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非阻绝爱意的鸿沟◎
付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因此, 等瓷瓷死后,为了抑制这种令人恐惧的力量,这段具有严重倾向性的视频会适时流露出去。”
污水早已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某处。
果然不是给他们这些人看的。
越是突兀反智的东西, 越要让不明真相的可怜人看。
便于震慑和利用。
许慕白强忍着心中积压的沉重, 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穿过无形交叠的黑暗空间,仿若窥见垂直撑着巨伞的人倒下后……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密雨如箭生灵涂炭。
雨落成洪。
迅猛的水势,瞬间封住咽喉,遮住眼睛, 塞住耳朵。
当所有感官被屏蔽后,只晓得张开嘴巴, 慌乱争抢零散撒入水中的饵食。
深陷其中的人, 明明是静态堕落, 却误以为自己在动态浮沉。
听说,这是鱼的驯化过程。
鱼的归途,并不是深海, 是砧板。
可惜,鱼不会知道。
诸如他和付杨这样的人, 永远不会沦落至深海。
无法感受到, 因为被窒息的恐惧所环绕, 只能反向倒逼自己麻木的无奈。
自然也就无法理解, 她为何要执拗地撑起巨伞。
延缓这一时刻的到来。
“在世的时候不被理解, 死后被污蔑成残忍的魔鬼。而她和众人进行所有的抗争,也被迫披上了一层乌黑的外衣。只要彻底否定, 就能杜绝萌生。”
这是她的宿命。
也是万千同她一样的人的宿命。
那天事态开始扭转的时候, 他就已经预料到, 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了。
阿瓷很难成为最后赢家, 现在不过是极不起眼的短暂胜利。
所以,当时他并不像付杨那般开心。
更多的是心烦意乱。
虽说付杨从来都不理解瓷瓷的立场。
但难免会为她感到惋惜。
“可是她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不喜欢不公平的旧秩序,不过是给了众人合理发声的可能,不过是试图盘活一渠垄断的死水……
然付杨的惋惜,并没有停留太久。
精明如他,也只是被她宿命般的结局所感染,恍惚了一瞬。
在意识到她所做的事情,倘若人人都来效仿的话,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后。
付杨又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渺小本就不足以撼动庞大分毫。”
或许是为了自我安慰,他又继续说道:“瓷瓷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许慕白漠声道:“这种话你应该对她讲。只对我讲有什么用,我也不能阻止她。”
“等瓷瓷名义上死亡之后,我慢慢讲给她听。现在的她,肯定听不进去。天真过头的人总是这样的,误以为看透本质就能改变,从未想过所面对的阻力有多大。”
许慕白收回自己看向天际的目光:“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再等等看吧。”
如果说没有看到今天的分析视频。
他还对她名义上的死亡,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误以为可以帮她从中脱身。
但现在看来,很难了。
果不其然,这边内部分析会刚开完,沈如霜就在毫不相干的采访中,不经意地透露了女儿没有病危的消息。
而付杨和许慕白,还在回去的路上。
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做。
在如此巧妙的时机,沈如霜突然对外透露这样的消息。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较他们更早一步地,看到了内部的分析视频。
所以才能如此精准地,堵死他们为阿瓷找的退路。
晚上的时候,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酣畅淋漓地下了起来。
许慕白坐在阿瓷的床边,夜幕下的暴雨,一滴接一滴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他记得她喜欢雨。
可是,他也记得她的身体,始终都无法适应这样的天气。
起初他是不知道这些的。
后来才发现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她的指尖都会变成青紫色。
身体也会产生针刺一般的疼痛。
为了让她在睡梦中,可以睡得舒服一些,他像往常那样帮她轻轻按揉着,可以延缓疼痛的穴位。
付杨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看一看她。
其实他并不想这样。
因为担心自己会养成习惯。
每次他都在心里提醒自己,明天不能再这样了。
可总是能找到新的理由过来。
今晚也不例外。
“容青千明天要来我这里,她刚刚找人联系我了。”
话虽是对许慕白讲的,可目光却落在了羽轻瓷脸上。
许慕白知道他意不在此,敷衍地“嗯”了一声。
付杨随意地问道:“你觉得,她过来做什么?”
其实他不怎么在乎这个。
主要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本来还担心许慕白控制不好力道,可是看他的手法却觉得十分娴熟。
仿佛已经做了成百上千次一样。
不止怎的,付杨忽然脑补出他们老去的样子。
不对,瓷瓷是不会变老的。
她的容貌会停留在二十五岁。
只有许慕白会越来越老。
许慕白没心思回答付杨的问题。
他冷声道:“你看够了就出去。”
天空中忽地划过一道闪电,轰鸣的雷声应约而至。
付杨恍然间回过神来,颇为心虚地说道:“我,我为什么要出去?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事情么。”
许慕白冷哼一声,淡淡地讲道:“来看阿瓷的吧。”
方才的惊雷,震得付杨一时忘却了自己的问题。
只顾着掩饰自己的意图,生怕被许慕白看穿,硬生生地脱口而出一句:“你,你说什么?”
