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祝微生说水沟有问题,穆姑姑第一个不干。

  “你什么意思!”她凶巴巴地瞪着祝微生,“你是说我挖出这两条水沟,是在故意害人?”

  “这两条水沟的位置,不是寻常人可以挖出来的。”祝微生淡淡道,“它们所处位置,一条位于冠带方,一条则在临官方。”

  “这俩位置有什么讲究吗?”穆旷问。

  “风水看山看水,向来以山川地势水带为龙脉。”祝微生比划了一下两条水沟不明显的地势起伏,“龙脉分五行,水沟带水,为水龙。而凡是水龙,最好是从西南和西北的方向入首,这样绵延而来的水龙,地势格局较好,是旺龙线。在这种位置建阴宅,对主家后人比较吉利。”

  但若水龙从东南和东北方向过来,则走成了衰龙线,这和水沟过坟一样,都带着凶兆。

  冠带和临官两个方位本是其中的旺龙线,但因为入首方向不对,且两条水龙对墓库形成了夹击怒冲的局势,导致旺龙变衰龙,吉兆变凶兆。

  祝微生道:“风水术语中,有句话叫‘冠带失龆龄之男,临官丧成材之子’,说的就是这种阴宅格局。”

  也就是说,冠带方出水龙,家中容易死幼童;临官方出水龙,家中成年男子容易暴毙。

  而这两点,如今穆家全占了。

  如今两凶相叠,只要这水沟盖子盖上,重新填土掩埋,一旦地势形成,气机转变,就再无回转余地。

  祝微生的解释简单易懂,穆家人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这盖子还没盖上,所以穆阔和穆宇两人现在还只是昏迷。可若不是他们今天来得及时,等到傍晚六点完工,盖子一盖土一埋,两人是不是直接就死亡了!

  刘莉怒目瞪着穆姑姑,觉得她真的好恶毒,这打的是要他们穆家男人全部死绝的主意啊。而事实上若不是他们好运找来了祝微生,现在穆家男人,差不多也的确都出事了。

  穆老爷子杵着手杖,缓缓闭眼,心中对穆姑姑有多失望,不言而喻。

  “你也信他的胡言乱语?!”穆姑姑看着穆老爷子,气极反笑,“我虽然恨你耽误勇儿救治害得他离我而去,也因为你不喜欢穆阔他们,对他们有所迁怒。但他们怎么说都是我的外甥重外甥,我再怎么也不会恶毒到下手去害死他们!”

  穆姑姑的反应激烈,好像当真是被误会了。

  祝微生从水沟边下来,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前听你说,好像是你儿子给你托梦,你才起了动墓的注意?”

  穆姑姑扫祝微生一眼,虽恨他胡说八道,但也开口回道:“是。勇儿给我托梦,说他在下面孤苦多年,希望能像从前那样热热闹闹,身边有亲人陪伴。在这之前,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他,这是他这么多年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我怎么忍心他失望落空。”

  祝微生听了穆姑姑的话,就歪了歪头,“可是你怎么确定给你托梦的,就是你的儿子勇儿?”

  其他人一怔。

  穆姑姑生气道:“你这话真是搞笑,难道我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勇儿虽然离开我几十年,但他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遗忘过。他在梦里还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叫妈妈,冲我撒娇,还说水里好冷……”

  说着,穆姑姑情绪上来,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一幕实在叫人恻然。

  但祝微生眨眨眼,还是直接道:“鬼魂托梦是阴灵与活人接触的一种方式,虽是通过梦境,但阴气也会在活人身上有所残留。我的确在你身上闻出了一道鬼魂气息,但那味道,绝对不是你家勇儿的。”

  鬼是有味道的,死去年头越久的鬼魂,身上腐朽的味道越重。穆姑姑的勇儿死去三十多年,但那味道闻起来,却像死了上百年。

  穆姑姑说自己被勇儿托梦,身上却没有勇儿阴气的味道,反而是别的鬼的味道。就算穆姑姑接触了其他鬼,那么身上也该有至少有两道不同的鬼魂阴气,但现在只有一道。

  那么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了,要么勇儿没有给穆姑姑托过梦,要么是有其他鬼假冒勇儿的样子,让穆姑姑以为勇儿托梦了。

