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温叔叔【完结番外】>第38章 碑

  厉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温竹一非常罕见地没有起,他看了下时间还来得及就煮了四个裹好了的咸蛋黄猪肉粽,他自己吃了两个,剩下两个留给他温叔叔。

  出门前厉行在外卖平台上把板栗饼店设置成暂停营业,拿着粽子到他温叔叔房间外面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问他要不要吃早餐,又把粽子放回锅里保温。

  厉行原来的教室要作为中考的考点提前布置,他们班就搬到闲置的多媒体教室去了。

  最后几天老师为了整体效率给重新排了座位,厉行就毫无征兆地被排到第二排去了。

  他那么大的一个坐在第二排也没法开小差,挺直了背还会挡住后面的同学,好在没分到正中间的位置,挨着窗,倒也方便了他撑着胳膊听课。

  “这几天一定要调整心态,吃好喝好,不要考前焦虑,”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各科老师都会把重要的考点全部捋一遍,大家好好听。”

  “咱们班一定要多上几个重点,最好干过六中七中。”

  班主任走了任课老师就到了,厉行听了会儿,坐在第二排难受得不行,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了,其实该学的也学的差不多了,老师翻来覆去讲的还是那些东西。

  数学老师讲完又换了英语老师进来,厉行转着笔发呆,也不知道他温叔叔怎样了。

  这人那么喜欢沈劲,应该要难受好一阵子了。

  放了学温竹一也不在楼下,厉行自己开了门上楼,他走到温竹一房间外敲了敲门,敲了两次都没人应,他就直接打开了。

  温竹一不在里面,窗帘半掩着露出外面将黑不黑的天,黄昏被截断被割裂,只余一丝照进屋里。床头柜上放着那束玫瑰,两片花瓣已经掉到了地上,衬着浅色的地砖那样触目惊心。

  厉行皱了皱眉,他知道温竹一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他感性而知礼,看着心软,碰到他底线了也会凶。

  沈劲要是铁了心要分手,温竹一也不会多做纠缠的,他只会自己哭两天,然后又好了。

  厉行做了双人份的晚餐,是跟他叔叔学的懒人煲仔饭,只要用几片腊肠、小青菜和温竹一自己弄的酱汁焖一会儿,锅盖一掀开都是香味。

  等温竹一回来的时候煲仔饭都凉了,厉行是开着门写的卷子,他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马上就下楼了:“饭凉了,我给你下碗面。”

  温竹一抬头看了厉行一眼又看向别处,他眼睛是肿着的,整个人状态很差,见厉行进了厨房也没什么反应,余光瞥见餐桌后面那些庆生用的红气球才被刺激到了一样,冲过去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扯下来。

  厉行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就下好一碗阳春面端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碗面上撒了许多翠色的小葱,还添了个漂亮的荷包蛋。他怕温竹一饿着走得就有些急:“温叔叔,面好了……”

  煮面是拉了门的,他便没有听到那些声音。厉行一出来就看见满地都是他生日那天温竹一亲手挂上去的气球,温竹一站在那边,他使劲扯下了最后一个气球,墙面又变得跟以前一样光秃秃。

  “先吃面吧,”厉行垂下眼把面放到了餐桌上,他语气很平静,仿佛没看到温竹一在哭,“一会儿该凉了。”

  “我不要。”

  温竹一陡然抬高了音量,他嗓子很哑,再没有之前那么干净好听了,眼睛都是红的,细密的红血丝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狰狞起来。注意到那个完整的双层草莓蛋糕,温竹一一把把它推到地上,他用尽了力气把精心准备的礼物毁了个彻底,蛋糕盒碎掉了,奶油沾到漂亮的透明盒子上,最红最大的那颗草莓也滚到地上。

  “为什么要给你过生日,你又不喜欢草莓蛋糕,你又不稀罕,”温竹一又哭起来,他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多眼泪,哽咽着声声控诉,“厉行,我不欠你,我不欠你的,要是不给你做这个蛋糕,我哥就不会死。”

  要是不给你做这个蛋糕,我哥就不会死。

  厉行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他和和气气的温叔叔变得歇斯底里,看他红着眼睛不停地哭泣。偏又是叫他害的,讲不清,也无法自证,下唇叫他咬得发白,心里又慌起来。

  沈劲死了,怪不得让温竹一一个人回来。

  温竹一哭着哭着就没力气了,他看厉行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说重了,嘴唇张了张却讲不出道歉的话。一切都太糟糕了,他堵得喘不过气,缓了缓又强撑着站起来上了楼。

