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柚在空无一人的观景台上待了大半个小时, 尽管是坐在遮阳伞下，但高温也使得她汗湿衣衫。
晏柠西，又走了。
而这次也没什么不同, 像过去五年间的每一次见面, 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精确到以小时为单位进行计算。
是啊，没什么不同。反正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工作, 是用来心无旁骛忙事业的。
明柚给晏柠西和徐雅宁都回复了：【好。】
不等她回到办公室, 锦壹的语音消息也来了：“柚柚姐，我也带校花校草回家了。明天妈妈和小姨回来，我和秦姨在家做饭等她们。”
“我和晏阿姨约好了, 等她下次来了衡原，就跟你一起来我们家吃饭。”
“我们昨晚等了你很久, 还聊了天。晏阿姨也跟我说了她这几年没跟你住在一起的原因。你还在生晏阿姨的气吗？”
“她说你是她最爱的人, 我就问她, 会不会跟你结婚。结果她说，她听你的。好吧, 我是觉得晏阿姨有点闷, 有点笨, 还有点迟钝。
“我又想到你这么忙, 哪有时间结婚呢？所以我就对她说，我们家都是小姨听妈妈的。柚柚姐，你能不能告诉我, 晏阿姨是你最爱的人吗？你跟晏阿姨会结婚吗？”
有点闷, 有点笨, 有点迟钝。
岂止“有点”！
连个小孩子都开窍开得这么通透，晏柠西那颗榆木脑袋都快木成活化石了。
还是壹壹宝贝惹人疼, 都晓得帮她深入“敌心”探听机密了。
明柚把语音听了两遍，也算是间接听到了晏柠西对她的表白，嘴角噙笑打字回复：【会。】
……
糟糕的心情因锦壹的消息变得舒畅了些，明柚拍拍裤子下了楼。
回到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刚坐下，办公室的灯就灭了。大白天，就算窗帘也全都拉上，室内关了灯也还是视能见物的。
“柚姐，生日快乐。”
李艳姝捧着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最先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有林涛、陈海等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十多人拍着手唱着生日歌走进来，一瞬间惹得她热泪盈眶。
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生日当天还在台里。加之这两天情绪跌宕起伏，她背过身，使劲眨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
“柚姐，许愿吧～”
又“走”了一遍过生日的流程，明柚把切好的小块蛋糕送到每个人手里，并说了“谢谢”。
“下班别着急走，今晚我请大家吃饭～”
陈海吞咽下嘴里的蛋糕，举起拿着叉子的手挥了挥：“大家都听到了啊，明柚说要请我们吃饭。”
说完又看着明柚，“你这顿我们先记着，今晚是要吃饭，但不是你请客，是台里给《山川志》项目组准备的庆功宴，同时也是给《走访·十年》项目组的开工宴。”
林涛两口吃完蛋糕，放下纸盘，也看向明柚：“今天日子特殊，你是主角，大家瞒着你也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说罢拍了拍巴掌：“大家尽量早收工，七点准时到宴会厅啊。”
李艳姝挪到明柚边上：“柚姐，照片我能挑几张发吗？”
“可以。”他们拍了大合影，也有双人照。
……
晚上的饭局来了四十几号人，满满当当地坐了五桌，明柚是《山川志》的主力，是《走访·十年》的主力，又是寿星，自然免不了喝酒助兴。
应付这个，应付那个，一整晚，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心情也不如下午在办公室那一趴来得轻松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多散场，又被林涛拉到角落伺机“表白”。
“明柚，我一直很想问，你对我的看法？”
“看法？涛哥，台里无人不知，你是新闻中心的一线主力，为人正直，风趣幽默，有责任感，也有激情……”
“我是说，从个人感情上来看。”
“……”明柚哑口无声。
林涛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不算大的扁平的礼物盒：“明柚……”
明柚瞳孔地震，酒劲全无，抢话道：“涛哥，我结婚了！不是，我是说，我家里有…人了。”
“这么紧张干嘛？”林涛微怔后笑道，“原本只是想请你帮我参考一下我给相亲对象买的见面礼合不合适，看来是让你误会了。”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把给明柚准备的生日礼物说成了相亲见面礼。他把礼盒装回裤兜，拍拍额头退了一步：“今晚该不会是喝了假茅台吧？挺上头。”
