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琮久立刻让人去收拾东西, 自己挽上谢霄的手出门去了。

他以为这次也会去明月居,却没想到马车半路拐进小道里去,饶了两个弯停在一个不大的铺子前边。

明琮久好奇地探头:“这是什么地方?”

“他家是的汤饼,是城里最好吃的。”谢霄说完, 拉着他一起进屋。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穿了一身娇俏的粉, 像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 这会正在柜台前拨算盘, 看见他们立刻嚷了一声:“谢大哥, 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明琮久转头看谢霄:“你是这的老顾客?”

谢霄点头,也没说太多,冲老板娘道:“老样子。”

老板娘应了一声,转头去了后厨。

“这边。”屋里传出一把男声,明琮久看过去,就见罗连青正开心地冲他们挥手。

明琮久愣了愣, 很快反应过来罗连青为什么会在这, 唇角忍不住带上了笑意,握着谢霄的手紧了紧。

这是担心他心里不自在,找人开导他来了。

明琮久走过去在罗连青身旁坐下,谢霄却没动,而是看向低头吃东西的周七陟:“周将军,吃饱了吗?”

周七陟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抬头瞥他:“相爷不吃?”

“你确定?”谢霄背着手看他, 语气凉凉。

周七陟噎住了一下,看着剩下的半碗汤饼, “呼哧呼哧”全吃了。

明琮久奇怪地看向他们两个:“你们有事要出去?”

谢霄嗤笑:“帮他审个人。”

“会审人是什么好事吗?”周七陟翻了个白眼, 起身就要上。

老板娘这会端着吃的上来了, 见他要走, 连忙道:“谢大哥你怎么不坐呀?”

“还有事。”谢霄伸手摸了摸明琮久的脑袋,“暂时把他放你这。”

明琮久冲他露出一个笑,又看向老板娘:“他还没吃饭呢,能给他拿个篮子装一下吗?”

“好,你等等啊。”老板娘把食案放下,急忙忙去找个篮子来装。

谢霄只好上手端了一碗给明琮久。

“这老板娘业务不熟练啊。”明琮久笑道。

“这店是她娘的。”谢霄解释道,“老人家先前摔伤了,她才顶上来。”

明琮久稀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会是看上人家女儿了吧?”

谢霄:“……”

罗连青也忍不住笑:“殿下,哪有你这么招惹相爷的。”

“这叫试探。”明琮久冲罗连青挤眉弄眼道,“底线都是试出来的,作不死,就能继续作。”

罗连青愣了愣,瞪着眼睛看他:“真的吗?”

周七陟闻言脸色有点不好:“真什么真,你别跟殿下学坏了。”

明琮久“咯咯咯”笑起来,这时老板娘拿着食盒回来了,将吃的放进去,递给谢霄。

谢霄接到手里,垂眼看明琮久:“一会来接你。”

他说完带着周七陟走了,明琮久看了一眼那汤饼:“梅花?”

老板娘立刻解释道:“这季节哪来的梅花,你吃一口看看。”

明琮久狐疑地舀了一勺子吃。

汤底是煮得浓稠的鸡汤,热乎又鲜甜,但完全盖不住这汤饼的桃花香气。

明琮久有点惊讶。

老板娘笑道:“香吧!我家的汤饼,都是用当季的花,等入了夏你再来,就是荷花了。”他说着将方才端上来的东西一起推到明琮久面前,“这是我哥烙的饼,可香了,你要吃不够可以泡汤,这个拌菜你这么吃也好,卷饼也好吃。”

她说着,忽然“呀”了一声,飞快跑到后厨去,不一会便端了个菜来给他:“这是我家晚上的菜,刚炒出来的还没吃呢,分你点。”

她说完开开心心走了,明琮久吃了几口,笑道:“这老板娘人真好。”

“是啊。”罗连青正往那鸡汤里泡饼,他已经吃了大半个,看那架势似乎还能再吃两个。

明琮久有点惊讶:“你这么能吃啊?”