  “不可能!”祝微生这个推测一出来,立即被穆姑姑反驳,“托梦的就是我家勇儿,那么小小的一个,正好是他离开我那年那么高……”

  穆姑姑描述着梦里勇儿的样子,祝微生则往魅魅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刚才他让魅魅去帮他抓个东西,那是因为他刚才一上山就察觉到周遭有一道鬼魂滞留的气息,那滞留气息和穆姑姑身上残留的阴气味道闻起来一模一样。

  祝微生道:“托梦的到底是不是勇儿,直接把那只鬼抓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鬼?

  众人集体懵逼,连穆姑姑都愣住了。

  从刚才起,这山上就不时吹过一阵冷风。那些工人还行,穿得厚,只觉得稍微有些凉意.但像毫无准备的穆家人,都还穿着清凉的短袖,早就被冷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

  再一听祝微生说什么鬼,众人后背集体一凉,看着周围的果树,感觉好像当真要从里面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刘莉把儿子往身边拽了拽,提着心看了看周遭,“祝大师,您说的是、是……”

  那个“鬼”字,刘莉实在不敢说出口。

  祝微生点了点头,环视穆家人:“等会儿把鬼抓来,我会就地审问,除了穆喆,你们谁不想见鬼,举个手。”

  穆家人彼此看看,大人们怕是怕得要死,但都没举手。

  穆喆小朋友倒是充满好奇,但他小孩子八字轻,比成年人更容易见鬼,容易损伤阳气,还是离这些阴物远一点好。

  旁边倒还有一个工人,颤颤巍巍地把手举起来,“我、我也不想……”

  祝微生瞥他一眼,“你那红绳戴太久,已经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包括穆姑姑几个人,手腕上都系着红绳。撞阴这么些天,他们身上的阴气已经很重,只要有鬼出现,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一定是看得见的。

  祝微生拿出随身带着的朱砂,用指尖沾了些点在穆喆眉心,让他去一旁乖乖待着。

  然后祝微生随手折了根狗尾巴草,拿出一个小瓶子往草上倒了点里面的无色液体,顺手向穆家人一甩。

  穆家人正睁着眼盯着祝微生动作,这一下被他甩了个毫无防备,感觉眼睛里像飘进了雨水,凉丝丝的。

  众人忍不住揉了揉眼。

  “这是牛眼泪。”祝微生道,“给普通人见鬼用的,对眼睛无害。”

  见鬼的方式有很多种,用牛眼泪是最方便简单的,把牛眼泪往眼睛上一抹就行。

  祝微生刚把小瓶子收起来,离开的魅魅终于回来了。

  抹了牛眼泪的众人此时可以看见的不止是鬼,作为山精鬼怪里的山精,幽幽飘过来的魅魅他们也是看得见的。

  魅魅依旧是雾团的形态,不过身体比离开时涨了一大圈儿,肚子鼓鼓的,像个球。

  它飘到祝微生身边,然后嘴巴一张,呜哇一声,吐出一团鬼影。

  那团鬼影还没落地,就脚底抹油,迅速往旁边掠去。

  祝微生手里早拿了个黄纸团,豌豆大,他对着鬼影一弹指,那豌豆大的黄纸就砸在鬼影背上。

  鬼影顿时像挨了一板砖似的,趔趄着扑在地上,捂着自己被砸的地方哎哎叫痛,影子都透明了几分。

  “过来。”祝微生对鬼影勾勾手指。

  鬼影在地上匍匐着转个面,面向着祝微生,语气讨饶,“大师,我做鬼多年可什么害人的恶事都没做过啊!您可千万手下留情!

