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躲起来?◎
过度的自信, 往往容易引人发笑。
所以,她从来不会这样。
羽轻瓷自我的认知一向很清晰。
不用所有人说她难看。
只消人群中一个嫌弃的眼神,她就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哪像许慕白, 明明是他自己的眼光有问题, 却变相地说成是别人的错。
不过她刚想反驳他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
小学的时候, 有同学戴了一块绿色的水滴形吊坠来上学。
从没接触过玉石翡翠的人,是分辨不出这种东西的真假的。
更何况是小孩子。
可是班上有同学比较多事,时常在班里散播那个吊坠是假的言论。
戴着吊坠的小女孩儿, 当然要出来反驳。
大概是作业太少的缘故,好事者竟然还做起了问卷调查。
要每个人都针对吊坠的真假, 来发表一下意见。
她当时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好。
无论那个吊坠是真还是假, 不议论别人的服饰, 是最基本的礼貌。
然而看似客观的问卷调查,和拉人站队没什么区别。
动用群体力量,按头让别人去承认什么, 是很没品的事情。
她虽然生性懦弱,却并不想被当做利刃, 来刺痛别人。
吊坠的真假, 和她没有关系, 她也不想参与其中。
在调查问卷悄悄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班上忽然有人传女孩儿的家里是做蛋糕的。
还有人拍下了她妈妈, 搬运原材料的照片。
除去衣着简朴之外,上面还沾了些许的面粉。
职业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但是薪资会决定家庭的生活水平。
因为传言和照片, 之前相信那个女孩儿的人, 纷纷改了意见。
听说悲悯之心, 是做人不可或缺的东西。
但小孩子往往在拥有悲悯之前, 基于率性最先学会的是以伤害为乐。
课间的时候,有同学会肆无忌惮地走到女孩儿面前嘲笑:“你妈妈得卖出多少蛋糕,才能给你买条假项链啊。”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人,丝毫不觉得有错。
大概欺负别人是有快感的。
恶意的笑如同病毒一般,蔓延到班上的各个角落。
女孩儿的性格平时是很爽朗的那种。乐于助人,极少会与人发生争吵。
那天罕见地发出了尖锐的吼叫声。
然后被刚进来的老师听到了,误以为她是不尊重自己。
那节课她是在教室后面站着上的。
羽轻瓷不知道那个女孩儿有没有哭。
如果是她,应该会。
她不算是内心很强大的人。
放学的时候,她慢吞吞地装着书包。
因为很害怕人群之中的拥挤,所以她都是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后,才开始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下楼梯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因为台阶的高度不同,羽轻瓷最先看到的,是女孩儿胸前的绿色吊坠,然后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
女孩儿对她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填调查问卷?”
“不想填。”
她的话语一向简短。
哪怕是同学,也会让她感到害怕。
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体力不支摔倒一样。
后来她们一起走下楼梯,谁也没有再讲话。
等到快出校门的时候,女孩儿忽然拉住她的书包带。
“听说,你妈妈,是很有名的设计师。”
羽轻瓷不知道女孩儿,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所以就没有回答。
况且妈妈从不让她在学校提起这些。
一般只有姐姐喜欢讲。
但她没有承认过。
女孩儿见她不回答,误以为她看不起自己:“你是因为我家是卖蛋糕的,所以才不和我讲话吗?”
羽轻瓷没有想过自己的沉默会伤害到她。
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卖蛋糕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卖衣服和卖蛋糕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妈妈说,自食其力,不走歪路的人,都是很值得尊敬的。”
女孩儿几乎是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然后挤出了一丝微笑。
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对羽轻瓷问道:“你姐姐说,你家里,很有钱。我觉得你应该见过很多这种东西。你帮我看看,这个是真的吗?”
