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向她永生也触碰不到的深渊◎
当温情与悲悯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
冷血和傲慢就会大行其道。
凭借此屹立于山巅之上者, 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祸于此被群山压埋的人,也觉察不到任何危险。
或许最初是能够察觉的。
只是,一群筋疲力竭被压陷进土里的凡人之躯, 如何推得翻一堆冗余沉重的山呢?
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
背上是千钧的冷山, 身下是松软的厚土。
如果清醒地面对太难,那么麻木地沉睡, 也不失为一种自我欺骗式的解脱。
允许逃避,麻痹神经,保持幻想, 醉生梦死,大概是施重者最为虚伪, 而又残忍到极致的仁慈。
作为偷摸施舍仁慈的人, 容青千是不会在乎他人生死的。
她没有理由。
况且, 只需要给他们一点点目光,就能将其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倘若有人妄想改变这一切的话,就会造成翻天覆地的末日感。
若想维持群山稳固的生存环境, 保持山巅之上者的永久利益,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那些难以见到喷薄日出和炽热夕阳的人, 就是最微不足道代价。
天不亮就睁开了眼睛, 夜深后才披星戴月地回家。
可即便是到了这种程度, 还要被趋炎附势者, 说着恶心至极的风凉话。
“有口饭吃, 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喊累啊,这是修来的福报。你不干, 有的是人干!戾气怎么就那么重啊?无能狂怒者, 应该都没什么文化吧, 所以一举一动才那么滑稽可笑, 连愤怒都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风凉话的作用,不仅仅是火上浇油。
更多的,是既得利益者,利用庸俗工具,分化本该团结的整体后,公开进行的扒皮性羞辱。
也是优势炫耀。
然仅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既有愤怒,就要平怒。
人人都晓得真正平怒的方式是什么,可偏偏不那么做。
因为没人愿意真正地割让,费尽心力从他人身上剥夺的东西。
最为歪门邪道的平怒方式,就是否定愤怒起源的合理性。
可这些人心里也很清楚,倘若直接否定的话,是没有人愿意接受的。
于是一只只被包装好的,油光水滑的哈巴狗被推到了前台。
它们撇着自己啃剩骨头,啃出血的溃烂狗嘴,先是言辞激烈地混入人群之中,假装公道人士为他们讲话。
在听众累积颇多之际,就有了转化的资本。
忽地话锋一转,开始高深莫测地探讨辛苦的终极意义。
在激烈的质问声中,欺骗他人活着根本没有那么辛苦。
比他们辛苦的多得是!
只要一直默默忍耐下去,总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惜这种屁话骗骗小孩子还可以。
眼看着质疑声越来越大,哈巴狗们只能在心虚之际草草归结,之所以有人陷入困境,完全是因为不够辛苦,贪图享乐,所以才会咎由自取。
这群久经舆论场的弄潮狗,在玩弄欺骗了那些可怜人之后,还要反过头来装最无辜的白莲花。
仿佛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是在刻意抹除些什么。
在明知已犯众怒的时刻,弄潮狗相继摆出懵懂相来哭诉:“只是说说看法嘛,没想到这些人的反应会那么激烈。这人呐,果然越匮乏就越暴戾,已经到了不可教化的程度。再闹,就只能诉诸于法律了。像我们这样优越到骨子里的人,纡尊降贵地输出观念,你们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愤怒呢?”
哈巴狗总是下贱的。
寥寥几句就否定了不甘者的辛苦,掩盖了造成不均衡现状的根源。
在单方面强行剥夺了愤怒者的清白与理智后,还要将暴戾愚昧蛮横的污水,铺天盖地地泼回去。
包容万物的造物主,善于随手造出一些奇行种,来增加物种多样性。
披着人皮的哈巴狗,倘若分在狗娘养的科里,想来也是毫不违和的。
只怕是有些辱没了狗娘。
好歹也是纯种的畜生,竟然沦落到和人不人,狗不狗的杂种相提并论。
下贱而不自知的哈巴狗,在完成了主人的任务后,心满意足地啃着最爱的骨头。
掺染着血丝的哈喇子淌了几丈远,一个个的看起来欢快极了。
就是没过多久,狗牙就碎了满地。
听说是吃相太难看的缘故。
看来,以后要隐晦曲折,偷偷摸摸地吃了。
可不能太轻易地被人看出来。
然而在现实层面上,更为无望的情况是,无论是匮乏者的抗争,还是哈巴狗的遮掩……
过程看似跌宕起伏,剑拔弩张,可收尾都如落叶归尘,细雨如海般自然。
自然到明明人人都看得见,却激不起他们心中的任何波澜。
世人似乎总有一种迷之笃定感。
只要笃定自己不会成为,那片同无形力量抗争的落叶,那滴注定被深海吞噬的雨……
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拥有这份近乎天真而又尽显迟钝的笃定感。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暂且算作不幸吧。
无声而繁忙的沉重画面,如同翻不起波浪的和缓溪流一般,在容青千的脑海里静静地流淌。
流向她永生也触碰不到的深渊。
真是万幸。
付杨觉得容青千对语言的掌握程度,只能说是有形无神。
虽然听起来字正腔圆,可是却过于直白,缺乏了含蓄的柔和。
所以,并没有学到精髓。
他无奈地叹气道:“只有不太会讲话的人,才会事事都讲得直白露骨。”
殊不知,含蓄有含蓄的好处。
需要一部分人含蓄地生,含蓄地死,含蓄地忍受不该忍受的东西,另一部分人才能大张旗鼓、横行霸道、飞扬跋扈地活着。
容青千知道付杨在暗中警告她什么。
其实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很多像他一样的人,总是活得很低调。
明明什么都做,什么都有,却总是装作对一切都不怎么了解的样子。
有时候看起来竟然较常人,还多了几分虚伪和怯懦。
她满不在意地说道:“无所谓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旁人又听不到这些话。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乎。太多人早已被驯化成单纯无害的羔羊,笃定地相信这世间已不再有屠刀。”
虽说付杨大多数时间,都是听不上容青千讲话的。
可这次,他知道她没有说错。
或许,一直以来,是他太过小心谨慎了。
“希望如此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
仿佛,仍旧在惧怕着什么。
容青千盯了他几秒后,探究地问询道:“她在那里遇到过小偷吗?”