  “害人的事没做过,骗人的事呢?”祝微生说。

  鬼影顿时呐呐,见祝微生又勾手指示意他过去,鬼影捂着发烫的后背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挪过去。

  其他人早在魅魅出现时就瑟缩成一团了,此时鬼影一现,工人们更是鹌鹑一样挤在一起,吓得牙齿上下打架。

  穆家人也紧紧挨着彼此。

  唯有无法见鬼的穆喆小朋友,茫然地看一眼害怕得快抖成风中落叶的大人们,又专心低头玩泥巴。

  鬼影挪到祝微生身边后,祝微生微抬下巴,示意鬼影看一旁咬住牙关,将身边人手腕死死抓紧的穆姑姑,“这位,你认识么?”

  鬼影身形绰绰,并不凝实,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那影子底下是个五十来岁身形削瘦的中年男鬼。

  这中年男鬼听到祝微生问话,眼睛往穆姑姑身上快速瞟了一眼,摇头:“不认——”

  “嗯?”祝微生侧头,晃了晃指尖捏着的豌豆黄纸。

  再挨一下估摸着自己差不多也要没了,中年男鬼不敢再撒谎,只能哭丧着脸改口,“认识……”

  穆姑姑很意外,想到祝微生抓这男鬼来的原由,心中预感不妙,“你怎么会认识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祝微生在侧,中年男鬼不敢耍什么花招,垂头丧气道:“你也算见过我,但见的是我幻化成你溺水儿子的样子。”

  祝微生的推测居然是真的,真的是别的鬼冒充了她的勇儿来托梦!

  穆姑姑一时震惊,犹不相信,“不可能,我见到的就是——”

  余下的话语,在中年男人当场幻化出八岁男孩的形象后,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勇儿没给我托梦……”

  确认她的勇儿根本就没给她托过梦,自己只是被一只野鬼骗了后,穆姑姑精神气好像一下子都没了,整个人变得有气无力,“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儿子来骗我!”

  中年男鬼嘟囔:“也不能怪我吧,谁让你家的供品实在太好吃了。”

  这男鬼和蔡家别墅里的那只老鬼一样,都是孤魂野鬼一只,平日无人祭祀,常年饿得四处找野食。在找食的过程中,他偶然撞见穆姑姑神神道道地在那念儿子,听了一阵,大致了解到发生过什么事后,这男鬼念头一来,打起了骗祀的主意。

  因为是鬼,可以自由出入穆姑姑的家,这中年男鬼看过勇儿的照片后,当晚就幻化成勇儿的样子入了穆姑姑的梦,让穆姑姑给他烧香点蜡。

  穆姑姑以为真的是儿子入梦,醒来后就激动地按照“勇儿”的提示,给男鬼上了一顿丰富的冥食。

  男鬼久违地饱餐一顿后,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更加频繁地入梦和穆姑姑交流“母子”感情,骗来各种珍贵的冥食。

  穆姑姑对此从未有过什么怀疑,梦里的“勇儿”提出什么要求,她醒来后就照着做。

  不用饿着肚子找野食的日子实在太爽了,男鬼是个想法挺“长远”的鬼,他看穆姑姑年纪已经不小,瞧着没几年活头了,担心穆姑姑死后自己再挨饿,于是脑子一转,就让穆姑姑给他修墓。

  只要有墓,穆姑姑死后,他一样能享受到穆姑姑后人的祭祀,永远不再挨饿。

  于是他在梦里,用勇儿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哭诉一通,说着自己如何孤单如何可怜,哭得让穆姑姑心痛不已,立即答应给他修墓。

  听到这里,饶是怕鬼的穆家人,此时也有撸袖子把这男鬼暴揍一顿的冲动。

  “你还有脸说你没做过什么害人的恶事!”穆旷骂道,“若不是你,我穆家祖坟也不用被刨成这个样子,我弟弟和儿子差点就被你害得没了命!”

