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几个儿女关于礼金的分配一直争执不下,若不是都行动不便,可能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

  总之,在他们身上不见半点老父亲去世的悲痛。

  这时村里的丧乐一变,是下午的道场开始了。

  见这一时半会儿的可能没人会想起他们,祝微生就和沈健过去看了一下。两人发现到场的人除了一些和冯老爷子沾亲带故的老人听经听得还算认真,在场的无论男孩女孩都在玩手机。

  之前一起同桌吃饭的陶蕊和吕溪找了个角落头碰头坐着继续打游戏,她们这样还能理解,可就连那个似乎听不得别人说冯老爷子的过错,看起来还挺孝顺的谢强,也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刷得入神。

  在平房没看到的冯老爷子这会儿也混在听经人群里,神色阴郁地看着自己的孙辈们。

  一直到了下午四五点,犯困犯得要死又不敢睡的冯家人终于想起了祝微生两人。

  在村里闲逛的两人被满脸尴尬的杜璐璐找过去,杜璐璐一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午要忙的事儿实在太多了……”

  祝微生表示体谅。

  杜璐璐只是冯昊女友,这冯家的事儿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做主,其他人什么时候要干什么,她肯定是没法干涉。

  两人再次进了平房。

  为了便于沟通,这回所有人都被移到了平房厅堂里,横七竖八地趴在棉席上。

  陶蕊几个也在厅堂里等着了。

  一进去,祝微生就听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口道:“祝大师是吧,你这么年轻,能解决我家这事儿么?”

  祝微生之前听了不少条语音,把声音和人对上号,知道这问话的是冯老爷子的长子,冯老大。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恶鬼,祝微生从来不勉强鬼魂做事,尤其是那些心有怨恨的。祝微生如实道:“这得看您父亲的意愿。”

  “你这意思是不敢保证了?”另一个男人也就是冯老二跟着开口,“那我们找你干什么,找你来么就是解决我们难题的。璐璐啊,你说你办事就是不牢靠,大老远找这么一人来,结果找了个骗子。”

  杜璐璐抿了下唇,再一次强调:“叔,人家真不是骗子!”

  “有句话怎么讲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冯老二嘟囔,“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师。”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冯昊在旁翻了个白眼,“祝大师,赶紧的吧,我不想再趴着了,呼吸难受,感觉心脏都要压扁了。”

  祝微生就侧头让沈健把冯家大门关上,然后拿出一张符随手捻燃。

  对他很是质疑的冯老大和冯老二等人见祝微生一捻就燃了,嚯了一声,那表情像在看杂技表演一样。

  但下一秒,两人就发出惊恐大叫。

  随着符纸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冯老爷子朦脓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靠门的角落里。

  平房厅堂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屋子里的墙面装修上了年头,和外墙一样暗沉沉。冯老爷子穿着棕底红点的寿衣站在那里,看起来特别阴森。

  被吓到的不止冯老大和冯老二,其他人也没比他们好多少。

  厅堂里一阵乱吼乱叫,趴着的人因为屁股太痛都翻不了身,纷纷用手抓着棉席往一边爬着躲开。

  一时间,像极了满地乱爬的王八。

  这世上很多人都很奇怪,明明活着前一秒还是至亲的人,但只要咽了气,好像至亲忽然就成了妖魔鬼怪,对着一具尸体都害怕得不行。

  下午他们在村里逛的时候,祝微生听到冯家几个邻居说冯老爷子去世后,冯家人给他穿寿衣,冯老大连屋都不敢进,吓得双腿发软。

  父亲的尸体都怕,这会儿看到父亲的鬼魂,冯老大更是连翻白眼,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原本坐在旁边的陶蕊等人,吓得站起来退到墙边。

  杜璐璐躲在沈健旁边,她看沈健面色淡淡,心里的害怕顿时减少了很多,“老沈,你不怕啊?”

  中午才被吓过一次的沈健这会儿牛逼哄哄,“不就是鬼么,这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是撞过鬼见过世面的人。”杜璐璐佩服地比了比大拇指,“不过祝大师这一手也太猛了,居然直接把魂儿给招来了,都不提前让我们做个准备。”

  沈健瞥一眼刚才对祝微生很不客气的冯老大等人,低声道:“我这舍友看一眼就能知道一个人寿命长短,肯定不会做出把人活活吓死的事。”

  顶多就是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死不活。

  经过一阵兵荒马乱,因为冯老爷子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冯家人渐渐镇定下来。但还是尽量远离冯老爷子,个个紧贴墙面。

  祝微生将旁边一张椅子拖来坐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问题还是当面沟通比较好。”

  然后抬手示意,把场地交给了冯家人。

  之后,冯大姐先开口,颤声试着喊道:“爸?”

