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怎样才算倚势?◎
他并不会嘲笑她天真。
理想主义者, 是这世界上罕见而珍稀的存在。
投机者毁灭天地,理想者创造天地。
可惜,毁灭远比创造来得简单。
投机者往往轻而易举地, 获得了想要的一切, 理想者总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创造的路上。
他不愿她变成那样。
许慕白知道沟通的前提是认同, 所以他较为迂回地说道:“弱势对抗强势的结局只是溃败,个体对抗弱势的结局却是死亡。应该倚势打势,而非以己撞势。就算是再弱的势, 背后也有无数恶魔参与。它们只消稍稍动一动手指,哪怕是虚掩着绕几十道弯, 也能击中单薄的个体。”
羽轻瓷不是那种完全不听劝告的人。
虽然她时常固执得要命, 却也不想痛苦无望地死去。
说真的, 她脆弱极了。
怕死,怕疼,怕失败, 怕背弃。
怕夜幕星辰松动,骤然划过天际, 从此陨落。
越是美好, 越是易逝。
她认真地对他问道:“你觉得怎样才算倚势?”
这个问题对许慕白来说, 不是很容易回答。
倚势, 不过是他刻意制造的骗局。
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直到她逐渐淡忘这件事。
如果不是担心会伤害到她的身体,他甚至都想利用药剂让她被动失忆了。
可她既然这样诚心地问他, 他也不好不作答。
他信口胡诌道:“嗯……倚势的话, 肯定要等势。”
她愣了一下, 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可是我听人说, 一般都是造势,没有等势的。”
眼看就要骗不下去了,他紧张地说道:“这个,要等的。一己之力无法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有时势加持的。”
说完又担心她不信,只能半真半假地唬她:“比如,古时候求雨,也是要等势的。”
她将信将疑地问:“嗯?这是什么说法?”
“听说干旱的时候求雨,如果始终求不来,百姓会把龙王从庙里抬出来,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一顿。”
她也听过这种说法。
和自然对抗的劳力者,历经磨难,心性坚定,璀璨耀眼。
可是她始终联想不到,这和时势有什么关系。
他解释道:“只是每次求雨都险阻重重,并非百姓想象的那般顺利。”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求生是本能。
没有什么能阻挡百姓自救。
“百姓都是靠天吃饭的人,只当鞭笞龙王是正常的求雨方式,自然不会违背本能。倘若求到雨,雨露恩泽四方,自然皆大欢喜。可是外部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阻力,也许求雨的人,鞭子都还没扬起来,仅仅是站在龙王面前,就会招来四面八方的指责。”
“指责?”
“在降水丰富的地区,吃穿不愁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有话要说。”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
她质疑道:“因干旱而贫穷的地方要求雨,这种事情和富饶地方的人,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他用十分怪异的语气训斥道:“哦,你们这群愚蠢的土拨鼠,怎么可以用鞭子,重重地抽打尊贵的龙王大人呢?百姓死不死有什么要紧的,损害动物的形象就是罪大恶极!你们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她轻推了他一下:“你不要学奇怪的人讲话,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慕白略有些凉薄地说道:“你觉得不太聪明吗?可或许真的有傻瓜,会被忽悠到呢。人性如此复杂,不排除有拎不清的人,把勇敢的执鞭者都当成最坏的人,阻止他们去鞭笞龙王大人,全然忘记自己急需雨水的真实处境。”
许是想起了些什么,她的心忽地被刺痛了。
羽轻瓷把手轻放在心脏的位置,悄悄地安抚自己道:“不会的。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事关生死,不可能这样糊涂的。”
她的情绪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哪怕是再细微的动作,他也能敏锐地感知到。
许慕白默了一下道:“阻碍求雨的,不只有不太聪明的人。还有觊觎百姓土地的势力,也会在私下里悄悄合计,众筹杀死每一个求雨的人。迟迟求不到雨的话,庄稼就没有收成。”
她对他问道:“为什么这些人,要让庄稼没有收成?”
他沉声说道:“因为他们不用靠天吃饭。百姓没有收成的时候,他们可以趁机低价收购土地。收购了也不用来种粮食,而是打着农业用地的名义,搞生态建设私下变更为商业用地。既享受了农民的待遇,又瓜分了巨额利益。”
或许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她小声地说道:“最后一句,我没有听懂。”
他细心地解释道:“农业用地不用交税,商业用地每年都要交税。享受着不用交税的待遇,做着交巨额税的营生。这些精打细算的人,都有光明的未来,只有求不到雨的百姓,被眼前微薄的利益,骗走了赖以为生的土地。”
她小声地说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他安抚道:“没有的事,只是比喻。你不用太在意。”
她闷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姓渴望通过求雨来生存,可多的是不让他们求雨的人。有些是单纯看不得人好,有些是傻傻地被利用,有些则是被利益驱使……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微弱的力量都是求不到雨的。在多方势力的制裁下,百姓根本无法把龙王从庙里抬出来,鞭子也落不到它的身上。这时候,就要等势了。”
虽然她很不愿意相信他的判断,可眼下也找不到其他破解的方法。
“只能等吗?”