明柚也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附和道：“飞天茅台，的确是要飞天了。”
余光瞥到李艳姝在斜对面东张西望，明柚大声喊道：“李艳姝。”等她看过来，又冲她招手示意。
“柚姐。”李艳姝来到明柚身侧站定。
林涛看了看腕表：“快十点了，你们明早的飞机，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艳姝：“我没喝酒，我可以开车送柚姐。”
她目前还是一个小人物，饭桌上没几个人会注意到她喝没喝酒。
坐明柚的车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说什么都不能沾酒，等饭局散了，她才好合情合理地提出送明柚回家。
“行，那今天就这样了。祝你们录制顺利，下周台里见。”
“再见，涛哥。”
“再见，涛哥。”
明柚想叫代驾，看到她打开软件时，李艳姝故作失落道：“柚姐是不相信我的驾车技术？”
“不想麻烦你。”
“不麻烦。”
“那……好吧。谢谢你了。”
明柚坐在副驾驶，上车后闭目小憩，一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李艳姝跟着导航走，平均时速没超过60码，开进车库随便找了个空着的车位停车，等明柚睡醒。
曾几何时，明柚是天上的星辰，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她走了这么多年，才走到了离明柚的咫尺之遥的地方，才能像此时此刻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
全新闻中心都知道她是明柚的迷妹，是明柚的铁粉。未来，她会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今晚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让明柚看到，也是刻意为之。
爱有很多种。
她对明柚，大概就是从不想拥有，只想仰望的爱吧。
明柚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时间快到十一点了。
李艳姝比她先开口：“柚姐你醒了。怎么样，酒劲缓一些了吗？”
“嗯，好多了。”
“你的车位在哪儿？你给我指路，我开过去。”
车子重新启动，明柚也没开展其他话题，揉着酸痛的脖颈和肩膀，端坐好，给李艳姝指了路。
停好车，李艳姝解了安全带：“明天要去的地方紫外线特别强，柚姐务必把防晒装备带齐，一些细微的注意事项，我都发你了，收拾行李前也请仔细看一下。”
“好，一定看。”
“那我走了，柚姐拜拜，明天机场见，晚安。”
等李艳姝都下车走出好几米了，明柚才摇下车窗说道：“李艳姝，打车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我还没那么快睡。”
“好的柚姐，你也快上楼吧。”李艳姝挥挥手，“定好闹钟，带好证件，别晚点了哦。”
……
昨天还有娃有猫有心上人的屋子，今天就又空荡荡的了。
温水冲泡了一杯蜂蜜柚子茶，一口气喝完，收拾行李，洗澡，躺上床。
明早八点半的飞机，她定了五点半的闹钟。
点进微信，前排十几个都是今天跟她发生日快乐的窗口，她也挨个回复了。而晏柠西的头像，排到了后面的后面。
一点了。
晏柠西，到了吗？睡了吗？
她点开那个多年未变的头像，映入眼帘的朋友圈一栏竟然不是空白？
看着晏柠西发的那日两杯咖啡的照片，看着照片上方的两颗红心，看着魏可嘉的点赞以及齐雪歆一句没得到回复的“哟，晏老师也会秀恩爱啦”，明柚闭了闭发胀的眼睛，在评论区输入了两颗同样的红心。
晏柠西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对她报复性的所作所为只会忍耐，对所有好的坏的情绪也只会自己消化。
油盐不进！又臭又硬！
气死她了。
【明柚：晏柠西，你这个骗子，你说要陪我过完生日才走的！】
【明柚：晏柠西，你这个笨女人，坏女人，熬的蜂蜜柚子茶一点都不甜！】
【明柚：晏柠西，你为什么又要走？】
【明柚：晏柠西，你把晏柠西还给我，把我的人还给我！】
【明柚：晏柠西，你就不能再哄哄我吗……】
【明柚：晏柠西，你才是混蛋！】
对着手机一通发泄后，意识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她被语音来电铃声吵醒。
可她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深夜里的铃声也瘆得慌，下意识就滑了左边的拒接。