罗连青点头:“这没什么,我以前怀孕的时候更能吃呢。”

“怀孕就会变得很能吃吗?”明琮久疑惑道,“不是说会孕吐吗?”

罗连青摇头:“那是刚开始,后来就容易饿,好歹是两个人么,不过好像是跟体质有关,我们村里有个阿姐,她怀孕的时候就什么都吃不下,可瘦了。”

明琮久“噢”了一声,低头看着那汤饼,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生孩子是什么样的?”

罗连青奇怪地看了明琮久一眼:“二殿下为什么要问这个?”

明琮久没有抬头,说:“阿霄没跟你说吗?”

“丞相就说有些跟体质有关的事要问。”罗连青皱了皱眉,“殿下是……也想纳个男妾?”

明琮久干笑了两声:“我是教你试探底线,不是让你直接把底线掀了。”他说着附到罗连青耳畔,小声跟他说了自己也是这种体质。

罗连青差点被那口饼噎死,震惊地看着明琮久:“怎么会……”

“我也是才知道。”明琮久搅了搅那碗汤饼,恹恹道,“其实我没什么实感,就是想到如果不小心真中招了……有点怕。”

罗连青恍然。

难怪谢霄会约他出来还特地把周七陟支走呢。

他笑了笑,端着碗往明琮久的方向挪了挪,小声跟他说起自己这些年遇到的一些事。

谢霄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见明琮久面带轻松的笑意,朝罗连青很轻地点头:“算我承你一个人情。”

罗连青连忙摆手:“丞相也帮了阿七,我们扯平了。”

虽然谢霄的人情很好用,但这点小事,以后真想找他帮忙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徒增压力罢了。

谢霄闻言也不执着,牵着明琮久离开。

虽说临夏,但外头入了夜还是有点冷,明琮久被风一吹,忍不住捏紧谢霄的手,拉着他加快脚步。

谢霄拉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肩上,轻声道:“急什么?”

“你不冷呐?”明琮久转头,便被血腥气扑了一脸,他愣了愣,“你受伤了?”

谢霄摇头:“不冷,在牢里呆久,沾了味道,便披上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淡,分毫听不出他刚刚才审完犯人。

明琮久眨着眼看他:“一般刚审完犯人难道不会气血上涌?”

“又不是我动手。”谢霄笑道,“戎铁动的手,我只负责问话。”

“那看见那画面,也会……”明琮久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忘了,谢霄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有波动的。

书里也好,他看见的谢霄也好,对杀人这种事都无动于衷,审个犯人而已,的确犯不着。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是不是有点晚了?”谢霄哼笑道。

明琮久摇头,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他倒是不担心谢霄会生气,这点事实,谢霄自己比谁都清楚。

然而谢霄却是摇了摇头:“审问,需要比杀人更坚定的心智。”

明琮久愣愣地想了想,好一会才很轻地点头。

“别想了,先上去吧。”谢霄牵着他停在马车前。

明琮久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上头还带着谢霄的余温,没什么血腥气,只有一股发苦的草木香,他和谢霄身上都有这样的味道。

他心思一动,伸出手去握住谢霄:“我想带点宵夜回去。”

谢霄失笑:“刚刚没吃饱?”

“不行吗?”明琮久不似之前那样粘上去,只是拉着他的手看他,“你去帮我买个馄饨。”

谢霄乜他:“你是想吃馄饨,还是想让我去买?”

“有区别吗?”明琮久眨着漂亮的眼看他,无辜道,“我就想吃你买的馄饨不可以吗?”

“我看你是真的被惯坏了。”谢霄这么说,却还是拿过车上的食盒转身去买馄饨了。

罗连青从店里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笑道:“殿下这也是在试探丞相的底线吗?”

