挠头,“哎,我这么大声吗?”
“是呀,那破锣嗓子可大声了。”雅维克幽幽地说,“还有什么‘呜呜呜小黯,你太聪明了’、‘小黯,你好厉害’、‘小黯,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他说着说着,变得阴阳怪气,“……我这耳朵就长在这儿,声音自己会跑进来,可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嘛!”
常宁玺琥珀色的眼睛有点迷茫,直觉告诉他小雅的心情不太好,但对方笑吟吟的模样又不像。
“小雅……你是心情不好吗?”
雅维克气笑了,这世界上怎么还有呆子,直愣愣地问别人心情好不好。
“好,我心情可好了!怎么不好?我心情好得很,今天中午还能多吃三碗饭!”
常宁玺是呆,但不是傻子,反话还是听得出来。他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小雅,你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因为激素的影响,所以情绪不稳定。
雅维克阴恻恻地磨牙,只觉手痒,他大步跨前,一把拧住对方耳朵,“对,没错!那你打算怎么办?”
常宁玺脸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地说:“我给你信息素……”
雅维克松手,坐回沙发,扯开自己的抑制贴,朝常宁玺勾了勾手指,“过来。”
常宁玺像个扭捏的大姑娘,一步三挪,坐在雅维克的旁边,红着脸,“我亲了啊……”
“嗯。”雅维克懒洋洋地应声。
一个吻轻轻落下,在Omega的脖颈后处,稍稍停留,既没有咬也没有吮,便像一阵风般离开,悄无声息的。
“可以了,小雅。”常宁玺轻声说。
雅维克“嗯”了一声,看着Alpha,视线落在某处,意味不明地问:“需要我……?”
常宁玺瞬间捂住屁股,结巴地说:“不、不用……”
雅维克挑眉,“你确定?”见Alpha还是坚定地摇头,他便垂下眸子,放软声音,“可你每次都帮我,我真的于心不忍,看到你因为……”
“……啊啊,好了!!小雅,你别说了,我、我……行,你来吧。”常宁玺破罐子破摔地说完,一把倒向沙发,两臂攀着沙发扶手,脸埋在沙发里。
雅维克慢吞吞地起身,扔过去一个抱枕,“垫在肚子下面。”
“哦……”常宁玺低低应声。
几分钟后,雅维克用纸巾擦拭两根手指,随后丢在垃圾桶。
他漫不经心地说:“玺玺,你真是这世界上最天赋异禀的Alpha了。”
常宁玺的脸还是埋在枕头上,闷闷地说话。
雅维克听不清,特地凑近,“说什么?大声点。”
常宁玺从枕头抬起头,整张脸红透了,汗水淋漓,眼眶湿润,“我说,好丢人,哪个Alpha会这样啊……”
雅维克刚刚玩了一会儿,心情大好,用手捏了捏Alpha的鼻子,笑嘻嘻地逗对方,“不丢人,我特别喜欢这样的玺玺!”
“……哦……”常宁玺再次埋进枕头,不说话了。
-
这段时间,杨黯和喻先生一直都在聊天,聊天的次数非常频繁。
“小黯,今天是有什么突发事情吗?”喻清晏温声问道,手中的钢笔无意识地乱画纸张。
按照以往的时间点,对方应该是空闲的,为什么会没接电话?
“哦哦,不好意思,喻先生,今天早上我在帮朋友补习,所以错过了通话邀请。”杨黯解释道。
朋友?喻清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不动声色地开始打听,“这样啊,补习……你那位朋友是打算考什么吗?”
“考帝国大学的特殊渠道招生。”
帝国大学……喻清晏拧眉,那对方如果考上了,岂不是和小黯一起上学?到时朝夕相处……
他稍稍紧张起来,“你这个朋友也考机甲设计?”
“不是,考机甲作战。”
大学的机甲作战专业,一般以Alpha为主,beta较少,Omega寥寥无几。
喻清晏顺理成章地开口问道:“你那个朋友是Alpha还是……?”
