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现代言情>轻轻【完结】>第206章 二百零六片白羽

  ◎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自己吗?◎

  她怎么会忘记呢?

  只是在睡梦中, 沉浸在黑暗里,可以短暂地逃避。

  等睁开眼睛,意识清醒的时候, 就会清晰地看到每一处肌肤的疤痕。

  又不只是脸上有。

  她身上大半的肌肤, 都布满了恐怖的疤痕。

  纹路如丘陵,如沟壑……

  换衣服的时候会看到, 洗脸的时候会看到,注射药剂的时候会看到……哪怕是不怎么留心,也是经常能看到的。

  每天都要看好多次。

  她一直都活在对自己的厌弃之中。

  可是, 幻想,应该是不犯法的。

  她确实会在很讨厌自己的时候, 幻想过会出现一个人紧紧地抱住她。

  不是因为她会给对方带来任何外在利益。

  仅仅是, 那个人, 想那样做。

  其实许慕白出现的时机并不算好。她总觉得,要是再早一些就好了。

  如果,他出现得再早一点点的话, 那她迈入校门之前,也会更有勇气一些。

  为了保护他不受到同学的嘲笑, 她仍旧不会对他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

  仅仅是知道在学校, 有一个人在看到她之后, 不会害怕地躲开。

  而是, 安静地站在原地, 报以温和坚定的目光看待她。

  就已经让她有被治愈的感觉。

  对于那些幸福的孩子,是很难理解这种感觉的。

  他们习惯了互相注视, 互相欣赏, 互相夸赞。

  游刃有余地在人情往来间穿梭。

  但她并不习惯。

  大多时候, 她都是极度害怕的。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嫌弃自己的目光, 也不清楚自己讲话的时候,会不会吓到对方。

  她太需要有一个人,坦诚又平静地对她讲:“没事的。”

  坚定又温和地告诉她,他很强大,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看到她之后也不会害怕到跑开。

  而她的脸,她的目光,她的举止,根本不可怕,半点也没有吓到他。

  在遇到许慕白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样的人,仅存在于人生最绝望时刻的幻想之中。

  可是遇到他之后,她发现,他比她幻想出来的人,还要好很多很多。

  如果她没有这么丑陋,没有这么怪异就好了。

  她应该会像每一个可爱开朗的女孩子那样,在同自己喜欢的人见面的时候,迎着清晨的阳光飞奔过去,然后被温柔地抱个满怀。

  可她不行。

  每一处疤痕,对她而言,都是跑向他的阻碍。

  它们会像舞动的藤蔓一样,牢牢地捆绑住她的躯体,将她拖拽回来。

  这种无论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东西。

  怎么会需要人提醒呢?

  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只是因为许慕白,始终都是温和又坚定地看着她。

  让她误以为,即便是自己这副样子,也能遇到喜欢自己的人。

  可是妈妈说不行。

  在妈妈看来,自己的样子,不配被任何人喜欢。

  更不可能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仿佛只要妈妈认定她活该被厌弃,就能单方面地代替她,同过往的那些突如其来的伤害和解。

  以前她是同意妈妈这样做的,因为不知道除了同意,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惜只是让自己变得麻木,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并不能减少伤害。

  她不想再待在妈妈身边,仍旧过着那样的生活了。

  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她太脆弱。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唯一能逃离妈妈的时刻。

  羽轻瓷缓缓地睁开眼睛,从方才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她温和而坚定地说道:“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也不在乎他是否骗我,我只知道他不会像我害怕的那些人一样,对我抱有异样的眼光。从一开始,他就没有。”

  沈如霜完全没有料想到,对她打压半天会是这种结果。

  本来想让她主动地离开他。

  怎么起了反作用?

  她渐渐地松开了她的颈,将镜子轻放回桌子上。

  羽轻瓷以为妈妈终于放过了自己。

  可没有想到她忽然起身,拿出手机来给人打电话。

  “孔太太啊,你好,我是沈如霜。”

  仅仅是简短的问候,就足以让羽轻瓷受到惊吓。

  她失声尖叫着打断了妈妈接下来要讲的话,情绪失控地将她耳畔的手机抢了过来,然后迅速藏进了被子里。

  沈如霜对上女儿一脸惊恐的表情。

  感觉又心疼又厌恶。

  其实她不想逼疯她的,是她自己执迷不悟。

  “不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么?拿我手机做什么?”

  羽轻瓷拽住妈妈的衣袖,哭着恳求她道:“不要说好吗?”

  “孔太太又不是别人。她是许太太的朋友呀。听说一直有意攀上这门亲事。我把你们的事告诉她,让她早点断了这份念想不行么?”

  孔太太是那种阴阳怪气和心直口快的结合体。

  她一定会很生气地到处讲。

  过不了多久,很多人就会知道了。

  羽轻瓷猛烈地摇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别人知道。”

  “如果连孔太太这样的人,都让你感觉到害怕的话,那等大家都知道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别人会怎么说他?”