“或许,你应该换一种问法。毕竟,那群人每天都会游荡在人群之中。她身处其间,自然是会遇到的。”
“哦,那她,有被偷过东西吗?”
这个问题对容青千来说很重要。
她期盼看到羽轻瓷在混乱的地方,变得狼狈不堪。
这是背叛的代价。
付杨抑声道:“她第一天去的时候,就被人划了口袋。”
容青千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她那种人,一看就很好欺负。不偷她偷谁啊。”
他配合着她干笑了几声后说道:“只是划破了口袋,并没有偷到什么钱。”
她惊奇地问他:“沈如霜给她配了保镖,小偷被抓了个正着?”
“不,她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容青千小声嘀咕道:“我以为沈如霜会给她活动资金的。原来只是让她白白地晃悠啊。”
付杨倒并不觉得这是克扣:“沈如霜仿佛能预判那里的情况。什么都不带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就像已经一无所有的人,不会惧怕失去任何东西。”
“那后来呢?这种事,应该不好报警处理吧。又没什么损失。”
“嗯,最麻烦的就是这里,混迹于人群中的亡命之徒。偷三十不嫌多,偷三块不嫌少。因为金额的问题,不容易立案。”
“他们怎么就偷这么点?这也值得偷么?”
她无法理解耗费巨大精力,结果只换得少许钱财的事。
相比之下,手段的正当与否,倒不是她所关心的事。
或许是她所处的环境并不清白。
在这个不怎么干净的世界里,谁又在乎他人的手段,究竟肮脏到了怎样的程度呢?
只要有足够的效益就好。
付杨解释道:“因为被偷的人身上,本身就没有多少钱。或者说,那些钱对被偷的人来讲,已经算是很大一笔钱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
他不等她问出来,就打断道:“请你别总问一些‘何不食肉糜’的问题。傲慢无知本不是什么大错,但随之而来的冷漠愚蠢,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容青千其实没有完全懂他的话。
但她觉得即便她问出口,他也不会回答自己。
索性就咽下了问题。
“在那里,她遇到过老人带了五十元整钱,在摊位上买了几双棉袜后,发现找剩的零钱被偷走,瘫坐到地上嚎啕大哭的事。也遇到过年轻人,为了买一小瓶补丝袜的透明指甲油,被人抢走手机,等追到小巷子里,却被对方拿出刀来威胁,只能吓得呆愣在原地……”
容青千原本想忍住不问的,可她这个问题实在是忍不了。
“手机应该可以立案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关心那个手机被抢的人。
仿佛只是想要看个热闹而已。
付杨在默了几秒后说道:“你觉得一个连丝袜坏了都舍不得扔掉,要买指甲油去补的人,会用很高价位的手机吗?去那里买东西的人,都是平时节俭得不能再节俭的人。他们从没有逛街的概念,就只是觉得那里东西很便宜,虽然知道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可总是怀着一分侥幸,认为只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就不会被人突然抢走。”
容青千习惯性伪善道:“那种地方那么乱,那就不要去那里呀。为什么不网购呢?商场应该也没贵到哪里去吧。”
付杨学着她的声调,尾音微微上扬道:“不知道呢。不如你当面去问一下,看看自己会不会挨打呀。”
见他如此阴阳怪气,她也懒得再装下去,忽地冷声说道:“不会挨打的。应该都是很善良的人,所以才那么容易被欺负。”
他没有反驳,只是漠声说道:“有些人的体面是家世撑起来的,有些人的体面是哪怕付出汗水、勤勉劳作、历尽艰辛,乃至险遭不测……也换不来半分。”
作者有话说:
容青千:之前不是说要给我介绍新的人么?我挺想换掉裘荣的。
付杨:哦,那是别人的任务。
容青千:不如你让她来跟我谈。
付杨:那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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