  冯老爷子撩起浑浊的眼皮,鬼气森森道:“别叫我,我没你这不孝的孽障!”

  冯大姐哆嗦一下。

  冯老二紧张地咽咽口水,“这语气……是、是咱爸。”

  然后就是唐纤未婚夫冯赟,他是冯老爷子的大孙子,见冯老爷子不像梦里那么凶狠,他胆子大了点,像撒娇又像埋怨,“爷爷,我可是您的大孙子啊,您以前不是最疼我了么?怎么、怎么在梦里那么舍得打我啊,下手也忒狠了……”

  冯昊跟着有些可怜兮兮地说:“就是啊,爷爷。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说,我们改就是了。您看您让我们都没法下地走路,把明天你出殡下葬的大事儿都给耽误了。”

  冯老爷子冷笑一声,“你会改?不嫌弃我死得不是时候,耽误你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了?”

  杜璐璐:“……”

  她看着面色微变的冯昊,“勾三搭四?”

  “没有!”冯昊急声否认,“璐璐,我没有跟人勾三搭四,你别听我爷爷乱说!”

  杜璐璐却不信,她走到冯昊身边,“手机拿来。”

  冯昊趴着往旁边挪了挪,“璐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勾三搭四。之前咱俩不是说好了,彼此信任,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么!”

  杜璐璐没听冯昊继续扯东扯西,她弯腰在冯昊身上一阵搜。冯昊屁股不便挪动,根本抗不过杜璐璐,不一会儿就被杜璐璐将压在肚子底下的手机拽了出来。

  杜璐璐按了两下手机,又去拽冯昊的手,“解锁!”

  “璐璐,璐璐!”冯昊手握成拳头东躲西藏,语气带着慌张的央求。

  冯昊妈想拉开杜璐璐,“璐璐,这么多人呢,你这是干啥呀!”

  “阿姨你让开。”杜璐璐没再客气,挡开冯昊妈的手,然后一把捉住冯昊的右手,掰开大拇指按上去,手机成功解锁。

  之后杜璐璐就站在冯昊身边板着脸翻手机,不停发出冷笑,“柑省,一六八,平胸,大长腿;芒市,一五八,萝莉脸,C杯;哈市……”

  这个场景在见鬼的当下很是有些不合时宜,却很成功地把一屋子人的恐惧都给消解得差不多了。杜璐璐念了一长溜,陶蕊几个年轻的女性听得直翻白眼。

  冯昊还在垂死挣扎,“璐璐,你听我解释……”

  “玩挺花啊冯昊。”杜璐璐怒极反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给彼此足够的信任和隐私空间?我给了,你倒是这么回报我?”

  说到最后杜璐璐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将手机砸到冯昊脸上。

  冯昊嗷的一声,两条鼻血应声而吓。

  “哎呀!”冯昊妈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对着杜璐璐怒声责备,“这孩子,再生气也不能这么砸人啊!”

  杜璐璐红着眼走到一边。

  陶蕊递了张纸巾给她,杜璐璐哑声道谢,但接过去只是捏在手里,然后抬头深呼吸了一下,眼泪没掉。

  冯昊妈还在手忙脚乱给冯昊止鼻血,冯昊他爹冯老二看着冯老爷子,有些痛心地埋怨,“爸……您这……好好地您说这些干嘛。您生昊昊的气接着抽他就是了,怎么把他姻缘都给搅和没了,您、您这分明是存心的嘛!

  “我就是存心的!”冯老爷子直接承认,“你们在我生前不孝,死后还让我不痛快,我就不能让你们也不痛快?”

  冯老二:“爸,您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是哪样?”冯老爷讽声反问,“累死累活地养你们到大,呕心沥血为你们打算,结果你们一个个成家后,转头就忘了我这个当爸的!五个儿女,这么多孙子,结果养我一个老的,个个推三阻四!”