  厉行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塑,直到二楼响起关门的声音他才动了动。他在已经变了形的蛋糕面前蹲了下来,摘下一颗被漂亮裱花围住的草莓送进嘴里,六月很闷热,蛋糕在外面放了一天就已经开始坏了,奶油是酸的,又带一点潮湿的咸。

  可喜欢草莓蛋糕的从来就不是他,是沈劲啊。

  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笑,很闷,厉行弯起唇:“你说每年都会给我点生日蜡烛的。”

  温竹一第二天还是没开店,他出门前看见一楼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脚步顿了顿,又是疾步匆匆地去了沈劲家。

  厉行放学回到店里就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晚饭,温竹一回来了不肯吃,拿去喂上门讨食的大黄狗。

  厉行没吭声,早上又很早起了给他叔叔煮馄饨。这是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学校也不给布置卷子了,只叫学生自己休息休息调整心态。厉行煮好馄饨就去敲温竹一的门:“叔叔,吃早餐。”

  里面没人应,厉行直接进去了,温竹一又不在。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中雨,厉行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店里的伞一把没少。窗外的乌云积起来,厉行拿着伞就出去了,

  这附近办丧事的就这么一家,厉行在沈劲家里看到了跟她奶喝丧酒的六子,早上是汤圆,特别大的不锈钢盆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盆,有很多人在后面排队等。

  六子刚拿到一晚就被厉行拉到一边去了;“人呢?”

  “天没亮就送到殡仪馆去了,”六子知道温竹一跟沈劲的事,这两天温竹一天天都到这里来,沈劲他妈撵了好几次都撵不走,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事,六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厉哥,你叔叔他也跟去了。”

  雨好像变大了,砸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篷布上发出声响。

  厉行再见到温竹一的时候是在公墓里,刘林仙捧着他儿子的骨灰盒走在队伍最前面,她变得更老,头发都花白了,却还是努力挺直腰杆。

  队伍很长,他们都是沈劲的亲戚,身上拿小别针别着红的或黑的布条,稀稀拉拉地撑着伞,最后面的人抬着两个花圈,有穿着麻衣的女人给大家分发糖果。

  厉行没有上前,他看着他心软的叔叔毫无尊严地跟在最后面,无数次想要挤进送葬的队伍里却被那些人驱赶,他摔倒了,又一次次爬起来追。

  “他这两天都来闹,搅得人没法入土为安。”

  大抵是他的行为太过惊世骇俗,送葬队伍后面就有人开始讨论:“就是他叫沈劲去买菜才出的车祸。”

  “嘶,那不就是间接……”

  温竹一已经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了,他只想看看沈劲,看看他哥,他看到他葬在哪里,以后就能常来看他。

  安置好骨灰盒后送葬的队伍就开始回去了,刘林仙看到温竹一扑到他儿子墓碑前哭动了动唇,最终却是没说什么。

  “哥、哥……”

  温竹一手上摔得都是血,他蹭得石碑上都稀稀拉拉的红,雨水打在上面扯下丝丝缕缕的血迹。

  送葬的队伍都走光了,墓园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厉行站了一会儿,他终是不忍,撑着伞朝他可怜的小叔叔走去。

  温竹一哭得累了还死死抓着那块石碑,他后知后觉,认为是雨停了,抬头便看到厉行撑着把伞出现在面前,少年长得很高了,黑长裤上面穿个黑T,再往上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回去吧,风一吹你又要头疼了。”

  温竹一仰着头,泪水和雨水顺着脖颈淌进已经湿透了的衣服里,他其实已经麻木,叫厉行这么一提才觉得冷,他往回缩了缩:“别管我了。”

  厉行蹲下来去拉他,温竹一拼命挣扎着不让他碰,拉扯间干净的衣服都沾上了泥污和血。厉行也不肯退让,他力气很大了,扯着他叔叔就是不肯松手:“跟我回去。”

  “让我也死了好了,”温竹一嚷着,他不停哭泣,几日来的痛苦全都对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发出来,“你凭什么管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爸也不要了是吧,”厉行死死掐着温竹一,伞早就滚到一边去了,两个人湿漉漉地缠在一起,“他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他?”

  一阵死寂后啪的一声,厉行被打得偏过脸去,他松了手定定地看着温竹一,雨幕中他的头发都湿了,显出棱角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倔,像头半大的狼。

  温竹一回过神尖叫了一声,他过去查看厉行的脸,小孩叫他打出了一个巴掌印,他找到厉行的手紧紧抓住:“对不起、对不起……”

  “……阿行,”温竹一去摸厉行的脸,他哆嗦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他语无伦次,讲出来的话也毫无逻辑,“叔叔只有你了,你要好好读书,不是要考试了,怎么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