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思华年【完结】>第47章

  云清法师……阿绫听说过他。那是先皇与太后的亲子,也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年仅三十六,曾经的敬亲王云镕。前些年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痊愈后顿悟,皈依佛门。

  云珩盯着阿栎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小皇叔是皇爷爷与皇祖母的老来子,大家都说,若不是他身子骨太脆,如今皇位上坐的还指不定是谁呢……父亲他们向来对这个体弱的小皇弟关照有佳,皇祖母生辰,他见我送的是佛像,便说要借花献佛,想偿一偿不能侍奉母亲膝下的孝心……没想到最终是被我连累致死……这些人,就为了毁我的贺礼,顺带佐证那些有关我不是天命之人的谣言……呵,这宫里的人心怎……”

  “殿下。”阿绫知道他心中激奋,低声喝止道,“我先送你回宫……回去再慢慢说。”

  这里是造办处,耳目混杂,难说有没有与孔甯那一路爱煽风点火告密邀功的人在暗处偷听……

  云珩一愣,嗯一声,与他一前一后下楼离开。

  太子殿下走的并不是回宫的方向,阿绫料想他是想散心。

  松软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有咯吱声。

  “殿下送去的佛像是不是也没了?”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云珩点了点头:“他们似乎不知道我今日也去了佛坛,我猜那些人原先是想将我一同料理了……山里天寒地冻,门窗紧闭,火是从外头烧进去的,里头的人插翅难飞。皇叔与我不同,离宫已久,早没了这些不必要的戒心,发现时已经太晚……”他停在原地,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叹道,“若是这大雪能提早个半天降下……也不至于此……”

  阿绫走上前替他吹走了粘在眉毛和睫尾的雪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太子殿下此刻大抵是这种心情吧。

  “回宫吧。”看到他嘴唇冻得发白,阿绫意识到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了。

  反正四下无人,他索性隔着衣服捏住云珩的手腕,拖着他往晞曜宫的方向走。

  云珩也任人摆布地被带回去,不声不响沐浴更衣完,一头扎进了书房。

  “不用管我了。”回过神,他吩咐木棉,“今夜耽误了阿绫出宫,你安排他睡在暖阁吧……冻了许久,替他熬一碗红枣姜茶,记得加桂花蜜。”

  阿绫换洗完接过木棉送来的姜茶:“殿下喝了么?”

  木棉摇摇头,伸手指一指他,再指一指茶壶。

  他心领神会,端起茶盘,轻车熟路走去书房。

  线香的一缕细烟袅袅上升,阿绫原以为他是在看奏折,可走近才发现,云珩面前摊开着般若心经,正逐字逐句誊抄。

  阿绫倒了杯茶,在一旁等一页写完了,趁着他挪镇纸的空档递过去,果然,云珩接过二话不说便仰头喝下……阿绫不禁庆幸,还好茶不算烫。

  他垂下眼,盯着写满的宣纸。当朝太子虽年仅十八,但一手好字历来是被称颂的。

  普普通通的行楷,也被一些人诟病太过精致矫作,筋骨不佳,不具锋芒。乍看之下的确只觉得清新俊逸,可盯一阵子才能察觉不俗的气韵,那一字一句像要从纸面上跃出,呈现一种令人着迷的动态,尤其是枯笔处的飞白。

  人常说字如其人,阿绫重新抬眼看了看执笔之人,他面上倒不显得悲恸,此刻该是把一腔愤懑与挫败都留在了笔尖,才让篇心经格外动人心魄。

  太子站在桌前一张一张地写着,笔锋连绵,阿绫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

  这些日子他存了心思去听,去想,云珩的处境并不若他想的简单。对手是年长十岁的睦王,早在云珩开蒙前,对方就已经在培植势力,若不是云珩生性谨慎,再加上有几分运气在,怕是早就被人得手。眼下虽被动,可弱势些的太子仿佛更得皇上护佑,反而睦王,时常受到明里暗里的敲打,这未尝不是好事……

  自责、痛心与惊吓,他深知云珩眼下没有心情想太多,但贺礼被烧毁,总还需要个对策的。

  他盯着爬上中天的半片上弦月不禁思索起来。

  那尊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找到最合适的木料,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再历经两个月悉心雕琢而成,如法炮制铁定是赶不及了。