  “我没有叫她刨你们家坟啊!”男鬼大呼冤枉,“我连新墓的地点尺寸和样式都没提要求,我真的只是叫她给我修墓而已。是她,是她那好女儿柳冬燕,她知道自己老娘动了修墓的心思后,恰好她丈夫曹振强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为寻求转机,所以找了个半斤八两的道士,修了这么个绝人子嗣,吞噬穆家生机的墓库格局,来给自家生意起死回生!”

  男鬼忽然吐露出的另一个真相,震惊穆家所有人,包括穆姑姑。

  穆姑姑目光惊骇地看着柳冬燕,“他说的是真是假?”

  柳冬燕抿着唇,自始至终都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穆姑姑又看向曹振强。

  “妈……”

  曹振强面色发白,明明已经被风吹得嘴皮子发干,额头还不停冒着冷汗。

  这代表什么意思,已经不用再说了。

  穆姑姑双手哆嗦着从柳冬燕身边挪开,“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你那么主动地去帮我找风水大师。那天若不是你在我耳边提了一嘴,说下雨积水潮湿,勇儿会住得不舒服,我也不会想着在旁边挖两条沟。”

  如果不是今天祝微生抓来了这只男鬼和他们当场对质,穆姑姑恐怕至死都会背着害死自己两个亲外甥和两个重外甥的大黑锅。

  “为什么?”穆旷很不理解地看着柳冬燕,“当初你读书时被同学欺负,是阿阔跑上跑下替你出气;你被男友劈腿,也是我和阿阔出面替你撑腰。后来你嫁给曹振强,他对生意不精通,是我和我爸手把手教。这些年,我们穆家的人对你不好么?”

  穆家生意做得大,穆老爷子又顾念亲情,加上穆姑姑过去这些年因为失去儿子而对身边的几个女儿多有苛责,尤其是最年长的柳冬燕,当年勇儿出事,穆姑姑认为是她没照看好弟弟,她承受的来自于穆姑姑的怨恨并不比穆老爷子少。

  穆老爷子对柳冬燕心有怜惜,对她总是偏疼几分。曹家原本只是个普通小商人,因为柳冬燕和曹振强结婚,就靠着穆老爷子的帮助,生意越做越大。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柳冬燕在曹家十分有话语权。

  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柳冬燕性子沉闷,但她平日对穆老爷子表现得一直很敬重。众人实在没想到导致穆家如此惨状的真正黑手,居然会是她。

  然而面对质问,柳冬燕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看着地面,无声不语。

  被护在穆家人群最后面的穆妍,最后也忍不住问:“大姐,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这些年一直没少帮扶你和曹家,而你们夫妻竟然狠得下心让我们去死!”

  对于穆妍的质问,众人以为柳冬燕依旧会沉默到底。但是意外的,她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抬眼看着穆妍,柳冬燕冷声道:“这么多年,你高高在上做着你的穆家公主,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这话中的嫉妒实在太重了,穆妍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我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什么苦难,她么?”

  穆妍指着旁边的穆姑姑,“我以前曾给你出过主意,我让你出国逃离这样的母亲,是你自己优柔寡断,抛不开那点可笑的母女情。你自愿选择留在她身边受苦,被她控制,结果你现在怪我,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

  “什么出国逃离,优柔寡断,你从小长在穆家,自然可以冷漠得这么理所当然。”柳冬燕倔强地抬起下巴,“她对我整个人生的控制,早就像一把恶毒的烂荆条,深深地刺进我的血肉里,你以为撕开血肉就可以,但它早就在我身体里扎根,洒下一把把痛苦的种子,它们永远都不会停止疯长,你让我往哪儿逃!”

  穆妍听笑了,“所以归根结底,你其实是在怪我没有与你共沉沦,怪我没有像你一样陷入那种被亲人控制情绪的痛苦中。凭什么你那么痛苦,我却可以不受半点拘束,快乐自在,对不对?”