“你不是在问我,容青千过来做什么吗?”
付杨磕绊地说道:“啊,那个,对。”
不过他在缓了几秒后,忽地反应过来,许慕白似乎是在影射自己。
这寡淡的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知道她是为瓷瓷来的。只是,你不觉得,她来的时机很蹊跷吗?”
许慕白厌倦了付杨揣着明白装糊涂。
“知道她没有病危后,特地找过来谈判的。”
付杨故作震惊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许慕白手上按揉的动作逐渐放缓:“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在这里打扰我们了。”
“怎么能说是打扰呢?我只不过是顺路过来看一看。瓷瓷都没有赶我,她若是知道,你不许别人看她,肯定会生你的气。”
许慕白没有再讲话,仍旧低着头坚持着按揉的动作。
她指尖的颜色,逐渐恢复如常了。
希望她能睡得安稳一些,不要在梦中被病痛折磨。
付杨在一边看着,眼眸中溢出浓密的心疼。
不过,他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是,每当他感觉自己将要沉溺于某种情感时,总能及时地切断这份妄念。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死。”
其实付杨的童年,并不如寻常孩子那般幸福。
特殊的家庭背景,让他早就认清了一个事实。
不要把情感寄托在他人身上。
否则会输得很惨。
他从来不养宠物,极少关心他人。
因为不愿意将过多的精力,耗费在注定离开的人或物上。
妈妈是唯一的例外。
可一旦想到,她最终也会离开自己时,总是会有很浓重的孤独感。
瓷瓷和妈妈很像。
无论是过往离奇的遭遇,还是脆弱敏感的性格。
都是值得被好好呵护的人。
可他并不想太过喜欢一个人。
每当情难自禁时,他都会提醒自己,她的病比妈妈要严重许多。
虽说现下有药物续命,但一旦产生抗药性后,也许会更早地离世。
如果他对她投入全部的情感,恐怕她一死,那他的世界也将轰然崩塌。
付杨不愿意承受那份痛楚。
他不认为自己在失去挚爱之后,还能安然地度过后半生。
可他觉得许慕白,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能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未尝不是一种勇敢。
许慕白轻声说道:“我想过。我甚至,想过亲自帮助她死。”
付杨知道许慕白说的是当时安乐死的事情。
“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如果这是她的愿望,我觉得自己应该满足她。只要世界上唯一的小精灵消失,我的目光也就不再追随她流浪。而且,我很厌恶——”
付杨试探地问他:“厌恶什么?”
“厌恶时刻牵挂她的失控感。”
付杨头一次和许慕白,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他就是讨厌这种失控感!
许慕白继续说道:“不过,等我真正要送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根本舍不得。比失控感更为恐怖的是,我甘愿接受患得患失的折磨。”
“哪怕她最终会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你?”
这是付杨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始终都没有找到可以调节的办法。
许慕白默了一下道:“死亡并非阻绝爱意的鸿沟。我会一直爱她,不是至死方休。是在她死去后,也要把她放在心里。哪怕,我再也见不到她。”
付杨听完都有些震惊。
他这种不肯轻易施舍感情的人,是无法做到任由情绪如潮水般汹涌的。
在一个人死后,日夜忍受折磨,带着对她的怀念,一遍又一遍重温过往的回忆……
生不如死。
“以前,即便我从她身旁经过,阿瓷也只是沉默地低头走路,未曾抬起头看过我一眼。每次都是我转过身,望向她单薄的背影。”
“她对我的每一次忽视,都让我无比痛恨那些错过的瞬间。因为,每一次错过,都在提醒我,我本可以拥有她。”
“我和阿瓷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所以,你别来我们之间捣乱。她半点也不喜欢你,也丝毫不在乎你。你就像过去的我一样,即便是与她擦肩而过上万次,也换不来她目光的片刻停留。”
付杨并不意外许慕白讲出这种话。
自从他一反常态地对他讲,他是如何痴恋她时,他就有所预感了。
不过,他的道德感不是很高。
“你这整天粘在她身边,就是所谓的在一起了?我怎么记得,瓷瓷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她男朋友。再者说,就算承认了又怎样?也不见得能顺利地结婚。”
之前付杨想过,等瓷瓷名义上死亡后,让许慕白带她去安全的地方生活。
有一部分原因是知道她喜欢他,但更多的是他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不想为没有结果的事浪费时间。
可有些情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原本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讲这样过激的话。
嫉妒和占有欲,足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说:
付杨:听你这么说,我发觉自己好像真的爱上瓷瓷了。我愿意吃爱情的苦!()
小白:可是,她喜欢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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