“是Alpha。”杨黯回答。
哦,是Alpha。喻清晏心情微微放松,很快又继续套话,想把小黯的这个朋友了解得清清楚楚。
“小黯和他怎么认识的?”喻清晏问道。
杨黯想到和常宁玺的初见,觉得还挺戏剧性的,“机缘巧合吧,就前几个月,我刚乘公共飞舰来到三十六道,拉着行李箱,还没完全放稳……”
喻清晏耐心地听着,心情不太美妙,直到对方说:“……其实宁玺人挺好的,就是偶尔容易冒傻气。有时候也很搞笑,今天早上我给他讲题,他可能起太早犯困……”
他听到这里彻底放心了,就凭小黯对他朋友的两个评价——“傻气”和“搞笑”,他就能断定,小黯和那个Alpha只是朋友,完全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嗯,小黯的朋友挺有意思的。”不过几个瞬息,喻清晏又变回了原来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温润的笑意。
-
杨黯即将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也意味着他离开菲克屋的日子十指可数。
法拉思的性格比较开朗、活泼,完全就是个乐天派。但偶尔的某些时刻,却是多愁善感的。
在最后的一星期里,她天天见到杨黯就流眼泪,尤其是深夜气氛过于煽情时,还会把妆容哭得乱七八糟的,眼线、眼影一团糟,“黑眼圈”硕大无比,连带着脸颊也遭殃了。
杨黯无奈,只能哄着Omega,“小思姐,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至于,等到时我周末或放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呜呜哇,你说的,不许骗我!”法拉思眼珠子一转,泪汪汪的,“到时……可以来菲克屋做一顿饭吗?”
泰锡在旁边无语望天,本来他还觉得稀奇,个性强硬的Omega有一天居然会嚎啕大哭。
一开始想着看热闹,后来也真心实意地安慰,直到听了那句话,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起身回房间,“浪费感情,法拉思,你就是为了那一顿饭!”
法拉思气得捶地,把桌上的招财猫一把扔过去,“你少污蔑我!”
泰锡灵活地躲闪,不屑地朝法拉思瞥了一眼,明晃晃在挑衅。
杨黯头疼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好端端的深夜“谈心”,怎么又变成了两人的互殴现场。
……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喻清晏得知少年即将开学,要离开菲克屋,可以说高兴得不得了。
他几乎是盼着时间去算日子,每天都在倒计时。
一方面他确实觉得菲克屋的环境,不适合少年的健康成长,另一方面,随着白启对阿诺瓦调查的深入,挖掘的资料越发触目惊心。
他恨不得把少年带回家里,好好保护起来,但对方现在又没有什么异动,他如果这么做了,只会显得他很神经质。
“……喻先生,你那边是什么声音?”杨黯奇怪地问。
喻清晏看着满屋子的鲜血,和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从容地回答,“今天风太大,把窗台的花盆吹落了。”
“哦,您那边风这么大吗?”杨黯有些担忧,“没砸到您吧?”
“没有,我离得并不近。”喻清晏略微抬了抬手,示意白鹤、白启将现场清理干净,尸体直接烧毁,半死不活的带入“黑库”,把嘴巴撬开,找出幕后主使。
原本拥挤的房间变得再次空旷,所有人都蹑手蹑脚地工作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害怕打扰到家主的通话。
“那就好。”杨黯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担心喻先生,对方太容易受伤了。
“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喻清晏低声问道。
“准备好了。”杨黯失笑,“您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不敢独自去生活。”
“是吗?”喻清晏柔柔地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
杨黯赶紧截下话头,“喻先生,我从来没有觉得您老过!”
“好,我知道。”
……
喻先生听着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似乎驱散了周围浓烈的血腥味。
他闭着眼睛,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份每年都会接到的,某个例行的邀请函。
光靠声音,他好像越来越无法满足了。
他想:或许,是不是该见一见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