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过雨的人,总是愿意为别人撑伞。

  姜笙蹲下身,不仅没有拿走两件棉褥,反而为他们掖了掖被角。

  她甚至忍不住想,这几个孩子跟着庞大山,不会饿死吧。

  郑如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见几个孩子,瞳孔收缩了一瞬,“姜笙,你不会还要捡人回家吧。”

  如果说捡许默是好心,捡方恒是抱大腿,捡温知允是为了报恩。

  郑如谦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再来一个。

  破庙也装不下第六个孩子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笙站起身,目光从几个乞儿身上略过,当看见最后一个乞儿时她愣了愣。

  别的乞儿都肤色黝黑,凌乱狼狈,只有这个乞儿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连睫毛都比旁人长出半截。

  也正因为白皙,姜笙能清晰地看出他面上的潮红,以及干裂的嘴唇。

  她没忍住伸手探探乞儿的额头,烫了她一个激灵。

  这乞儿发烧了,要是不救治,恐出问题。

  姜笙坐不住了,连声呼唤四哥。

  温知允还以为小妹受到伤害,抱着银针踉跄冲进来。

  当看见面色潮红的小乞儿时,他眉头一皱,探了探脉象道,“高烧,要是不退烧,一夜人就没了。”

  可他们并没有带小药箱,镇上又没有医馆。

  姜笙咬咬牙,在心底做了个决定,“二哥,搭把手。”

  她吃力地托起小乞儿。

  郑如谦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伸出双手,两个人吃力地把小乞儿拖上驴车。

  许默和方恒都吃惊不已,不是去抱棉褥吗,怎么棉褥没带回来,竟带回来个小乞儿。

  姜笙来不及解释,只朝着庞大山扬声道,“棉褥送你们,这孩子归我了。”

  便要方恒打驴车往破庙赶。

  一路颠颠簸簸,总算到了地方。

  方恒把乞儿抱回,跟许默并排放在仅剩的棉褥上。

  温知允去调配药物,姜笙取一件新棉衣盖在他身上,取暖的同时,不断往他嘴里喂水。

  小乞儿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

  幸好灌上两碗汤药,他的体温慢慢下降,不再烫到灼烧人。

  夜幕降临。

  疲惫了一天的兄弟穿着新棉衣睡了过去。

  姜笙也想睡,但她被郑如谦郑重拉到了门外。

  兄妹俩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我们不能再多留一个孩子了,等他退烧了,把他送走吧。”

  “送哪里去?”姜笙问,“送回庞大山那?”

  郑如谦闭上了嘴。

  庞大山虽然创立了“丐帮”,但并没有善待自己帮里的小兄弟,他只把自己摆到了“帮主

  的地位,要求吃的穿的优先供给自己。

  以至于丐帮创立四五年,他也就两个小跟班。

  把小乞儿送回去,可能会被庞大山欺负跑,也可能会被欺负死。

  就像那个……缓缓倒在雪地里的九岁男孩。

  回到破庙,新袄子还算暖和,但姜笙还是辗转难眠,她一闭上眼就是那个九岁的小哥哥临死前的眼神,只能睁着眼睛属羊。

  数到第两百只的时候,姜笙终于沉沉睡着。

  也正因为此,她没看见小乞儿忽然睁开双眼,露出黑亮亮的瞳仁。

  第二天。

  小乞儿还闭着眼,姜笙穿好棉衣,蹦蹦跳跳去煮菜糊糊。

  哥哥们已经习惯了她的煮饭技术,面无表情地接过,喝完。

  不习惯也没办法,温知允不会点火,方恒和郑如谦不知生熟,还不如姜笙的菜糊糊。

  许默倒是有点想法,苦于无法动弹,只能咽下菜糊糊,打趣姜笙,“不是说这棉衣用来卖的么,怎么咱们自己先穿上了。”

  姜笙叉着腰,“咱们先穿,剩下的卖。”

  可去哪里卖,是个问题。

  姜笙原本想去镇子上卖,但昨天舟车劳顿,哥哥们都累得不轻,她想了想,抱着两件棉衣去了村口。

  “卖棉衣咯,卖棉衣咯,便宜卖,镇上二十文,我这里只要十五文。”

  七岁的小姑娘扯着嗓子叫卖,不大会吸引了几个大婶大娘凑过来。

  “姜笙,这是哪里捡的棉衣裳。”有人故意打趣。

  姜笙急眼解释,“刘大娘可别瞎讲,我这是从县里批回来的棉袄,干干净净的,还带着味儿嘞。”

  新衣裳有新衣裳奇特的味道,这个没法作假。

  刘大娘不好意思地在衣裳里挑拣一番,“你这里真是十五文?镇子上明明就卖二十文,你为啥便宜五文。”

  姜笙是个乞儿,乞儿卖的衣裳,大家信不过,也不敢买。

  但架不住价格划算,足足便宜了四分之一,所以婶子大娘围着姜笙挑刺,就是希望找出点问题瑕疵。

  姜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宜是因为老板卖给我便宜,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我十四文买来,卖你十五文,大娘也给我赚一文钱嘛。”

  “哟呵,小乞儿都会做生意了。”

  “便宜点嘛,十四文,我就要。”

  姜笙从县里一共批了二十件棉衣,穿了五件,留下一件,还剩十四件,尽数卖出。

  十二文的单价买入,十四文的单价卖出,一件净赚两文钱。

  破庙里,姜笙乐呵呵地蹲在地上,数着手里的二十八文钱。

  郑如谦跟她赌了一夜的气,这会忸怩到她身边,还想劝劝,“姜笙,这天下无父无母的孩子多了去了,你不可能每个都救下来。”br>
  姜笙明白这个道理,可活生生的性命摆在眼前,她不可能装看不见。看書喇

  就像当初救许默一样。

  “二哥,我跟你保证,就这一个了,他是最后一个了,好不好。”姜笙试图撒娇。

  郑如谦还想说点什么,旁边忽然响起嘤咛一声。

  俩人齐刷刷扭过头,就看见小乞儿睁开眼,小脸白皙秀气中带着几分嫣红,乍一看过去,竟是如此俊俏夺目。

  姜笙愣了。

  郑如谦也呆了。

  酝酿了一夜的话在此刻烟消云散,郑如谦呐呐张嘴,“姜笙,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不是郑如谦心软,而是他知道太过俊俏的男孩子会遭受些什么。

  外人只道怡红院是男子寻花问柳的地方,却不知内院还圈养着一批俊俏儿郎,专供钱权皆有者挑选。

  郑如谦也被送进去过,最后因为面阔口大而被筛选出局,气地阿娘直跺脚,“早知给你找个清秀些的爹了,养了恁多年,也没个用处。”

  再然后,郑如谦就被踢出了怡红院。

  被娘抛弃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接受现实的。

  郑如谦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阿娘没用的废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