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孤零零地在水泥地面上躺了那么久◎
有时候, 缺陷未必不会成就一个人。
“丢人”这种心理,许慕白从来就没有过。
他的情感实在是太过匮乏,匮乏到只够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妈妈从定制的教材中, 教过他在怎样的时刻,可以适当表现出丢人的心理。
目的只是为了混迹于正常人之间。
甚至要求他, 刻意地去学习一些应有的姿态,避免日后被人拆穿。
为了不被妈妈打,他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学。
可惜他并不清楚为什么, 要表现出那样的姿态。
好像这世间所有于他不利的事,都没有办法逼迫他有丢人的感觉。
不仅仅是“丢人”, 还有很多正常人在遇到事情时, 应有的情绪和心理。
他都不具备, 也没办法因为自身而产生。
活得像一块失去了三魂七魄,没有喜怒哀乐的石头。
许慕白所有细微的情绪和念想,都是在最初看到和阿瓷有关的影像资料时, 逐渐发散产生的。
就像,从坚硬的石头里面, 生长出柔弱的嫩芽。
那些嫩芽因她而生, 也只会为她而颤动。
阿瓷就是只属于他的小精灵。
她有着很温暖的力量, 牵引出他内心沉睡已久的各种情绪。
彼此感应, 相互怜惜。
许慕白平静地对付杨说道:“我感觉不到丢人。无论是处在怎样的境地, 都无法为自己产生任何情绪。”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付杨根本不相信,他即刻补刀道:“不觉得丢人, 你走什么?”
“我要去洗澡、换药, 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只要我干干净净, 不受到任何伤害, 阿瓷就不会为我而难过。我不要再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她面前,那样她会哭,我不想她哭。”
付杨听完许慕白的话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坏人。
可明明他不是。
他就只是,嫉妒。
嫉妒那个哪里都不如自己,浑身上下满是缺陷的男人,竟然可以得到一个女孩子全部的爱与怜惜。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原来真的有东西,是哪怕使出浑身解数,都得不到的。
付杨不清楚自己要不要放弃。
可他没有那种放弃的习惯,以往就算是得不到,也要毁掉。
他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拒绝。
可是,要他毁掉她么。
他舍不得。
如果许慕白消失就好了,最好是让沈如霜亲手解决他。
那样一来,瓷瓷就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里所有的温暖都离她而去。
到时只有他还陪在她身边,他想,她一定会很依赖自己的。
付杨看着许慕白离开的背影,和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或许是白天消耗了太多心力,羽轻瓷夜里睡得很沉。
沉到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沙子埋住。
怎么也起不来的感觉。
她放任自己轻飘飘的灵魂,在不规则的梦境中穿梭,唯有在这种时候才是自由的。
只是今晚那么多梦境里,一次都没有见到许慕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产生了这样的念想,羽轻瓷感觉自己的身体陡然下坠,摔到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躺了一具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感到害怕。
只是觉得莫名地熟悉。
她心疼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摸上去感觉像在摸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哦,原来是一座雕像。
从哪里跌倒,就睡在哪里的羽轻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闭上眼睛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许慕白的面容。
糟了,许慕白怎么变成雕像了。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雕像。
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雕像。
而是死去的许慕白。
好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
听说人在死后,躯体会变得僵硬。
她呆呆地环顾四周,巨大的悲痛从胸腔中涌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绝望地嘶吼。
然后,她就被自己给喊醒了。
确切地说,被吵醒了。
她恍然间睁开眼睛,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漆黑厚重的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羽轻瓷习惯盖着很厚实的被子,蒙着头睡。
因此,她并不会被清晨淡淡的阳光唤醒。
阳光无法穿透她的被子。
大多时候,她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漆黑一片,就像现在这样。
原来是梦,虚惊一场。
许慕白一定要长命百岁,千万不要死在自己面前。
羽轻瓷小心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有刺痛的感觉。
再次确认,现在不是梦,她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她很想梦到他,可是并不期望梦到他死去的场面。
那是她最害怕的事。
刚刚是她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梦到他,想来还有些遗憾,都没能在梦里好好抱抱他。
让他孤零零地在水泥地面上躺了那么久。
她才掉落到他身边。
梦里的他,一定很冷,很孤单。
羽轻瓷躲在被子里,又重新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
其实她在想他。
想和他有关的所有画面。
只是没想多久,就想不下去了。
因为她也总是想到妈妈。
妈妈的话像魔咒一样,让她一想起许慕白,心里就觉得很难受。
因为心里很闷,就想着将被子扯下来一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然后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类似松柏木的香气。
许慕白常用的洗发露,就是那样的味道。
给人一种清净幽寂的感觉。
《论语》上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她想,如果里面真的有松柏提取液的话,那他一定很少掉头发。
不像她,总是掉很多。
寒冷的环境下会掉,温暖的环境下也会掉。
如果自己能像松柏那样就好了。
不过,为什么会在自己的病床上,闻到许慕白常用的洗发露的味道?
