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级为期五天的农训安排在十一月底,也就是下礼拜。周五下午,级部在阶梯教室开动员大会,年级长坐台上念她长达几十页的注意事项PPT,已经念了一个多钟头,把底下的学生念得纷纷都要昏迷过去。

  章泽不知道从哪里下了一部纪录片,把手机架大腿上和边上的陈里一起看,两个人头挨着头,垂着眼睛盯着摄影师抱着相机跟两只嗷嗷叫的熊乱跑,熊喝五分钟的水,他就拍五分钟的熊喝水,镜头还一个劲乱晃,晃得陈里十分钟都没撑住,直接在椅背上睡晕过去。

  江开是第一个发现他偷偷睡觉的,他坐他俩的侧后方,和祝璞发完消息一抬头,就瞥到陈里头枕着椅背,闭着眼,睡着了也凶巴巴地皱着眉毛。

  他闲得拍了一张陈里的睡颜,发到小群里,配文:“里哥是不是做梦也在生气。”

  很快,章泽应该是看到了群聊消息,偏过头看了一眼身侧,随即开始偷笑,硬生生憋成了振动模式,在群里回复:“可能在梦里嫌蒋老师话太多吵到他睡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峥没那么巧就坐到他们周围,看了照片,停下笔抬头去找陈里的身影,在三排之外的座位上看到了他。

  男生仰着脸睡着,不长的额发遮不住高耸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长而浓的睫毛搭在口罩的边缘,颊侧露出的皮肤泛着粉红,口罩往下,脖颈上喉结不太明显地在缓缓滚动。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窗户紧闭,很闷热。他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让林峥很想替他揉揉眉心。

  林峥摸摸自己的校服口袋,捏到一张没拆封的宝宝退烧贴,低头在带来的草稿本上写了句话,撕下来,拍拍前排同学的椅背递过去,小声拜托她把东西往前传。

  左耳道里是起起伏伏的熊的嗥叫,右耳朵充斥着蒋老师不休的唠叨,呼吸有些困难,陈里睡的前半个觉像个泡泡,一戳就要破,虚浮得让他在梦中也暴躁起来。

  一直到额上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覆盖住,凉爽的触感驱散燥热,又从那块皮肤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心底,他才渐渐舒展开眉毛,睡得沉了下去。

  在陷入更深一层的梦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是林峥吗?

  坐那么远,手还能伸这么长,真有他的……

  这点漂浮的思绪像阵沁凉的风,把他送到柔软的地方,让他在冗长的会议和阶梯教室不太舒适的座位里,软乎乎地睡了个不长的好觉。

  *

  天气预报显示,位于郊区的实践基地接下去的一整周都放晴,像这天周一早上的s市中心一样,连着五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学校要求八点集合,七点五十五,陈里姗姗来迟,进教室的时候没看路,被门口的行李箱军团堵了个正着,差点被最外面张胜那个28寸的大块头箱子给怼得把早饭吐出来。

  “我靠,”他小声骂,回头从门槛外把自己的箱子拎进来,塞进这支军队里,“真有他的,放门口。”

  “陈里,你又这么晚。”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正撞上班主任张惠女士杵在讲台旁边讲话,在全班闹哄哄的背景音里转过来问他,“感冒好点没有,啊?”

  陈里点点头:“老师早。就快好了。”

  张惠于是挥挥手让他快回座位,又转回去,催着全班交手机:

  “都交上来没有?要是在实践基地被发现用手机就统统要写检讨,我也救不了你们……快点,还有谁带了手机没交过来的?”

  无人应答。众人纷纷装死的沉默里,陈里走到一半,又折回去,在一帮兄弟们欲言又止、惊恐痛惜的目光下,毫无所觉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乖巧地塞进了张老师拎着的收纳袋里。

  张惠:“还有没有?都没带啊?真的哦?……好吧。那准备一下,等我从办公室回来就我们就下楼啊。”

  然后在所有人同情的目光里,把陈里那根独苗连机带袋子塞进羽绒服口袋,踩着高跟靴子哒哒地离开了。

  陈里:?

  所以全班就我一个交了手机?

  张胜拍拍他的肩膀:“Too naive哇,里哥!”

  又有好心哥们补充道:“牺牲你一人,造福千万家,里哥,好样的!”

  周围一圈人都开始狂笑。

  陈里面无表情地坐下,咬牙切齿道:“滚。”

  教学楼外的小广场上停了七八辆旅游大巴,一辆车能装一个半班级,连老师带学生,再算上几辆老师开来的私家车,刚好能坐下整个年级的人。

  陈里屁股后面跟着张胜等一串尾巴,坐着行李箱从教学楼一层一路丝滑地滑溜到了室外,在接近大巴车附近时惨遭取缔,被年级主任蒋老师一网打尽,一手拎着一只耳朵让他们:“老实点!净捣乱!”

  陈里、张胜:“嗯嗯嗯嗯!”

  一个一个班上了车,轮到3班,上完了一大半,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里面快满咯!”

  陈里听着,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哪只手推着后背往另一个方向走:“来陈里,你们坐我车,别挤大巴。”

  他回头,刘荣明左手拎着自己,右手扯林峥,收获颇丰,喜气洋洋地赶着他的俩学生往自己的别克车边走:“哎呦,我刚好愁周末的题目没工夫给你们讲哦,等下方老师给我们开车,我刚好能讲掉。”

  陈里的行李箱被林峥拉着,边走边木着脸想:每次被抓壮丁的一定得是他们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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