没过两秒，对方又换成电话打进来了。
几乎是闭着眼接听：“喂？”
“开门。”
“嗯？？什么开门？”她揉揉眼睛，适应光亮。
“明柚，开门。我在你门外。”
听清楚对方的声音和完整的几句话后，床上的人终于清醒了，翻身坐起，丢了手机就往客厅跑。
得亏卧室的床头灯一直开着，不然她哪儿能跑这么快。
打开门那一刹，时间静止了。
晏柠西穿着她的另一件向日葵T恤出现在眼前，掌心放着一颗牛奶味糖果，笑得温柔：“明老师，想让我这个坏女人怎么哄你？”
晏柠西竟然没走？
晏柠西竟然没走！
晏柠西竟然没走。
明柚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浸湿了眼眶。
身随心动，她粗鲁地将人拽进来，抵在门上就是一个好几分钟的缠绵热吻。她是一句话都不想开口说，就怕带着鼻音一出声，气势就弱了下去。
两人相拥相缠着进了卧室，吻得难舍难分。晏柠西也一如既往地纵容着，没羞没臊地把自己的全身心交给了明柚。
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谷欠望如萌芽般，在春风中破土而出，在春雨里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强烈的生机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头顶，鲜活而明媚，叫人沦陷其中。
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两人皆大汗淋漓。
晏柠西没有完事后一定要立马去洗澡的习惯，因为每次都是真的累，像是被抽空了般。而且身上各处都是她最心爱的女孩留下的气息，她也并不嫌弃。
何况明柚是个体贴的小情人，精力和力气都远远比她大，每回会帮她擦拭，或者抱她去冲洗。
但今夜，还在气恼中的小情人显然就没这么好心了。
明柚抽了床头柜上的湿纸巾给自己擦脸擦手，擦完又打开衣柜拿出一条睡裙套上，丝毫没有要帮晏柠西清理的意思。
前两天她盖的那条小被子垫在晏柠西身下弄湿了一大片，明柚直接将其卷了扔窗台上，然后越过晏柠西的身体，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晏柠西身上盖着双人被，整个人还在浪潮的余韵中“随波逐流”。
意识到明柚不打算管她了后，认命地刚想着要下地去卫生间，只动了一下，就被明柚钻进被子里从背后用手脚“锁”住了她，还不解气地在她肩上用牙齿磨了两口。
后又听明柚“威胁”道：“你要不想被我折腾到凌晨五点，就给我老实待着，不舒服也忍着。”
手掌之下，也加重了力道。
膝盖所到之处，更没让晏柠西好过。
不用看时间两人也心知肚明，离五点最多就差两个小时了。
晏柠西的身体从紧绷，到放松。反手揉了揉明柚的脑袋，答了声：“好。”
“我五点半起床，去机场。”
“嗯。”
“你弄脏的被子还有衣服，明天洗干净了才准走。”
“……”
“没听到？”说着，手和膝盖同时动作。
“嗯。”
“房门密码是，27…13…14…”一个被苏壹嘲笑了好久的密码。
“嗯。”
“密码只有苏壹姐知道，我给壹壹录了指纹。徐雅宁……只是朋友。”若不是被陆灵暄撕心裂肺地一闹，她这会儿也犯不着解释最后一句。
“嗯。”
“嗯嗯嗯，你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知道了。”
“！！！”明柚惩罚性地捏了一下，手指有意无意地打着圈儿，引得怀中人颤.栗。
晏柠西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咽下口水，喑哑道：“乖，睡一会儿好吗？”
她嗓子难受，却又不得表现出来。
明柚下巴在她后颈乱蹭：“下次见又是什么时候？我不管，7月初7，我要见你，你想追我、哄我，就要听我的……”
“好。”
这是五年来，明柚第一次主动说想见她。
她怎么能拒绝？怎么会拒绝？
答应得这么快这么果断，还只会说“好”，明柚都怀疑晏柠西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又或是中.邪了？
她轻唤道：“晏柠西。”
“嗯？”
“别以为我原谅你了。”
“嗯，那就让我追你哄你到原谅我为止。”
“你也最好，说话算话。”明柚捉起晏柠西的左手吻了吻她的食指.指.尖。那是削柚子皮时，被割伤的手指。
迟来的吻，亦令晏柠西感动于心：“明柚，答应我一件事。”
这次，她没有用问句。
“你先说什么事。”可晏柠西狡猾得很，害她吃了那么多亏、那么多苦，她哪敢再随意答应什么。
“从今往后若再有关于我爸，或是陈雪梅、李钦的事，别瞒着我。无论他们谁有可能再来找你，都是你和我应该共同面对的事，你明白吗？尤其陈雪梅和李钦，他们两个……不在我的选项里，更不在我未来的计划里。于我而言，他们，无法和你相提并论。”