  “是啊,凭什么。”柳冬燕唇角平直,直接承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是她的女儿,凭什么受苦遭罪的只有我。”

  柳冬燕这种人,祝微生只见过一些,但这样的鬼,他就见过很多。

  一些鬼发现自己死了后很不甘心,嫉妒别的活人,于是就想方设法地要把活人害死,看着别人死后像他们曾经一样痛苦时,自己就会变得很快乐。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要把别人的伞折断。自己吃过的苦,恨不得别人再多吃一些。

  柳冬燕和穆老爷子一样多年来深受穆姑姑的责怨,穆老爷子自己有家,被影响的相对算少。但柳冬燕作为穆姑姑的女儿,每日和穆姑姑朝夕相处,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穆姑姑制造的压力中。

  那样的环境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窒息。

  但是,都是穆姑姑的女儿,她在穆姑姑的阴影下活得倍感痛苦,从出生就被抱养到穆家的穆妍,却可以无忧无虑地被呵护着长大。

  人一对比,境遇相差太大,内心的不平衡自然就来了。

  穆妍语气笃定:“所以你对穆家墓出手,就是因为恨我,对不对?”

  “对。”柳冬燕的表情明明没什么波动,但只要她一开口,是个人都能听得出她嗓音里那一丝因为恶意被压抑到极致而显得有些微微的颤抖和扭曲,“当年出生的人为什么要是你,我曾经也无比期盼她生下一个儿子来,这样她就可以恢复正常,变回曾经那个会疼爱女儿的妈妈,我们一家人回到以前弟弟还没溺水死亡的幸福日子。”

  穆姑姑说穆妍抢走了她儿子的位置,当时年纪不算大的柳冬燕一定也听母亲念了很多次。人积压的情绪普遍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对于当时的柳冬燕,她不会去想她所经历的那些,单纯是因为穆姑姑这个做母亲的不行。她只会想,如果出生的不是穆妍就好了。

  如果穆妍从小和柳冬燕一起生活,她们一样承受母亲的偏执情绪,那么柳冬燕一定会变得轻松不少,内心不会失衡这么厉害。

  或许应该说,如果从小一起生活,穆妍将会承受绝大多数来自穆姑姑的情绪压力。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柳冬燕会对穆妍生出几分怜悯,像个宽容的姐姐一样疼爱她,护着她。

  可是偏偏没有,穆妍出生没几天就被抱去了穆老爷子膝下,

  虽然她出生时差点被母亲掐死,但她却得了机会,永远逃离了那种窒息的成长环境。

  “你的命真好。”柳冬燕面无表情地感叹。

  “这么看,你恨我好像是应当的。”穆妍神色很平静,“可是我对此并不感到难过,我只是觉得你可悲。”

  她指着穆姑姑,“让你这么痛苦的人就在你身边,你懦弱得不敢逃离不敢反抗,你拿她无可奈何,所以你就转头来伤害真正包容你疼爱你的人。我该说你不愧是她的女儿,你们母女的自私,是骨子里传承下来的!”

  如果穆妍只是觉得柳冬燕可悲,穆旷等人对此更多的是愤怒,那么穆老爷子则是单纯的难过。

  柳冬燕的所作所为,让他受到的打击不比听到自己儿子和孙子出事时的少,他原本还算挺直背脊仿佛都塌陷了两分。

  可事已至此,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穆老爷子声音暗哑,“祝大师,您看我们家这墓,现在该怎么弄?”

  此时已经过了六点,夏日八点钟才天黑。趁着天黑之前,穆家人征求祝微生的意见,该怎么把墓重新安置。

  “反正这两条水沟一定要填上吧。”刘莉想起这两条水沟蕴藏的恶毒用意,就心底发寒。

  “也不必这么麻烦。”祝微生说,“只要再往旁边斜着把水沟口子拉长一点,摆正其水龙入首的正确方位,就可以倒转凶吉。”

  “小弟……”

  旁边,穆姑姑难得弱气地凑过来,希冀地看着穆老爷子。

  明明是被野鬼骗了,但她还没放弃给儿子迁坟加墓。

  穆老爷子摇头,拒绝得很坚决,“这事不要再提。”

  穆姑姑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刘莉见状,怒道:“你之前以为我开玩笑是吧,我说了你敢埋我就敢把你儿子尸骨抛了!你要让他不得安生,你就来!”