“嗯。”
听完他说的话,她的心蓦地一沉。
“那,单就困难的求雨语境来讲,怎么样,才算是有势可倚呢?”
她想知道,怎样才算是等到了势。
“等到干旱遍及全球,指指点点的傀儡被其背后的控制者抛弃,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觊觎他人土地的人,虽在良田上建起万丈高楼,却散客寥寥鸦群压梁,再无法利用漏洞获取丝毫利益;百姓连生存都极为困难,干瘪的身体不足以支撑直立行走,只能仰躺在滚烫的土地上,安安静静地在暗夜中等死。”
她对他的话感到极为惊恐:“可你不是说要等势吗?百姓都要死了,哪来的势呢?”
“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之际,只要有人站出来小声地问一句,我们是不是该求雨了?这时自然会一呼百应。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纷纷拿起鞭子从庙里,搬出龙王来重重地鞭笞着。”
他补充道:“一边鞭笞,还要一边念咒语。”
她担心地问他:“什么咒语?”
“你们这群为非作歹的龙王,世世代代受百姓的俸禄,为什么不保百姓风调雨顺?反倒和邪恶势力联合,连年干旱致使百姓颗粒无收,迫使百姓贱卖土地,逼得人走投无路!杀了无数前来求雨的人,却从来不知反躬自省。”
她听完他念的咒语后,只觉得无限悲凉。
“一定要等所有人都陷入绝境,才能求来雨吗?”
明明在刚有苗头的时候,就能扭转过来的。
他平静地解释道:“只有当所有的势力,都渴望雨水的到来时,千万道鞭子才能毫不受阻地挥下去。”
她默了一会儿,有些落寞地说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大魔王吧。”
他故意装作听不懂,反过来问她:“什么是大摸王八?我为什么,要摸王八?”
她重复道:“大魔王。”
许慕白轻笑道:“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委屈了。造成不堪局面的人神隐,讲述的人反倒成了大魔王。你怎么也和那些傻瓜一样拎不清?”
羽轻瓷讲话一向都会给人留足颜面。
从来不戳穿谎言,有时候还会主动配合。
可现在她不得不尴尬地说道:“你好像,是在教我拖延时间。一直拖延到遭受苦难的人死去,自身所遭遇的苦难被淡忘。”
看到自己的谎言,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也不准备再遮掩什么。
“因为这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请你不要再做任何努力了。等势来,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哪怕这种势,可能,千百年后才会到来。
或许是他极少感情用事的原因。
在他复杂缜密的计算体系里,总是精准地预判到各种结局。
她是他唯一的错误预判。
羽轻瓷并不是不相信,许慕白所说的结局。
其实,早在他对她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她就已经预知到自己会面临什么了。
所有她惧怕的东西,会趁着夜色一拥而上,将她的灵魂撕个粉碎。
然而……
她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虽然充斥着怯懦、逃避、绝望……
可只要再往深处多想一点,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缓慢而小声地说道:“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好像从来,就没有势的出现。所以,没关系。”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就算没有势可倚,我也要做该做的事。”
听到她这样讲,他忽然很难过。
总感觉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猝不及防地失去她一样。
他甚至心思阴暗地想,如果她能浅薄无知一些就好了。
哪怕又蠢又坏也很可爱,至少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自己也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其实,他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奢望,只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
可现下她连自保都做不到……
最终他不得不妥协道:“如果有几十年,就可以慢慢重建秩序。”
他不是随便说说来诓她。
要将自己的势力渗入到各个行业,在所有决策上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是需要时间的。
重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几乎是自上而下的肃清。
虽比不得自下而上的惨烈,可仍要付出巨大的艰辛。
韬光以待时机的同时,不能走错一步。
听许慕白这样讲,羽轻瓷内心是有些愧疚的。
有一种她强逼着他,豁出去半条命,拼命卷下去的感觉。
不能让他跟着自己这样受累。
除此之外,尽管这已经是他所能承诺的最短时间。
可是,几十年几乎是一个人的半生。
她无法安心等下去。
为了暂时稳住他,她心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她突如其来的客气,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以为,她会因为时间太久而拒绝他。
作者有话说:
之前:
小阿瓷:我要睡觉,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睡觉。
铱驊 小白:我觉得睡觉挺好的。
现在:
小白:不要抗争了,我们维持原状。
小阿瓷:我,我觉得我还能拯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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