明琮久想说不是。

他就是忽然想在这种夜里吃一碗喜欢的人带回来的馄饨,至于原因,他其实也说不明白。

可能是以前在工地的时候有个工友他媳妇夜里总会给他煮上这么一碗,看他小,也会分他点,那种暖心的滋味很舒服。

也可能……真的就是想吃吧。

“是啊。”明琮久笑着看他,“这样才显得相爷对我好,不是吗?”

罗连青似懂非懂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周七陟。

周七陟挠挠头,也去了。

明琮久见状笑了。

罗连青也跟着笑,走到明琮久面前站住,说:“相爷对殿下的确格外不同。”

明琮久没答话。

罗连青又道:“殿下跟传闻也不同,阿七说,如果我跟殿下走太近,早晚会被牵扯进皇子们的争斗里。”

明琮久倒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直白,便也不跟他拐弯抹角:“我对皇位没兴趣。”

罗连青不太相信地看他。

“真的。”明琮久苦笑,“这是要治理一个国家,不是看顾个小店,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再说了,当皇帝有什么好,我现在每天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不好吗?”

罗连青讷讷地点头:“是挺……好。”

明琮久笑了笑,也不想跟他解释。

他上辈子累惯了,这种日子对他而言才是最奢侈的。

罗连青想了想,还是道:“阿七跟我说,有些事,就算殿下自己不……”

“咻”

利箭破空的声音打断了罗连青的话,直直地朝明琮久过去。

明琮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荻枫已经“刷”地抽刀将那支箭打落,整件事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殿下,还请到车内躲避。”荻枫将两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支箭来的方向。

他应该去追,但他不能放明琮久一个人在这。

“怎么回事?”这时谢霄的声音响起,荻枫转头就对上他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相爷,是……”

荻枫话未落,一支箭直接朝谢霄射过去,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包围了。

明琮久吓得脸都白了:“阿霄!”

谢霄神色淡然地抽过周七陟腰间的剑,将射过来的箭全部击落,跟在他身后的戎铁已经蹿出去,朝弓箭手的方向追过去了。

那些人见杀不了谢霄,也不恋战,收了弓箭就走,不过几息,这街道上又恢复了寂静。

明琮久白着脸色跑过去,抚上谢霄脸颊的指尖都是颤抖的:“阿霄,你没事吧?”

“没事。”谢霄将他的手指拢在掌心,把剑还给周七陟,“多谢周将军了。”

他说完便沉着脸色牵着明琮久回了车上,放下帘子时周七陟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了进来:“我跟你说了,别跟二皇子走太近,你偏不听!”

谢霄听见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明琮久看他的模样,更急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他不敢乱动,怕碰到伤口,只能凑上去闻,血腥味很淡,应该没有受伤。

松了口气,明琮久扑到谢霄怀里:“没事就好。”

“差点出事的是你。”谢霄阴恻恻道,“如果不是荻枫,那支箭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明琮久是看不清那支箭从哪来的,谢霄这么说,那就是了。

他抬手摸摸谢霄的脸,冰凉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皮肤,冷得他的声音都忍不住打颤:“这不就是你把荻枫给我的原因。”

“是。”谢霄闭了闭眼,“但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应该是认错了。”

谢霄说着伸手脱了明琮久身上的披风。

这东西本来是在他身上的,夜里光线不好,那群刺客应该是认了衣服,加上当时罗连青在旁,他们大概是误把他认错成明琮久了。

一支箭,发现杀错人后立刻就收手,在他出现后才再次动手,目的非常明显,却也耐人寻味。

如果是他的仇敌,敢在京城行刺已经是不要命了,根本没必要避开明琮久,而且杀不死就撤退的举动也很奇怪,除非……

谢霄眸色沉了沉。

明琮久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你知道是谁了?”

谢霄摇头:“不确定。”

那就是知道了。

明琮久追问:“是谁?居然敢在京城动手,这是不要命了吧?”

“如果真是我猜的那个人,那她倒是真不怕。”谢霄捏了捏他的后颈,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不是想吃?一会戎铁回来,就知道是谁了。”

明琮久愣住。

他没想到谢霄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护住这个食盒!