  “那我们也没不养你……”冯老二有些不忿,“大哥是长房,你总偏心大哥,分家的时候宅基地划了块最大的给大哥。大哥生了小孩,您主动帮带,轮到我们昊昊了,你就老说没时间、没时间。拿多少东西办多少事嘛,大哥拿得多,给您养老的责任他自然要多分摊一点。”

  冯老二话一落,不等冯老爷子说什么,冯老大先急了:“什么我多分摊?!你说爸偏心我,我还说爸偏心你呢!是,宅基地是我那块儿最大,可寻常时候爸可没少给你东西。就你当年盘下店面的钱,你以为我不知道爸私下里补贴了你好几万么!明明是你拿的多,还把你那份应尽的责任往我头上推!”

  说到这,三个嫁出去的女儿们也有话说了。

  冯大姐说:“当年家里两个兄弟,您早早就拿钱让他们出去学手艺,而我们几个姐妹,就被留在家里各种干活,等到了年纪就嫁出去,换来的彩礼一分没给她们,全拿去给两个兄弟置办家业——”

  冯老爷子打断她,“村里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兄弟他们是男人,没个手艺,怎么顶门立户!”

  “他们要顶门立户,那去世后,为什么他们还非嚷着让我们出钱治丧?这村里又有谁家嫁出去的女儿还要负责养老的!”冯大姐反驳着冯老爷子,“拿多少东西办多少的事,您生前不是把这些理得很清楚么,为什么死了又因为这些事觉得我们不够孝顺,把我们三姊妹也打成这样!”

  冯二姐和冯三妹纷纷委屈抹泪。

  当年没留彩礼就罢了,嫁妆也一分没有,她们三个嫁去婆家,都受过一段时间不同程度的白眼。

  等之后两个兄弟在外面创业了,冯老爷子还住在乡下,平常有什么事冯老爷子一个电话,也都是她们三姐妹在跑东跑西。两个兄弟在外面挣钱挣爽了,回来后不知感激,反倒又开始摆谱,责怨她们当女儿的不常回去看冯老爷子。

  “我们说的不是事实么,你们一年到头只顾自己小家,爸有事找你们才去,没事你们就不能主动去看看他?”下午还因为礼金分配在群里吵得面红耳赤的冯老大和冯老二,这时候倒是统一了战场,“你们是爸的女儿,爸养大你们,你们难道不该回报?你们每年塞的那几百块钱够爸干什么的,还不是我们出的大头。”

  “你们这会儿说起来倒都是孝顺儿子了。”冯大姐怨愤地看着冯家兄弟,“那你们当初怎么不把咱爸接到城里去住,反而让他一个人一直住乡下这破房子!”

  冯老大眼神游移,“那不是城里房子太挤,住不下么……”

  冯老二也看天花板看水泥地面,就是不和冯家三姐妹对视,眼睛更是避免和冯老爷子对上。

  听着冯家人的争执,好像谁都有理。

  沈健有些感慨:“三个和尚没水喝,五个和尚只会因为谁挑水少了而拿起扁担彼此猛捶。”

  养老也差不多是这样。

  “不患寡而患不均。”祝微生说。

  冯家这出,其实就是一个自作自受,自以为高投资但低回报,故而恼怒撒气的故事。

  冯家人吵起来就没完没了,连最开始没搭腔的冯昊母子和冯赟母子都加入了战场。谢强这个大外孙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家老妈,也走过去,看似理中客实则偏着自家说话。

  陶蕊和吕溪则始终站在一旁,略带厌烦地看着这些人。

  而引发争执的冯老爷子,作为当事鬼,已经完全被这群人给撇到了一边。他看着乌烟瘴气的这一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健敢打赌,若不是鬼魂没法被气死,冯老爷子现在不一定还能好好站在那里。

  最后冯老爷子厉喝一声,“够了!”

  受他反应驱使,门窗都关着的厅堂里开始刮冷风。

  冯家人终于重新意识到还有个冯老爷子,齐齐一静。

  冯老爷子眼睛扫过厅堂中的所有人,语气失望不已,“我一心为了后辈儿孙,结果就养出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阴风阵阵,冯家人没敢再吱声。

  但之前一直沉默的陶蕊却冷笑了一声。

  “这话我可不敢当。”她直视冯老爷子,“有些人你是该骂,但不该骂的人,您老也别胡乱牵连。”

  “没错。”吕溪道,“我自认没受过您老什么优待,孝顺您的已足以抵过您给的那些。您没入我们的梦,难道不是也认为自己当年一些事做得不妥,理亏么。”

  冯老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气愤地说:“我是你俩外公,是你们妈妈的父亲!无非是让你们小时候干了点活儿,你爸妈小时候包括你们外公我,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俩,能记我的仇这么多年!”