  说着,刘莉捡起一把铁铲,砸在穆姑姑身前。

  穆姑姑哪敢赌。

  给儿子迁坟的计划算是彻底落空,穆姑姑只能抱着自己儿子的尸骨,背影难掩失落地独自下山了。

  在继得知被男鬼欺骗,又被女儿女婿联手欺瞒的真相后,穆姑姑整个人就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刚才柳冬燕被穆家人质问,言语中提及她时,她也是魂游天外的模样。

  此时她挺着摇摇欲坠的身形向山下走去,一副走不稳路,随时要跌到的模样。

  但穆家人没人管她,柳冬燕也没管她,在曹振强准备去扶她的时候,她还出手制止了。

  之后,柳冬燕和曹振强也走了。

  穆家人和祝微生继续留在山上填墓,不过填墓的工程量挺大,今日天黑之前是没法完成了。

  众人只把那两条水沟弄好,就准备下山。

  水沟一弄好,穆旷就接到了王馨打来的电话,对方在那头哭着说医院里的穆阔和穆宇都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穆旷握着电话,激动得语气颤抖。

  旁边的刘莉抱着儿子,也流下欣喜的泪水。

  今日的穆家人算是大起大落,但事情总归是开始好转了。

  不过穆家人的心情,还是算不得轻松。

  穆家这事已经超出了现实逻辑,用现实法律似乎不好给穆姑姑几个人定罪。

  而且刘莉自己就是法学人,她知道以这几人的行为,顶多判个治安处罚。和他们家人遭的罪相比,显得很是轻飘飘。

  “那就是就这么算了?”穆旷无法忍受。

  其他人也心绪难平,咽不下这口气。

  “倒也未必。”祝微生道,“这个世界,没有谁做坏事是不会被惩罚的。区别只是在当下,或是来生。”

  而柳冬燕夫妻和穆姑姑的报应,都在当下,来得很快。

  他们下山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山道上很多人。山道下面的树堆下面电筒灯乱射,还有人在喊号子,似乎在齐心协力往上运什么东西。

  没等祝微生他们上前问个究竟,一个竹制担架就被抬上来了。

  一束电灯光刚好扫过去,立即让祝微生他们看清楚了躺在担架上的人是谁。

  竟然是柳冬燕。

  柳冬燕身上的衣服好几处都被刮破了,皮肤带伤,流了不少血。她的双脚和双手都不自然地扭曲着,脖子摆放的位置看起来也很僵硬,好像扭到了。脸上有不少擦伤,额头上还有一个血口子,流出的血糊了半边脸。

  柳冬燕看起来摔得不轻,人是昏迷着的,被抬上抬下都没一点反应。

  这时有人吼道:“快点,下面还有两个呢。”

  祝微生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过了会儿后曹振强和穆姑姑也被抬上来了。

  这三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倒霉地同时摔下了山。柳冬燕昏迷了,但曹振强和穆姑姑还醒着,也是他的呼救声让附近劳作的村民听到了,才带着人来捞他们。不然在山下躺一晚,等被人发现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曹振强还醒着,哎哎呼痛的他看到穆家人后,额头鼓起青筋,强自忍住了。

  穆姑姑也在痛得哎哎喊叫,不过她更多喊的是勇儿,她儿子的尸骨和她一起摔在了山下,她催着人赶紧捞上来。

  等这三人被村民们抬走后,穆家人还站在原地齐齐沉默。

  才听祝大师说了报应,但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看来人果然不能做恶事。

  不过看到害人的恶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报应,倒是非常爽快就是了。

  后面半程的下山路,穆家人走得步履轻松,刘莉甚至还有心情教穆喆唱歌了。

  一行人趁夜驱车,去了村属小镇上的宾馆将就住了一晚。第二天又赶回村里,继续填墓。

  墓的格局并没有怎么重新动,祝微生都是在穆姑姑他们挖出来的基础上给几个地方做一些小小修改。但经过修改的墓,气机将比之前更为旺盛,对穆家更为有利。只要他们日后继续坚守本心,与人为善,那么气机将与他们相辅相成。

