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栾风楼的双眉紧锁着,正看着趴在地上的儿子轻声叹息。

  而栾泽勋正俯趴在地上,双手紧贴在身侧,双腿并拢,表情呆滞,全靠肚皮的力量缓缓的蠕动。

  旁边两个佣人有些无措的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喘。

  栾风楼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妻子带来的几人,微微皱眉道:“你啊,就是病急乱投医……”

  听这话头,他明显是不信的,不过可能是顾忌有旁人在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何夫人点了点头,道:“何夫人。”

  何夫人也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抬手一一介绍了秦南几人。

  栾夫人抬头看着秦南道:“秦医生,你看……”

  秦南不用走近,一眼就看到趴在地上的栾泽勋身上盘着一条粗壮的蛇的虚影,在栾泽勋抬头时,可以看见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蛇类的那种竖瞳。

  他转头对栾夫人道:“栾小少爷在发病之前,可有打死过什么蛇类?或是……碰过新死的大蛇或吃过蛇羹什么的?”他看着栾泽勋身上的虚影,用手比了一下道:“大概这么粗。”

  栾夫人浑身一震,激动得抬手就去抓秦南的袖子,可还没等碰到秦南的衣襟,那双过了中年却依然白嫩的手就像被针刺到了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栾风楼刷的站起了身来。

  栾夫人眼中有了些敬畏之色,不敢再去碰秦南,只站在原地道:“是,泽勋他们学校要新起一片校区,挖地基的时候不知怎么挖到了一条海碗一样粗的大蛇和一窝蛇蛋,他跟同学们都去看热闹了。”

  秦南沉吟了一下道:“那个开挖土机的是不是出事了?”

  栾夫人的眼中带了些恐惧的神色,颤声道:“泽勋隔天跟我说过,那挖土机司机那天晚上喝多了酒,发疯一样冲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工程队又临时重找的司机……难道……不……不是意外吗?”

  秦南皱起了眉头。

  后生道:“栾少爷是摸死蛇了还是碰蛇蛋了?”

  栾夫人有些慌张的道:“这……我不太清楚啊,他只说去看了热闹,还跟我比了那蛇多大,但只是当个新鲜事说的,没说别的。”

  栾风楼道:“你联系一下那天跟他一起去看热闹的同学,问一下他有没有碰。”

  栾夫人连忙走到床头柜那里拿出栾泽勋的手机,回想着儿子跟她说的那天一起去的其中一名同学的名字,手忙脚乱的翻着通讯录。

  栾风楼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别慌。”

  栾夫人抬头看了看他,手终于不抖了,她拨通了电话,跟那边说了几句就挂了,栾风楼搂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捏,道:“怎么样?”

  栾夫人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秦南道:“他的同学说,他去碰了蛇蛋,还不小心打破了一颗……难道……秦医生,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个调皮捣蛋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秦南点了下头,走过去掀起栾泽勋宽松的家居裤脚,看到栾泽勋的脚踝处果然有一小片看起来很坚硬的黑色鳞片。

  栾夫人跟上了几步,啜泣着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栾静看着栾夫人爱子心切,也动了侧隐之心,走上前道:“秦医生,驱邪符能奏效吗?”

  秦南道:“希望不大,对方恨意很深。”

  栾静掏出一张驱邪符,“啪”的一声拍到了栾泽勋的身上,栾泽勋身形一顿,张口喊了一声:“妈!”

  栾夫人泪如泉涌,马上就要扑过去,被后生抬手挡住了,再看栾泽勋时,他又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栾夫人转头靠在了栾风楼的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栾静眉头紧皱,道:“秦医生,有法子吗?”

  秦南道:“将军。”

  百里青在他的身边现出身形,沉声道:“我可以把它抓下来。”

  秦南点了点头,微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等一下,转头对着栾泽勋身上的蛇影道:“我知道我说话你听得见,你也是有些道行的妖仙,这样去磨一个孩子,却是跌了身价了。”

  那蛇影抬起头颅,张开嘴,竟口吐人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我因果,我来讨还,也是天经地义。”

  秦南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还是个孩子,受了这些天的苦,该够了。”

  蛇影有些凄厉的道:“那本君的孩子就该死么?!”

