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找时间再去一次,这回先放消息,中原商人装了价值千金的货物运往中原。恰好此时碧华城里来了许多将士,说是城中出现了盗窃的贼人,要挨家逐户的搜查。

  这丁点儿大的绿洲,能藏什么人,指定是打着旗号四处找人。

  不知找谁,弄得兴师动众的。

  游子意坐在茶馆二楼嗑着葵花籽,听着楼下笙歌懒洋洋地问石头花:“他们抓什么样儿的盗贼?”

  石头花道:“好像是奸细,不是什么盗贼。”

  “奸细?”什么奸细?底下吐蕃的奸细还是回纥的,总不是他们中原的罢?

  “从中原跑来的,一个人就干了边境一个营!那小子厉害着呢,与吐蕃做了交易,两头都要抓他。”

  游子意一愣:“还真是我们的?”他叹了口气丢下葵花壳又啧道:“嫌命长。”

  又几日过去,他再次上茶馆,喝了好几次羊奶都喝不下,看着桌上的奶正发愁。

  “来,这给你。”游子意把羊奶端到石头花面前,“你喝吧。”

  “这怎么能行!大人您身子还未养好,郎中都说了,让您喝这个补补,要是都给我喝了,您怎么办?”

  “让你喝就喝。”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说起养伤,也不知道那位杨公子如何了,于是又问:“哪个中原商人还在这儿吗?”

  石头花捏紧鼻子闷了一口羊奶道:“还在呢,昨儿个在后街的翡翠摊儿上碰见过,怎么了大人?”他也喝不了这玩意儿。

  “你装点儿奶,给他送些去罢,他伤了肩膀也需要补补。”说着,趴在栏杆上望着下头。他看见了驻边的将士骑着马从那头奔往另外一头,有些怀念起京都的日子。

  平时热闹的碧华人变少了,也许是为了避嫌,中原人少见得很。只有游子意还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乱窜,身边也不带人,走来走去,就走到了一家客栈下。

  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准备离开时竟然见杨括从外边儿回来了。

  他显然是一愣,游子意先招呼着道:“没个一起吃酒的人,手下的人不让我乱跑,说外面风声大。你刚回来吗?”

  杨括颔首,划拉半天,游子意没看懂,拉着他就往外走:“你也别瞎比划了,去我那儿吃酒,借你纸笔,你写下来罢。”

  城中的将士见一个中原人抓一个,秉着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宗旨,正好游子意他们就撞上了。

  领头的发号施令要抓游子意,几人瞬间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连同杨括一起,上来就要摘他的面纱。

  游子意见这当官的一脸无赖,挡在了杨括面前,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等着这些人盘查,掏出腰牌对方瞬间就跪下了,什么下官没长眼睛冲撞了大人,什么小人不计小人过,一番讨好。

  游子意也没说什么,只拉着人就离开了。

  回到驿站他差人去做了一桌下酒菜,打开窗正好可以看见外头的那棵绒花树,俩人对坐,一壶葡萄酒,一碟白斩鸡。

  他闷了两口便问他:“身体可好些了?”

  杨括写,「已无大碍。」

  游子意点点头:“戴着面纱吃酒很不便罢?”

  杨括:「无事,我习惯了。」

  游子意道:“杨公子为何要戴面纱?是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你的相貌?还是别的什么?”

  杨括:「小时候脸被火烧过,所以怕旁人看了吓到,就一直戴着面纱。」

  游子意看了会,道:“如此…那当真是受了不少苦。

  杨括:「游大人来西州多久了?」

  游子意道:“大概三月有余罢,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就要入秋了。你呢?打算在这待多久?”