明柚小小地吃了一惊，这还是晏柠西第一次跟她提到陈雪梅和李钦的名字。
晏柠西在信里让她知道了她的知道。
所以五年里，齐雪歆没跟她提过那二十万晏柠西还没还。
反而是她一直惶惶不安地在等，等晏柠西哪天底气十足地“还”她一张卡，对她说——我们两清了，我不欠你了。
幸好，晏柠西没这样做。幸好，晏柠西坦然了。
“姓陈的又来骚扰你了吗？”
“没有。”
“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他们当中要是有谁再来找我，我不瞒你。”她吻了吻晏柠西的耳朵，“晏柠西，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我欺负你，也只会在……床、上。”
“明柚。”晏柠西被吻得情动，缩了缩脑袋，稍稍把脸转向女孩。
“干嘛？”
“你，还爱我吗？”
时间凝固，空气静止。
明柚能感觉到晏柠西的身体和抓着她胳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呼吸一紧，随即将晏柠西的身体放平，再次翻身撑在她上方，在她的唇上浅浅印下一吻。
撩人的声音蛊惑道：“晏柠西，我不想睡了，一分钟都不想。我只想……好好爱你，一遍又一遍。”
晏柠西抬手环住明柚的脖颈：“我爱你。”
明柚欣喜若狂，对准一开一合的红唇再度吻了下去。
……
回程的机票，晏柠西在多日前就定好了的，是明天夜里九点多的航班。
下午提前说走，一部分是受了昨晚之事影响。就像徐雅宁能看出她跟明柚关系匪浅，她亦能看出徐雅宁对明柚有“情”。
网络上再多倾慕者，再多老婆粉，那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她可以不介意。但现实里亲眼目睹的爱慕者，她没办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明柚和徐雅宁之间的亲昵举动，全然不是为了气她而做秀给她看。事实就是，没有她，也会有别的人能取代她在明柚身边的位置，没有她，也会有别的人可以做所有的她能为明柚做的任何事。
徐雅宁……危险系数太高了，她需要静一静、想一想。而今晚去酒店住，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原因。
上午协会的人联系了她。
说这两天有一位自称“李钦”的男性通过线上咨询窗口和免费咨询热线多方渠道指名找晏柠西，还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告诉晏柠西，留了电话号码请他们代为转达。
李钦，这个五年没有再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名字又出现了。
离开怀安给明柚寄了表白信后，晏柠西就更换了手机号码，而明柚也在毕业入职衡原电视台后换了新的号码。
那封信里提到的数十万，她相信明柚看懂了。
切断了联络方式，没有了陈雪梅的骚扰，这五年很平静。
平静得，好像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存在过陈雪梅这个人，平静得，她以为那人永远消失了。但阴魂不散、专缠良善者的恶鬼，哪是那么容易送得走的？
晚上在酒店，她用座机给李钦打了电话，听他说了他们的境况。
李钦说：“姐，我妈她…她说漏嘴，那个男人知道你的存在了，也知道…你以前给过我们钱了。
“男人喝酒、抽烟、打牌，在外头欠了很多钱。他们过得很不好，我也过得不好。
“我工作一年来，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可远远不够填补他们捅出来的无底洞。到今天，我已经被他们逼到精神崩溃，社区医院的工作大抵也保不住了。
“姐，那几年，真的很对不起，我终于体会到你的痛苦了……
“我打电话告诉你，是担心他们会找上你，你一定要有所防备。姐，你很善良，但你对她没有赡养义务，不要再给她钱了，不值得。她是我们的亲生母亲没错，可是她配吗？
“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勇敢过。希望这通电话，能让你减少一些对我的怨恨。也希望这辈子，你们都不会再因为……我们而遭受痛苦。”
李钦说的那个男人，是陈雪梅的合法丈夫。
嫁给那样不堪的一个“烂”人，应该是老天对陈雪梅的惩罚啊。但为何一次一次，总要牵连他们这些无辜者？
陈雪梅既然能把她说出去，难保不会把明柚这棵更大的摇钱树也说出去。
可笑可叹，时隔五年，陈雪梅又给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过这次，晏柠西心里已有决断，绝不会再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