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汤有点撒了,但还是能吃的。

他眼眶微微发热,看着谢霄的眼神带了歉意:“当时直接回去就好了,要不是我忽然想吃馄饨,又不会耽搁这么一下,让人有可乘之机。”

谢霄却是摇头,让他别想太多,见明琮久还是闷闷不乐,转而跟他说起这次去审的犯人:“他是漠北来的,那边几个部落联合组织的这次行动,一共来了十三个人,他出身哪个部落不肯说,但有哪些部落联合倒是交代清楚了,在京城的据点也交代了,周七陟已经派人去抓了。”

“你信吗?”明琮久问道。

“一半吧。”谢霄皱眉道,“那个名单他随时能添能减,等再审审抓回来的人。”

“噢。”明琮久倒是没再问别的。

这件事原著里余锐也是查了一些的,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目的。

他们暗中潜伏伺机而动,一有机会就会出手,为的就是扰乱朝廷,给漠北制造机会。

“那会不会是他们的余党来找你麻烦?”明琮久问道。

谢霄摇头:“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团结。”

那明琮久是真猜不到了,只能把食盒里的馄饨拿出来,跟谢霄分着吃了。

热汤下肚,方才受到惊吓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些。

等到相府门口时,戎铁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了一块牌子给谢霄。

谢霄看完,眉心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明琮久接过那块牌子看了看,上面刻了一个繁复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

“刺客身上拿下来的。”谢霄将牌子拿回来,拇指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弓/弩不好做,因而大盛的弓/弩兵并不多,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顾家的破风军。”

顾家?

明琮久愣住:“顾家人为什么要杀你?”

“也不一定是杀我,说不定只是想给我一个警告。”谢霄说着,目光一转落到明琮久肚子上,“警告我别再对你动手。”

明琮久脸色瞬间白了。

是皇后!

“为……”

“别想那么多。”谢霄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道,“我会处理好。”

明琮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谢霄也没多解释什么,拉着他回了东苑,却没跟他进去,只说有点事要处理。

明琮久知道他是要去处理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只是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差点被杀的人是谢霄,他没资格说什么。

“没事。”谢霄语气柔和下来,“相信我吗?”

明琮久点头,把脸埋进谢霄心口蹭了蹭,软声道:“我第一次来东苑,晚上会认床,你今晚记得回来陪我。”

谢霄弯了弯眼,低头在明琮久发上落了个吻:“我看你在哪都能睡得像小猪崽。”

明琮久一僵,愤愤横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他跟谢霄之间是注定不会有什么温情的了!

谢霄立在院门口看着他进屋,这才朝荻枫招手:“多派几个人看着,你也进去守着,我回来之前寸步不离守着。”

荻枫应下,飞快进屋去了,谢霄这才带着戎铁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明琮久回了房间后便让人准备热水洗澡,洗得全身暖融融地上床。

谢霄的床较他的要大一些,被褥刚换新,上面还有晒过的柔软,躺着很舒服。

他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将自己完全裹在被子堆出来的结界里,眼睛盯着站在床边的人。

荻枫没有看他睡觉的爱好,他知道是谢霄安排的。

这人的关心就是这么的……难以理解,担心他也不说,找个人盯着他,真是!

明琮久弯弯眼睛,心理跟身体一样也泛起暖意,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他以为谢霄就算回来,肯定也要等很晚,打一开始就没准备等,却没想到他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明琮久这会刚睡着不久,感受到被子被掀开时,攥着被角的手瞬间收紧了。

“不怕。”微沉的男声和发苦的焚香一同笼过来。

明琮久肩膀松了松,转身蹭到他怀里,迷糊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小事,处理得很快。”谢霄揉了揉他的头发,哄道,“睡吧,我守着。”

明琮久点了点头,脑中紧绷的弦松了些,靠着谢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京城最大的将军府,忽然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