  她的手无力地从妈妈的衣袖上滑落。

  “你外貌不行,也没什么内在。从小到大,一事无成。什么也为他提供不了,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无论结不结婚,只要你们在一起,对他来说,怎么看都是赔本生意。”

  她试图和这种观念对抗:“感情和生意,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只是你觉得没有。越是没有用处的人,越会渴望单纯的爱意,因为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能够拿去交换。你连正常人都算不上,从来都不敢走出自己的舒适区,遇到害怕的事宁愿烂死在原地,也不敢迈出去一步,你有想过,喜欢你这种人的人,会被别人怎样看待吗?”

  沈如霜接着问出了一个尤为扎心的问题:“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自己吗?”

  羽轻瓷说不出口。

  因为,她不喜欢自己,很不喜欢。

  “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他考虑的。许慕白虽然有病,但装起来倒也蛮像个正常人的。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是可以找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你怎么忍心,拉着他和你一起躲在阴暗的地方,永远走不出来呢?”

  “听人说,自觉很烂的人,最大的仁慈,就是别去给别人造成困扰。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多想一想,你们的未来怎么办?自己能创造什么价值给他,有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会不会让别人笑话他……如果连这些最基本的现实问题,都没有办法面对的话,那在一起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自己开心么?人长得难看就算了,别那么残忍,顺带着毁掉人家的人生。”

  “这些天我就待在这附近,我会发你一个地址。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过来找我。不过我耐心有限,你最好是快一点。小孩子在外面贪玩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回家,我永远接受你。”

  沈如霜从被子里翻找出自己的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事已至此,她有十足的把握,女儿会主动地离开许慕白。

  毕竟,自己强忍着心疼,将她从里到外贬了个一无是处,让她看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就算女儿再怎么喜欢他,可为了许慕白的未来,她也得回到原本的轨道上来。

  未来她还有许多事要求轻瓷去做,怎么可以因为有了逃避的空间,就再也不想出门了呢。

  简直是笑话。

  沈如霜确定自己的行为,是绝对的正义且理智。

  真正的救赎不是纵容她烂下去,是教会她放弃和成长。

  其实看到孩子快要被自己逼疯掉,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只是总比日后,她被人抛弃要好。

  等她到了一定年纪,会很感谢她当初为她做的这件事。

  沈如霜沉浸在拯救女儿的喜悦里。

  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以窒息的方式,极端地摧毁一个脆弱的灵魂。

  或许,对她而言,教会孩子堂堂正正地生存,远比让她放纵开心要重要。

  这样的观念对承受者来说,是很恐怖的。

  明明对方所做所为都是为你好,却仍旧感到一种在精神上被施暴的感觉。

  被充满力量的话语,鞭笞得体无完肤,最终不得不妥协。

  在妈妈离开之后,羽轻瓷感觉支撑自己身体的骨骼,好像开始轰然断裂。

  坍塌后,堆砌在血肉之间,又疼又无力。

  每动一下,都会痛及全身。

  她拖着自己怪物一样的躯体,缓慢地蜷缩进被子里。

  厚重的被子将她埋进黑暗里。

  如果是以前很痛苦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去想许慕白。

  可是现在她不敢想他,因为,越想越觉得心像是被刀剜一样地疼。

  她努力地安抚自己的心,没关系,没事的,别担心。

  离开他,自己只是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并不会遇到特别可怕的事。

  原来可以坚持下去,那现在也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已经意识到,这是大脑的谎言。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难过。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任由情绪操控着她的一切。

  方才那一幕幕恐怖的场景,无限循环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心在各个画面中奔走逃生。

  逃着逃着,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许慕白,想起他给自己弄的编发……

  羽轻瓷努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吞吞地下床,扶着桌子蹲下来。

  她一边默默地哭,一边捡起被妈妈丢弃的发饰。

  摘下上面残留的发丝后,将精致的发饰排列整齐地放回到桌子上。

  装作是为了睡觉舒适,自己摘下来的一样。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又埋进了被子里,做最后的逃避和停留。

  希望不要梦到他。

  不,还是梦到吧,最后一次。

  许慕白身上药剂的药效,直到深夜的时候,才渐渐退去。

  他一直被付杨关在监控室里,看到了她入睡前所有的举动。

  其实发饰掉在地上,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她只是不想他担心她。

  有时候,他宁愿她变得自私一些。

  不要为别人着想太多,只要爱她自己就够了。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明明已经难过得要死,还要忍着心痛来收拾一地狼藉。

  药效过去之后,监控室就再也困不住他。

  付杨在意识到许慕白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躲开。

  他没心情那样做。

  原来人在很难过的时候,真的不会在乎自己受到怎样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

  沈如霜:我赌她明天会来找我。

  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路人·夫:我赌她不会。女儿不像你,也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