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现代言情>轻轻【完结】>第197章 一百九十七片白羽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懂事又不懂事的?◎

  “我不会离开她的, 我喜欢她,而且,她, 她需要我。”

  许慕白不敢说阿瓷喜欢他。

  他知道在沈如霜看来, 自己的女儿喜欢他这样的人,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因此, 他只敢说她现阶段需要他。

  喜欢和需要是不一样的。

  前者由自己的情感出发,在一段关系里更为主动,后者则出于某些因素, 不得不忍受着什么。

  这样听起来虽然减了几分她对他的情意,却不至于使沈如霜迁怒于她。

  他把错误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是他玩弄手段让她离不开他。离不开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 而是因为需要。

  付杨在一旁腹诽, 昨天怎么没见他跟自己这么讲?

  一直在他面前摆正宫的谱!

  怎么等见了沈如霜, 就改口说瓷瓷需要他了?

  沈如霜并非不清楚许慕白这样讲的用意。

  不过是为了让她少责怪女儿一些。

  但让她感到诧异的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懂事又不懂事的?

  以前刚知道他们俩在一起时,她感到震惊又愤怒。

  那时候许慕白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意愿, 做事全凭他自己的喜好。

  就这样独断专行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

  现在看他竟然也开始学着如常人那般, 体察他人的难处。

  虽然言行举止仍旧很是笨拙, 容易被人一眼就看出意图。

  但终究是没有原来那么不入眼了。

  她对他问道:“你很喜欢她么?”

  “嗯。”

  “喜欢她, 所以才把她往废物那边培养, 让她一辈子离不开你, 是么?”

  “不是。”

  “可她的身体确实是遇见你之后,才垮得越来越厉害的。一直在治病, 越治越坏。之前还只是吃药可以续命, 现在就只能定时注射药物了。几乎成了彻底的废物, 不出去见人也不出去工作。好像一个人只要她面容丑陋, 再加上重疾缠身,就能把今后人生中遭遇的所有不幸,都归咎于此一样。这世界上有许多像她一样的人,可造就他们如此落魄不堪的,最根本的原因,难道不是他们不努力吗?”

  虽然付杨是站在受益者的角度,但听到沈如霜的这番话,仍旧感到震惊。

  他觉得这样的人是真的狠,对自己狠,对身边的人更狠。

  可偏偏你又不能反驳这样的狠人,毕竟,确实有人从困厄的环境中厮杀出来之后,反手就居高临下地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去指责没能走出来的人。

  至于过程中所遭受屈辱,艰辛,挫折……是每个无势者都会经历的。

  人们习惯把抵御这些的能力,称之为努力,或是坚持不懈的努力。

  但凡是没能抵御住的,不管抵御了多久,都会被判定为不努力。

  这样天衣无缝的骗局,或许自创世初就开始大行其道了。

  至今仍旧在演化进行着。

  从来都是有势者对无势者所设置的话语陷阱。

  在隐藏血缘、裙带、宗族等关联性群体的共享盛宴后,只从指缝间流出一点点资源。

  让下面的人抢得头破血流。

  获胜者被竖成锃光瓦亮的标杆,插在如山的白骨堆上,以模糊个体间差异,大展进取之荣光。

  像极了古罗马的角斗场中的场景。

  角斗士被驱入赛台,同猛兽做生死搏斗。

  险胜的角斗士,误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高台之上观赏的奴隶主贵族。

  然而……没可能的。

  他们的生死荣耀,从不取决于自身的强悍,而在贵族的一念之间。

  为了渺茫的生存机会去厮杀,却永远无法做自己命运的裁判。

  许慕白犹豫了一下,颇为温和地说道:“原来,只要自己小有本领,又刚好赶上了一些机构找代理人的好时候,就能大言不惭地埋怨别人生不逢时。等自己做为前人把位子占全之后,就可以控制后人的步伐了。既能评判又能督促,既要质问又要压抑还要体面,真的是太妙了。”

  其实他说得很隐晦,因为知道沈如霜是如何起家的。

  努力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因为,她是被人选定的。

  当然也不是说努力毫不重要,她的努力仅仅是做到,让自己拥有被选定的资格而已。

  但沈如霜刨除自己被选定的因素,将所有的一切都看作是努力的结果。

  坦白讲,单凭努力或许能够做到小有所成。

  可若是在某个领域中做到像她这般地位的人,一般来讲绝无这种可能。

  许慕白并不排斥这种行为,甚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借此获得成就的人,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是否努力。

  掀起一场恶劣的语言暴力,建立在冷漠无知的基础之上,或许还掺杂了诸多的利益纷争。

  付杨暗中观察着沈如霜的表情。

  结果发现她情绪控制能力确实很好。

  稳定得异于常人。

  按理说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似乎从沈如霜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和煦。

  类似于老师看学生回答问题的那种感觉。

  尽管言语之中多有冒犯,但许慕白是回答正确的那一类学生。

  可惜,许慕白识别不出沈如霜此刻的表情。

  一味地固守在她的对立面。

  愤怒又不甘。

  沈如霜不气不恼道:“即便是妙成这样,他们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照样不努力。”