  秦南道:“他年少无知,错在不该去动那蛇蛋,可你应该也知道,他只是一时好奇,并不是有意去伤蛇蛋,而且你更知道,你死了,那些蛋是无法孵化的,你迁怒了。”

  蛇影头颅微垂,没有做声。

  秦南又道:“凡事要适度,见好就收,当知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怨不在这孩子身上,正主已经死了,你该收手了。”

  蛇影还是垂着头不动。

  秦南道:“我知道你不只是恨自己的生死,也是怜惜那些孩子,可是你现在迁怒这个孩子,根本于事无补,只会损你阴德。”

  蛇影终于开口道:“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什么阴德?”

  秦南道:“要在乎的,你道行精深,灵智已开,转生重修并不是难事,只看你能不能放下恨意,再次跨出那一步。”

  蛇影有些悲凉的道:“妖修岁月漫长,转生之后,灵智全无,浑浑噩噩,我便不再是我,重开灵智,又要不知多少年……我累了。”

  站在旁边的百里青开口道:“万物修炼,妄图长生,都是逆天而行,你当知修炼之路险阻不断,步步当灾,你生而当有此死劫,逃不过的,若是你磨死了这孩子,阴德有损,更是转生无望。”

  蛇影的身形松了些,头软软的垂着,很是颓废的样子。

  百里青道:“你身上并无血光凶戾之气,想来想要修成正果的,我怜你修行不易,若你能放过这孩子,我可保你灵智不散,转生之后,当潜入深山修炼,莫入俗世,自然有你的出头之日。”

  蛇影抬起头,蛇信吞吐,道:“灵智不散?”

  百里青道:“妖修修行,灵智难开,你若能天生保有灵智,已经算是得天独厚,不可太贪,你当知道,我若要将你灭杀于此,并不困难。”

  蛇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松开了身子,栾泽勋两眼一闭,瞬间睡了过去。

  栾夫人立刻就要上前,已经起身后退一步的栾静伸手一拦,无声的对她摇了摇头。

  他们看不见蛇影,更看不见百里青,只能看见秦南对着栾泽勋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中间有些停顿,就像在与人交谈一样,什么妖仙啊、修行啊、阴德啊这些东西听不太懂,但秦南是在劝对方放过栾泽勋却是听得见的,过了一会儿,栾泽勋就睡过去了,栾家夫妇在此时只觉得世界好玄幻。

  百里青抬手在盘在地上的蛇首上一点,指尖青光一闪,收回手道:“你去罢。”

  蛇影向他们点了点头,化成一团黑影顺着窗口穿出去了。

  秦南掀开栾泽勋的裤脚,少年细嫩的皮肤一片光滑,鳞片已经不见了,栾夫人捂住嘴,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秦南放下裤脚,又扒开栾泽勋的眼皮看了看,瞳孔也已经恢复了,他收回手,轻声道:“将军,它走干净了么?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百里青道:“没有,它还算守诺。”

  秦南点了点头,又为栾泽勋简单检查了一下,这才站起身,对栾夫人道:“栾夫人,栾少爷的学校挖出来的那条蛇是有些道行的,猝然身死,满身怨怒,栾公子误碰了蛇蛋,被它迁怒了,不过它现在已经离开,应该不会再来了,栾少爷被它缠了一段时间,元气有些伤损,这些日子要多多进补,另外,他的身上因为在地上爬动有些磕碰外伤,不过都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他侧身对栾静道:“把驱邪符给栾夫人拿几张。”

  栾静点了下头,从背包里掏出几张符箓来,递给了栾夫人,秦南听着百里青的低声指点,学舌道:“小少爷被阴物所缠,阳气有损,恐被外邪所侵,近日当减少外出,将这些符箓贴于房间各处,可挡阴邪。”

  栾夫人眼中含着泪道:“那他……他现在没事了么?”

  秦南道:“没事了,他被阴物磨了几天,精力不济,现在只是睡着了,他近两天可能会有些嗜睡,都是正常的,休养几天就好了,只是他现在体质有些虚弱,容易生病,要小心护理几天。”

  栾风楼后退一步,深深的弯下腰道:“多谢秦先生。”

  秦南侧了下身,并不受他的全礼,温声道:“应该的。”

  栾风楼这才直起身子,接过妻子手中的符箓,递给佣人让他们在房间各处贴了,自己走到栾泽勋的身边,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轻轻的放到了床上,仔细盖好被子。

  栾夫人也扑过去,抓住儿子冰凉的手,不住的低泣着。

  栾风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走过来道:“何夫人为小儿的事奔波劳碌,实在感谢,改天栾某人一定登门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