  杨括:「过几日便去龟兹。」

  “卖茶叶?”他笑笑。

  杨括点头。

  俩人沉默半响,酒已喝得三分醉。

  杨括站起来拱手,「多谢游大人方才替我拦住那位将士,今日我得回客栈盘点货物,就不叨扰了。」

  “客气。”游子意站起来送他离开。

  只这一次后,游子意再也没见过杨括。他去龟兹那日托人给他捎了一封信,还留下一块翡翠,说是告别的礼物,相赠于他。

  信中提到,觉得游子意是个虽然看起来无所谓的人,实际上十分孤独,希望他能早日觅得良缘,有个人陪伴。

  游子意看着信折了起来丢进湖里,留下翡翠玉石蹙眉,罢了罢了,他最害怕别人戳他心窝子了。

  连日来生意都做得十分的好,他包里的钱越来越多,眼下他又开始召集人手去沙漠里蹲沙匪。

  一来一回,在上面花费了许多精力,有时候甚至忙到心里装不下别的事情,晚间也能睡得好了。直到某天,他们在与沙匪交手中,救下了中原的商队。

  又一看,杨括居然也在里面。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他们又遇上了。

  游子意这回只笑,笑他一块翡翠玉石根本无法报答他的救命恩情。杨括问他那要什么,游子意这才靠近他道:“上回你说我寂寞,我觉得你说的确实是这样的。”说着就上手触碰杨括的喉结,“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喜欢男子?”

  话落,杨括微微一怔,比划起来,「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他只管笑,逗得他急忙摆手,「游大人有喜欢的人?」

  游子意收起笑声:“那倒没有。”

  杨括垂下手,表示知晓,面纱之下的表情,有些心事重重。

  后来游子意想了个法子,与杨括合作,将西域的货物运往中原售卖,或者再运往倭国。杨括仔细听了他的策略,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连海运都想好了。

  并且西域里倭国遥远,但凡能运过去的东西都价值连城,如此一来,这生意一定只赚不亏。于是便应了他的想法。

  窗间过马,似水流年,一下子就入冬了。

  他的生意如日中天,红火得很。

  国库银两被他翻了一番,皇帝高兴得从京都写来密信,说游子意乃是经商奇才。戴罪立功,要恢复原职,依旧做他的户部侍郎。

  他升官了,笑着要请杨括去吃酒。喝最好的葡萄佳酿,吃最好的烤全羊。

  杨括为他切下羊肉,把上面的枯茗拨开,放进碟子里,「大人如今官复原职,要回去了吗?」

  游子意瞥见羊肉,一口吃掉:“你怎知我不吃那枯茗?”

  杨括比划,「上次你们抓到沙匪庆功宴上也有烤全羊,我见你没碰这个。」

  “哦,我还以为你是对我上心,不一样呢。”

  杨括一顿,「也上心。」

  游子意放下筷子,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担心吗?你也要回去了罢?”

  杨括点头,「春天就回。」

  游子意抿唇:“甚好。”

  窗外明月照,西域的冬季月亮格外看得清楚。大雪纷飞,覆盖住了那棵绒花树,游子意饮下葡萄酒,抬眸看他。

  杨括忽地站起身,关了窗,抬手灭了烛火,最后站到了游子意跟前。他轻轻拉住游子意的手,重重地捏了下。都是男人,他明白杨括的意思,于是也随着去了。

  那事到一半时,游子意问他:“你喜欢男子?”

  杨括把头埋在枕头里没点头也没摇头,游子意又问:“你是第一次罢?”

  杨括捏紧拳头,躬起后背,并未理会他的问话,只是一直攥着游子意的衣袖,喘气喘得厉害。

  游子意伸手,他浅浅道:“我怕你会受伤,你分开点儿。”

  杨括这才翻身面对着他,他的面纱已经掉到了床脚,黑灯瞎火什么也瞧不见,游子意只是空凭感觉去触碰。

  到后面他苦恼地坐了起来,道:“不成,还是算了罢。”