  可百善孝为先,虽不是血亲,但她毕竟是所有皇子名义上的祖母。老人家花甲寿辰,身为太子,若是空手不送,难免要被人诟病对皇太后不敬,留下后患。

  佛像,佛经。

  他福至心灵,随手捡了一张写完的宣纸对着光看了看。

  既是吃斋念佛之人,不如就投其所好送这心经吧。毕竟皇太后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到了这个年岁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何况她亲子意外丧世,想必更无心那些身外之物了。

  前朝的事,阿绫一知半解帮不上忙,若说能做些什么为殿下分忧,大概就只剩刺绣了。

  他不知不觉靠在窗前睡过去,又迷迷瞪瞪被唤醒:“阿绫,去床上睡。”

  “嗯。”他也不知自己是去哪里,总之是踉踉跄跄倒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心满意足睡去。

  “木棉……”云珩坐到榻边,“……你说若是有一天,他发现……我并不如想象般良善,实则与云璿之流无甚区别,他会失望么?”

  万籁俱寂,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默默盯着阿绫安然的睡脸,随手抓了那人耳边的一缕头发把玩了一会儿,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日子还要过,小皇叔虽与他不算亲近,但这条人命他也要记在心上。

  “木棉,明早我要上朝,赶不回来,你到了时辰叫醒他,别叫他误了造办处的差事被怪罪。”

  木棉盯着那条惨不忍睹的麻花辫点了点头。

  云珩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一笑:“明日起床,你替他拆了吧。”

  说完,他起身熄灭了桦烛,离开暖阁。

  晞耀宫够暖,阿绫醒的容易,不必先拽了衣服到被窝里温半天才敢穿。

  原本从住处出门,一路进宫再赶到造办处得有小半个时辰,今日要从容的多,只需一炷香。

  他以为自己是头一个赶到,不想一上楼便看到阿栎站在他的绣绷前等他,难得这人也这么早,兴许是昨夜又为他担惊受怕了。

  阿栎像是习惯了他时不时消失不归,也不多问昨夜之事,只抱着胳膊连声叹气:“阿绫……我不知你与太子哪里来的交情,可无论如何太子终究是太子,你就是个低微的匠人,草民贱命,出了事说舍弃就能舍弃,生杀予夺都在他们一念之间……你自己可要掂量清楚,莫要脑子一热便惹祸上身了……”

  他又何尝不知这其中凶险,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是自不量力,可十年间种种过往,他早不能将云珩单纯当做与自己尊卑有别的储君看待,何况……何况那是云珩啊,他又怎可袖手旁观,让那人独自面对这宫中的无尽寂寞和百般凶险呢。

  “放心吧,我都明白。”他掂量的很清楚,对方需要他,他便竭尽所能,若是有一日不需要了,能全须全尾离去最好,若是不能,就当还债报恩吧。毕竟若不是云珩,自己这条命保不齐已经交代许多次了,人总要知恩图报的。

  下值的时辰,阿绫没着急离开。

  做完了该做的,他从怀中掏出几页对折的宣纸展开,昨夜云珩写了满桌子的心经,他随手挑了几张带在身上,时不时掏出来看一看,整卷经不过二百六十字,通读几遍就差不多可以背下来了。

  他倒也不是刻意背诵,只是在尽力记住上头的笔触字形,绣起来才能游刃有余,仿他挥毫泼墨般一气呵成。

  “又不回?”阿栎站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

  “回。走吧。”他收拢了东西,与阿栎沿街买了几个肉包回到住处,边吃边看。

  “啧,还老说我。”阿栎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宣纸,腮帮子里还有半口吃食没咽下,含含糊糊念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五……五……”

  “照五蕴皆空。”阿绫放下包子,“蕴藏的蕴字怎么不认得了……”

  “切,这种东西也能看得这么用功。”阿栎悻悻道,“你别是要出家啊。”

  “给皇太后准备的,太子亲笔,你可别给我弄坏了。”阿绫吓唬他。

  “啊?快拿走快拿走……”对方大惊,烫手山芋似的将东西丢还给他。

  阿绫笑了笑,从柜子里找出一只许久没用过的竹杆笔,沾着茶水在桌上仿写起来。

  “哎,那些个字我一看到头都大了。你啊,可惜了,真是该去念书考功名。”阿栎从枕头下掏出本书,津津有味看起来。

  阿绫瞥眼一瞧,他居然还给那套《风月渡》包了一层牛皮纸,宝贝的不得了,便也有来有往挖苦他:“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