  “那是干一点活的问题吗?”陶蕊很失望,吕溪也神情倔强但眼睛还是氤氲了雾气,“如果所有人都像我们那么辛苦倒也好了,结果每次干活的只有我和溪妹,比我们年纪还要大一些的谢强、冯昊和冯赟,从来不下田,连把镰刀都没碰过,我们累死累活的时候他们在村里疯玩儿!长大后他们还有心情去田里闲逛,欣赏农田丰收的美,我和溪妹却从来不去,我们害怕去,因为我们现在看到农田,就是想起当年每个周末都等着我们的好像永远都干不完的农活。”

  “算了,您不会理解的,您只会觉得您是长辈,让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我们只能记恩不能记仇,不然就是不孝不懂事,我们的心情您也不会明白。”

  过于愤怒,陶蕊和吕溪已经完全不怕冯老爷子,她们甚至直接从冯老爷子身边走过,拉开门离开了这个屋子。

  厅堂里又静了下来。

  听着儿女吵成一团时,冯老爷子有的只是愤怒,但陶蕊和吕溪走了,冯老爷子的背变得比刚才还要佝偻一点。

  “冯老爷子,你怎么打算的?”把魂儿招来的祝微生进入正题,指着屋里剩下这群人,“是继续抽屁股,还是怎么样?”

  烂屁股的众人紧张地盯着冯老爷子。

  “再抽,他们就废了。”冯老爷子语气疲惫。

  这完全在祝微生的意料之中。

  冯老爷子是这群人的爹和爷爷,他抽他们只是气他们在他生前死后都不够孝顺,但真要说把这群人抽出什么毛病,恐怕第一个犹豫的就是冯老爷子。

  可能把一切寄托在儿孙身上的父母的就是这样,能动的时候付出成了习惯,等老了讨不到预想中的回报后,面对不孝儿孙,只能把所有不满和委屈无可奈何地往肚子里咽。

  冯家儿女也懂听话听音,见冯老爷子准备息事宁人,纷纷表孝心。

  冯老大:“爸,我和阿芬都商量好了,回去在家里立个神龛,把您和妈的牌位请回去,每天一炷香,供品不断,绝对不让你在下面冷着饿着。”

  冯老二:“对对,您的牌位我昨天就请人雕刻了。爸,儿子这回真知道错了,您就别再生我们的气了。”

  冯家三姊妹也各有各的孝心要表。冯二姐和冯三妹还说要把陶蕊和吕溪押到老爷子坟前,让她们为刚才的不敬给他磕头道歉。

  前面听着,冯老爷子都没什么反应,这会儿斜了两个女儿一眼,“你们折腾她们干什么,还嫌她们气性不够大是不是。你们如果想等老了落得我这个下场,尽管让她们来磕,我不拦着。”

  大概也知道自家女儿脾气有多犟,冯二姐和冯三妹讪讪笑了一下,没再提这事儿。

  之后,冯老爷子自己又提了一些要求,等儿女们允诺后,冯老爷子终于松口:“就这样吧。”

  冯家烂屁股的众人,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等冯老爷子走后,冯家人又敢大喘气了。

  “这事儿也没什么难度嘛。”冯老二说,“爸一向疼我,早知道我就在梦里多跟他哭两声了。”

  然后立即被冯昊妈捅了一拐子,她指指天花板,“你不怕爸听到啊?”

  冯老二摸摸鼻子,双手合十,“爸,我就这臭德行,您别气、别气。”

  冯老大嗤笑一声,给了冯老二一个白眼,转头看着祝微生,“祝大师啊,这回真是多谢你帮忙了。天色已经很晚了,今夜委屈你和你同事在这房子里住一晚。等我爸下葬后,必有重谢!”