  杨括也跟着坐起来,气息扑面而来,埋在游子意的脖颈,蹭了会,他抓起游子意的手摸向一旁的油灯,手指沾到了油灯后这才亲上他的肩。

  杨括在他后背上写,「不用怜惜我。」

  一瞬间,游子意僵直了背,他又在背上写,「你是因为嫌我丑还是因为心里有人了,所以不要我?」

  游子意顿了顿,他抱着杨括,摸到了上回在沙漠里为了救自己被狼咬伤的背,利爪撕破了他的蝴蝶骨,指尖划过的地方,是一条很长的伤疤。

  游子意摇头,搂紧他道:“不是的,你不丑。”只是觉着,你很像一个人,连手都那么的像,使得我…变得奇怪了起来。

  杨括捧住游子意的脸,让他的手摸触自己的脸,摸起来的手感,确实是疙疙瘩瘩被火烧过的疤痕。

  可是为什么,当抚摸到他的眉骨时,游子意总觉得很奇怪。可在蜜意情浓之际,他脑子烧得一热,偏头亲了他。

  游子意并没有很温柔,甚至到最后杨括感觉自己都快要被他撕碎了,他一声不吭,直直仰头盯着黑夜里的游子意。

  那是最真实的,能触摸到的,游子意的存在。

  体验并不是很好,可他在最后听见了游子意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天不亮,游子意还未醒,杨括早已消失在驿站。他睡得并不踏实,反反复复做了好几个噩梦。

  冬季的清晨,白雾茫茫,几丝寒意从窗户钻了进来。游子意这才醒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光着身子缩在被窝里。

  桌上还摆着昨晚吃的菜,葡萄酒剩下一半。

  石头花在外头敲门,游子意应声让他进来。推开门后就见到地上散乱着游子意的衣裳,他低头去捡,又瞅了一眼桌面道:“大人,热水都烧好了,您要先沐浴洗还是吃完早饭再去?”

  游子意翻身,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看向石头花,道:“去打热水来,我要洗澡。”

  “哎!好嘞!”他放好衣裳,端了剩菜出去。

  那屋里发生了什么,一眼就能看出瞧出来,石头花伺候完游子意,跟着他来到了香料店铺。见他挑了许多,还买了从波斯来的皮子。

  游子意走在路上似乎心情大好,裹紧狐狸毛的护脖悠悠道:“石头,你说烤馕好吃还是米饼好吃?”

  石头花想了会道:“我觉得自然是稻米做的要好吃些。因为麦与稻,稻米的口感要好许多,吃些来不硬。”

  游子意点头道:“可边关将士却不能随时随地都可以吃到稻米,如今可不是挑捡食物的时候。”

  石头花顿涩,直言道:“大人言之有理。”他确实没想这么多。

  驿馆囤了许多货,不过都是些女子用的香料布匹,然后便是各种奇怪的石头。其中,最稀少的是五彩斑斓的玻璃,什么颜色都有。

  游子意没说做什么用,又让他去买了许多种子。

  元宵那日,碧华上方的夜景突然出现了血色的月亮。游子意站在窗边盯了会,没过一会儿就听见石头花急匆匆地跑来对他说回纥开战了。

  从西州回去必须要经过回纥,如今两国开战,游子意一时半会便回不去了。

  游子意一听,摆手道:“我原也没打算现在回去。”

  石头花道:“陛下说,必须要您回京,已经派大理寺的江大人,啊!不对,是镇远将军来接您回去了。”

  “镇远将军?”游子意猛地转身,“你说谁?”

  “旨意是这么下的,是那位京都的江逐月江大人。他大哥正在契丹征战,听闻回纥起兵,主动要来平定战争,顺带接您回去。”

  游子意太阳穴惊跳,蹙眉道:“糟了!”

  江逐月不好好在京都查案,跑来西域征什么战!接什么王八蛋!

  “杨括呢?”

  石头花道:“好像前几日便回去了,回京去了。眼下怕是刚过回纥,若是运气好点儿,还能躲过这一劫。”

  游子意暗啧一声:“上回哪个奸细抓到了吗?”

  “抓到了,可什么也没查出来。”

  游子意道:“能查出来才有怪了。”看这边儿官员行事,妥妥都是些草包蠢材,哪里会审什么人。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联合西州回鹘将回纥击退,不然冬日开战,我朝定是不行的!”本就没有冬日开战的道理,何况是现在。

  想了想,游子意让石头花拿来纸笔,写了一封密信,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送往京都。

  这一去,直到十日后才传来京都的消息。

  皇帝写信,金人和亲,回纥也要娶公主,若不答应就要开战,或是将粮食和土地分给他们。

  这完全是强取豪夺,太没道理了。

  难道,一定要嫁公主才能使天下太平吗?有谁问过公主的意愿?

  泱泱大国,这就是太平盛世的代价?

  用公主换取边境和平?真是!荒唐!

  可是,游子意并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是如此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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