不是。
不仅水滴状的吊坠不是,闪着金光的项链也不是。
但是,只要戴着喜欢就好,是不是真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在轻轻摸了摸女孩儿的吊坠后,没有犹豫地说道:“是真的。”
在她说完之后,明显看到女孩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是一位客人来买蛋糕的时候留下来的。当时爸妈都出去送货了,我留在店里帮忙看店。客人说自己没带钱,要是回去拿的话来不及,所以就先把项链留下了,过几天会拿着钱过来赎。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来,我觉得她应该是忘记了。”
虽然都是同龄人,但是因为生长环境不一样,所以思维也会有所不同。
女孩儿被自己的家人保护得很好,并未见过人间的险恶。
但在羽轻瓷看来,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骗子。
然后她爸妈不好意思告诉她,可能是怕她伤心。
一个蛋糕可能花费的钱并不多。
但心是很珍贵的。
如果告诉她真相的话,她大概很难再相信别人了。
一条市价不过几块钱的假项链,换走了爸妈辛苦做出来的蛋糕,对女孩儿来说,是很残忍的事情。
这场闹剧本该就这样结束的。
但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班上有同学带来了一条相似的项链。
有鉴定证书的那种。
之后班上的人就更确信,女孩儿戴着的那条是假的了。
去她身边挑衅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人坏到从她的颈上,扯下了那条项链。
因为性质过于恶劣,所以班上召开了家长会。
经过这件事后,女孩儿也意识到自己戴着的是一条假项链了。
不过,她并没有摘下来。
班上在开过家长会后,虽然仍旧有人会议论,但女孩儿并不理睬他们。
那条水滴状的项链,就那样静静地挂在了她的颈上。
其实很好看。
哪怕是假的,也很好看。
到了下学期,女孩儿没有来上学。
听说是转学了。
因为时间的关系,她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但始终记得她是那样执拗地维护着那条项链。
羽轻瓷觉得自己很像那条项链。
许慕白像是没有见过玉石,分辨不出真假的女孩儿。
傻得让人不忍拆穿。
不过,别人的事,她不会拆穿。
可现在事关自己,她不得不教会他辨别。
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丑陋。
“好的玉石,晶莹剔透,不会有任何杂质,质感温润。不好的玉石,会有很多瑕疵,质感虽不至于粗粝,但与前者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关于玉石的鉴赏,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虽然并不清楚,阿瓷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讲玉石。
但在她说完之后,他还是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说得很平静,但她心里却突然有些忐忑。
可能是无法面对自己的缘故。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她的声音较之前稍小一些的说道:“在人类中,我、我这种的,类似于有瑕疵的玉石。”
他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有种尖锐绵长的痛感。
并不是因为认同她的观点,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而是为她产生这样的观念感到心疼。
羽轻瓷知道这种东西,可能会让他难以接受。
她尽量委婉一些地说道:“如果是不常接触玉石的人,很容易把有瑕疵的玉当成是宝贝。可能是因为,你对我有特殊的滤镜,所以看不到瑕疵,也摸不出来质感。但那只是因为,滤镜的加持。”
其实她大概能了解他的思路。
自己应该是他唯一能辨认出人形的生物。
所以,他觉得新奇。
但他未必能看到她身上的那些伤疤,以他微弱的感知力,可能也分辨不出来和正常肌肤的不同。
许慕白从她的颈上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心凉了半截。
不过她立刻安慰自己,没关系,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他低下头牵起她的手,缓缓地将她的衣袖拂了上去。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会是知道真相后,要打她吧……
她的胳膊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的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手腕,涩声说道:“这里。”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他的手又轻放到她肘的下方:“和这里,是,不一样的。我,我看得到,也能感觉到。”
羽轻瓷瞬间从他的手中抽离了自己的手。
恐怖。
原来他分得清楚吗?
她听他很轻很小声地说着话,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小的时候,就看得到。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体形状,并不是我眼中的长方体,也知道一般的人身上,是不会出现伤疤的。你的样子在我眼中,和在别人那里所呈现出来的,并没有丝毫差别。”
羽轻瓷听完都震惊了。
那他这岂不是,能分辨出玉石的好坏,却还拿着她当宝贝。
疯了。
她对他再次确认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我的样子,和别人眼中的我的样子,是一样的吗?”
虽然说起来有些拗口,但这是她必须要对他确认的东西。
“嗯。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看得到你最真实的样子。”
完了。
当初知道她在他眼中,可能没有那么难看的时候,她是有些放飞的。
几乎很少戴口罩,而且,还常常抬头看他,同他对视……
她嗖地一下缩进了被子里,然后死死地压住被子的边缘。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像乌龟,但是总比再用这张恐怖的脸对着他要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从未醒过来。
许慕白在她身后躺了下来。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蜷缩在被子里人,抱进了怀里。
不过并没有立即扯开她的被子。
羽轻瓷现在倒真的希望自己是一只小乌龟了。
至少她有厚重坚硬的壳可以躲。
不至于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做的事情。
他抱得很紧。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感觉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可能会憋死在被子里。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尴尬。
他总是问这种,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无法接受,他眼中的自己。
他的病真的好有针对性。
明明看不清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偏偏可以看清楚她身上的每一处瑕疵。
看得清楚也从来不说,还一直喊她小精灵。
真让人难堪。
作者有话说:
小阿瓷:啊!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小白:因为,不重要。我就是觉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