  许慕白到底是没有那么强的定力,他抑制不住强烈的情绪对她质问道:“不敢去看借势者稍加努力就能得到一切,偏偏盯着无势者努不努力,明明已经丧失公正之心,还故作不偏不倚,只知道对他们横加指责,生怕他们不肯弯下腰来为你所用!这是什么魔鬼行径?如果做不到好好保护她,你有什么资格当她的妈妈?”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阿瓷现在的性格就是被沈如霜给驯化出来的。

  好好的孩子,她不好好养着。

  偏要整日里打压,宛若一个后妈。

  沈如霜冷笑道:“我也不想当她的妈妈,可是已经生下来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能掐死她呀。再者说,我为什么要看生在罗马的孩子努不努力?不用看也知道人家既聪明又努力的,谁有资格对人家指手画脚的。至于没能生在罗马的孩子,当然要时时盯着了,越不盯他们就会越堕落。必要时还要适当地打压,这样才能学会在险恶的世道生存,不至于飘得太过。”

  “有些孩子的处境,像你这种从来没为金钱费过心伤过神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没有选择做人的权利,能正常长大已经是心怀感激了。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更加努力一些,又有什么错呢?而且,这怎么能说成是为我所用呢?当前人已经固定好享受的姿态站位时,后人不就是要灵活地接受为奴为婢的命运么?连生存都很难,哪有心思管自己的地位。”

  “在毫无能力存活下去时,急于争取自己的权利,我看那些人还是不饿,饿一饿就足够清醒了。清醒到发现一切的反抗和怨言都是毫无用处的,不如闷着头闭着眼睛做些他人需要的事,至少还有些许的利用价值。被利用得淋漓尽致,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荣耀。”

  付杨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摇摆不定的钟摆。

  他一边觉得许慕白说得有道理,一边觉得沈如霜说得也没错。

  好在他不用为这场辩论判别对错。这是角斗场的角斗士,争个你死我活也要抉择的。

  而他,是坐在上面观赏的人。

  有些事情,积重难返,不是许慕白可以改变的。

  甚至,是很多人都难以改变的。

  但他不想让她卷入身不由己的浪潮中去。

  他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让她活得那么辛苦。”

  这不仅仅是在作出承诺,也是在隐隐警告沈如霜,他不会把阿瓷还给她。

  永远不会。

  沈如霜笑了一下:“原来你就是这样骗她的么?”

  许慕白沉声说道:“没有。我从未对她讲过这些。其实就算没有我,只要她能逃离你身边,不被你设置的规则所束缚,她也会活得很轻松的。一直以来,错的人是你。你自己放不下所打拼的一切,又急于培养出新的继任者,可那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听我妈妈讲,你是走天道的人,本该是不偏不倚的。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妈妈看错你了。你只是想利用阿瓷延续你未完成的事业,不管她是否能以人的姿态活着,不知道这样造就的是她的前途无量,还是你的前途无量。”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前途。你只是不想她活得太自在,硬要给她找些事情来做。你找尽足以指责她的事端,逼迫她彻底沦为你的工具。你们这些人的心思太过复杂,她不应该和你们在一起。”

  沈如霜听完许慕白的话,淡淡地赞美道:“你洗脑的确很有一套,她性子本身就怯懦,更没有什么独立的思想,动不动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也难怪被你忽悠了去。”

  “她的命运,应该在她自己手里。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敢说保她一世无忧,你凭什么?凭你冷漠理智的头脑,凭你不近人情的性格,凭你有个好家世,还是凭你对她短暂的兴趣?”

  “别太离谱了。我在世的时候,她好歹有个娘家人,这世上总有个在意她的,你不敢对她怎么样。倘若我不在世了,一个女孩子,又没有谋生的本领,全身上下有一半的肌肤被毁掉了,跟怪物也没什么两样,把你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谁知道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她,会把她卖到哪里去?”

  “让一个怯懦的女孩子,不相信家人,不相信朋友,甚至不相信自己,只相信你,你安得什么心?就算不是女孩子,换做是个男孩子,也够渗人的。很难说是不是要被卖的前兆。”

  “跟着你不会那么辛苦,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呢?我就没见过这世界上有不辛苦的人。不是劳心的,就是劳力的,要么就是又劳心又劳力的。不过是程度的轻重而已。”

  “你难道觉得你妈妈活得很轻松么?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哪一条不需要她亲自打理。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你爸硬拖着不肯离婚,不过是再也找不出自己喜欢而又能与之相配的人了。成年人怎么可能只看感情。”

  作者有话说:

  小阿瓷:好困,妈妈怎么还不来看我(小心翼翼地瞌睡)

  付杨:别担心,她跟许慕白在下面吵起来了。

  小白:真不想让她担心,就不要告诉她。

  付杨:真不想让她担心,就不应该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