  祝微生看看冯老大,点头,还多说了一句:“屁股上的伤多擦点药吧,好得快。”

  冯老大笑哈哈的,“多谢关心,多谢关心。”

  这一晚祝微生和沈健就在平房里挤一张床睡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村里就响起了丧乐。

  冯家人都起了,这一晚上冯家人没再挨抽,伤势没有加重。个个都还挺坚强的,特意穿上宽松不磨屁股的裤子,要亲送冯老爷子一程。

  祝微生和沈健也去送了送。

  冯老爷子的坟墓地点在山上,在治丧队来到挖好的坟墓后,前面道长还在念念有词走程序,沈健站了一会儿累了,就走出队伍,往旁边一个人少的地方走去,准备坐一会儿。

  结果走过去,发现陶蕊和吕溪坐在那儿,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轻飘飘的纸扎模型。

  沈健过去主动打招呼,“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呢。”

  “来都来了。”陶蕊这么说。

  “女孩子到底还是心软。”沈健说,“话说陶姐,你们小时候干活是怎么回事啊?”

  陶蕊瞥他一眼,“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时候没碰过农活吧?”

  沈健摇头,“顶多就做饭洗碗扫扫地。”

  陶蕊:“那你知道什么叫红薯藤吗?”

  “这个我知道,红薯的藤蔓嘛。”沈健说。

  陶蕊的视线就在人群里搜寻了一下,然后拐了一下沈健胳膊,指着人群里一个人背着的背篓,“喏,你看,我和溪妹小时候就用这么大的背篓红薯藤。”

  刚割下来的红薯藤很重,背红薯藤的地方离家很远,她们为了少跑几次,每次都是满满一背篓压了又压,顶上还堆得冒尖。那时候陶蕊和吕溪也就六七十斤的体重,但背篓连红薯藤,超过她们体重一大半,这样的重量就压在她们单薄的肩膀上,走路两只脚都发颤。而且种红薯藤的地方还得从半山腰往下背,比走平路更难。

  吕溪也加入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从六年级到初二,我和蕊姐就没过过什么周末。那时候的外公家里,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活。”

  陶蕊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笑道:“我和溪妹是所有人里最矮的,我俩每次说起身高,都说是小时候干活过于劳累,被压着不长了。”

  “现在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就是背点东西。”吕溪自嘲道,“但这根本不是干活多少的问题,而是那份区别对待。我们不跟他的亲孙子亲孙女比,就拿谢强这个外孙比吧。”

  吕溪说,谢强小时候来冯老爷子家,冯老爷子会特意给他准备好吃的。她和陶蕊就没有,等着她们的从来只有干不完的活。

  秋冬沾着露水能打湿裤腿的红薯藤,夏天又闷又热的玉米地里锄不完的杂草,还有那些活跃着蚂蟥的秧田里怎么拔都拔不完的秧苗。

  “不去还不行,不去就要挨打。”陶蕊说,“最开始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后来就忍不住想,大概是我们天生不幸吧。外孙女是女的,还沾着个外字,所以明明比外孙亲孙都小,但就得拿来当牛马使。”

  “他口中的男儿顶立门户,就是好吃好喝好玩养着,等到了年纪不用自己操心家里就给备好了出路。”吕溪笑得讽刺,“就因为大姨说谢强女朋友家要的彩礼多,他就问对方家庭有没有儿子,可以让蕊姐去给谢强换亲,能省一笔彩礼钱。”

  “烦死了谢强那个煞笔。”陶蕊骂了一句,“当时还笑着说‘可以啊’,若不是我翻脸,他可能真的想这么做。”

  因为谢强从来没受过什么苛待,而冯珊珊出世时,冯家整体条件已经很不错。那时候冯老爷子也没再种庄稼,所以在谢强他们眼里,冯老爷子是慈祥宽和的,对他们小辈无论男女都是一视同仁的。

  正因为这样,如谢强这种人,才会觉得是她们小气爱记仇,性子偏激。

  “这次我本来没打算来的。”陶蕊抠着纸扎模型,“被我妈强行拽上车的,后来想着来都来了,就送他一程吧,就算全了我和他这场祖孙缘。”

  吕溪也说得平静,“反正以后我们不会再来了,就让他自己其他儿孙孝敬吧,毕竟他自己求来的。”

  “换我我也不来。”沈健说。

  离开外公那层身份,冯老爷子在陶蕊和吕溪眼里,只是一个重男轻女,对她们冷漠刻薄的坏老头。

  没掀了他灵堂,都是很孝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