  反之,如果穆家人做出什么恶事,那么自身气场将于阴宅气机形成对冲互伤的局面,捞不着便宜。

  不过穆旷有些忧心忡忡,他担心以后再有人像柳冬燕一样对他们穆家的墓动手脚,如果下一次不能像这次一样及时发现,是否又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祝微生对此的应对办法,是向他们推销自己早就做好的那个阴宅法器小陶罐。

  只要把这小陶罐的气机与墓场相连,便可镇阴宅。小陶罐可以放在家里好生供养,以后就算穆家再被人偷摸动墓,只要小陶罐完好无损,墓动得再凶,他们穆家也不会受半点影响。

  穆旷没有半点犹豫,大手笔地买下小陶罐。

  这小陶罐虽然贵,但祝微生也没狮子大开口,他的符纸法器价格一向公道。一分钱一分货,他出手的东西,质量顶真,当然不便宜。

  用了两天时间,祝微生将穆家的墓彻底弄好,就随穆家一道回去了。

  走的时候,祝微生给那些施工修墓的工人,一人给了一道符,让他们随身戴至少半个月,再叮嘱他们每天多晒晒太阳。

  他们阴气袭身,如果就此不管的话,必定倒霉的倒霉,生病的生病,恐怕靠修墓赚来的钱还不够治病的。

  都是为了生计的普通人,卷入这样的事情中也属无辜。

  祝微生这一走就是三天的时间。

  一回到蔡家,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别墅里的老鬼就在门边现身,一副“我有话说”的样子。

  祝微生瞥他一眼,“是不是邓雅出问题了?”

  老鬼本想邀功呢,没想到祝微生没问就知道了。不过他不气馁,语气谄媚:“大师不愧是大师,果然神机妙算。前两天,我看到蔡家的打扫阿姨在整理邓夫人房间时,从她枕头上找到两根头发,用小袋子装起来,偷偷塞给了蔡钰。”

  “蔡志明和蔡钰这几天有什么异常?”祝微生道。

  “就还是那样,早出晚归呗。”老鬼说,“不过昨天两人回来后,我在两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点不舒服的气息,不知道他们碰过什么东西,那气息阴沉晦暗地得连我这样的百年老鬼都受不了。”

  祝微生:“邓雅呢?”

  “嗐,她还是老样子。”老鬼在别墅里待了不少时日,对邓雅已经很了解,“每天就是吃饭逛街美容,另外和死对头别苗头,别赢了就笑着回来,别输了就马着脸回来。”

  祝微生笑了一下,形容得倒是挺到位。

  “不过,蔡志明这两天对邓夫人忽然和善了不少。”老鬼摩挲着下巴,说起自己看到的不对劲之处,“今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给了邓夫人一张卡,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邓夫人以为蔡志明终于回心转意,高兴得不行。”

  可老鬼在别墅待了这么几年,深深地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蔡志明忽然对邓雅好,摆明了在打什么坏主意。

  祝微生对他不在蔡家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有了大致了解。

  “行,辛苦你了。”

  祝微生掏出一截香点燃,这是给老鬼的报酬。

  老鬼搓搓手,嘿嘿笑着靠近,对着香猛吸了几口。

  之后,他一脸满足地冲祝微生竖大拇指,“老鬼我也算尝了不少香,但还从来没有谁的香赶得上您的。您这制香的手艺,可真是一绝。”

  老鬼吃完香,溜溜达达地走了。

  祝微生冲了个澡出来,就听到楼下传来邓雅的声音。

  抹了一把半干的头发,祝微生端着水杯走下楼。

  邓雅今天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似乎逛街逛太累了,正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沙发上休息。

  但祝微生一双不同于寻常人的双眼却看出,几天不见,邓雅身上的阳气出现了不少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