在意识到些什么之后,羽轻瓷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
她小心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纽扣。
许慕白衬衣上面的。
她屏住呼吸,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上看去,发现他还在睡觉。
幸好没有被她吵醒。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是在被子里面喊的,隔绝了一部分声音。
夜里很冷的,他也不抢她的被子盖,就只是睡在这里。
羽轻瓷小心地下床,将被子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她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
怪不得房间里暗暗的。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睡,她是不会洗漱这样早的。
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
羽轻瓷在洗手间动作很轻地洗漱着,因为水流被她放得很慢,洗漱的时间也就较以往长了许多。
她的腰弯得有些疼,就尝试着活动一下,挺直自己的背脊和颈椎。
结果抬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吓得她瞬间闭上了眼睛,在水池旁蹲了下来。
她不想看,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
妈妈说的没有错。
她不应该有太多妄想的。
羽轻瓷用冰冷的毛巾,死死地捂在自己的脸上。
试图将每一声呜咽,都藏入毛巾的孔隙里。
但可能是哭得太伤心,情绪太激动,以致于倒气没倒好,不小心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呱”。
她惊得立即停止呼吸,强行把悲伤的情绪憋了回去。
怎么会有人连哭都这么惨啊!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听到。
羽轻瓷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渐渐地扶着洗手台起身。
她想要悄悄地离开这里,不打算跟许慕白告别了。
不然,她会很舍不得他的。
从洗手间出去之后,她小心地将窗帘拉开一个缝隙。
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起雾了。
从抽屉里翻找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了妈妈在上面留下来的地址。
有一种要去考试的感觉。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走向门口的每一步,都让她的心无比煎熬。
站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许慕白。
突然有一种很想过去抱他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这样做。
羽轻瓷无力地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疤痕。
其实就算不低头,她也能摸到的。
只是一想起那些难看的痕迹,颈不自觉地就没有了支撑的气力。
好难过。
正如她低不低头,都能摸到那些疤痕一样,无论她抱或是不抱他,只要是站在他面前,都会被他看到的。
妈妈对她说,不能像烂泥一样,黏在别人身上。
出门之后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在撕裂自己的心。
走廊的窗户开着,雾气渗了进来。
有些冷。
她麻木地走到电梯前,伸手按下按钮,忽地打了个冷颤。
叮咚——电梯门缓缓地打开。
应该是要立即走进去的。
可就在她准备迈步进去的时候,忽然觉得电梯大开的门,像极了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她从如镜子一般的电梯内壁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说实话,很恐怖。
不过,这个破电梯,比她还要恐怖。
她不坐了。
羽轻瓷转过身就走,这并不是退缩。
只是……只是要去走楼梯。
楼梯的门很重,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一点缝隙。
等她从缝隙里侧身挤进去之后,原本想要缓慢地松开手,结果没控制好力气,厚重大门忽然就弹回去了,发出一声闷响。
天花板上的声控灯亮起,她顺着光源缓慢地走下去。
她的步伐很轻。
因为不想安静的楼道里,突兀地回荡着自己一个人莽撞的脚步声。
就是连一层都没下完,灯光忽然就灭了。
糟糕!
忘记是声控灯了。
对她这种习惯安静的人而言,在任何地方主动弄出些声音来,都是特别强人所难的事情。
她尝试着不再发出声音开灯,缓慢地扶着扶手走下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停住了。
因为总感觉背后有一股冷气,像是有什么人站在那里一样。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着,发丝从肩后滑落到胸前。
在擦过她的耳边时,又带来了一股暖流。
感觉像有人在她耳后吹气一样。
可楼道里只有她自己,再没有什么旁人的。
想到这里,羽轻瓷吓得闭上眼睛,抓着楼梯扶手喊了一声。
试图吓走脑海里那些奇怪的念想。
灯蓦地亮了。
虽然现在是闭着眼睛,但是她能感受到光的存在。
等她睁开眼睛后,环顾四周,仍旧只有她自己。
羽轻瓷站在楼梯中央。
她看了看下面,又看了看上面。
突然,不假思索地往门的方向疾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电梯:瓷瓷你有点过分了啊,我哪里可怕了?再可怕能有黑暗的楼梯间可怕?
楼梯:单身狗不懂爱就少说话。走楼梯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分离得慢一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