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一醒来的时候还被圈在男人的怀抱里,带点陌生的木质香经过一整夜的沾染已经跟他贴合在一起,那样密,似要浸透每一个毛孔。
窗帘拉了一半,温竹一看到外面下雨了,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
他其实没有安全感,需要抱着才能感受到被爱,可他现在不安心,谢时彦的拥抱叫他觉得恐惧。
这人是这样的,怜悯似地赏他一个吻,随后又把奇怪的东西放进他的身体,他很排斥。
他不敢被他抱了。
“谢时彦。”
温竹一缓了缓,他没再叫他谢先生,他看着那盏还散发着暖黄色亮光的云朵小夜灯,终于鼓起勇气:“欠你的钱按银行贷款利息算……我过几天就可以开店了,我可以赚钱的。”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但是我不想、不想再这样了。”
谢时彦伸手摸摸他的背,骨头有些硌,是瘦了点。
温竹一在等他回应,谢时彦却不讲话,逗弄宠物一样捏捏他,温竹一哆嗦了下终于受不了了,他像个被毒蛇缠上的兔子又惊又怕。
“您行行好吧……谢先生。”
谢时彦觉得有趣,这个是真不聪明,旁的叫他睡一次怎么也知道暗示暗示最近看上了哪款包。他倒好,把自己当成了洪水猛兽一样躲着,还想着反过来给利息。
怀里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谢时彦笑了下凑近了:“照你这么说这几次就算借你钱的人情了?”
“也不知道要东西,笨不笨啊。”
“……谢先生,”温竹一怕他是怕得不行了,他鼓起勇气,“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等我还清了钱我们就算两清了,可以吗?”
谢时彦拍了拍他的屁股,温竹一身体一僵,正努力组织着措辞却见谢时彦掀了被子起来,他有些嫌弃地捡起昨晚被随意丢到地上的睡衣。
“行了,随你。”
温竹一想了下,明白谢时彦这是同意了就咧了下嘴。
他这人吧总是记吃不记打,也不聪明,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足够支撑他继续下去。
现在他好像又可以想以后了。
从二楼窗户看到谢时彦开车离开后,温竹一马上跑到小客厅里,厉行已经不在了,小沙发上只剩昨天他找出来的一床被子。
温竹一楼上楼下找过一圈都没看见人,这才着急起来,他给厉行打电话,打到第二个才被接通。
“阿行啊,你到哪儿去了?”
温竹一有些急,他知道昨天是伤到他的心了,便尝试着去弥补:“要准备吃早餐了,上次还剩了点,叔叔煮小馄饨给你吃好不好啊。”
厉行那边默了默,温竹一听到他那边声音挺响的,随后嘈杂声又远了些,厉行带点委屈的声音透出来。
“我也可以赚钱的。”
温竹一顿了顿:“你在哪儿?”
找到人的时候温竹一差点给气笑了,那是个汽修店,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店,因为在国道边上生意还算不错,他之前为了方便厉行上下学买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边上。
店里有好几个在干活的人,温竹一看了一圈就见厉行穿着店里的蓝色制服躺在车底干活,看那个架势,甚至还是个熟练工。
见他小叔叔过来,厉行放下扳手抹了把脸就从车底下出来了。他脸上弄得有些脏了,一块黑一块白的,见温竹一过来还露出个笑。
温竹一差点没给气完了,他把厉行叫到外面,确保维修店里的人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才停下来。里面是一家已经倒闭的饭馆,已经积了灰的玻璃上贴着旺铺招租和一串号码。
雨还在下着,滴答滴答,带着他声音也发着颤:“什么时候的事?”
“大学,”厉行比他小叔叔要高很多,叫他瞪一眼倒是老实站着,“有次寝室聚餐,那个店附近有个修车店招学徒工。”
温竹一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种心情,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气得几乎发抖。他让厉行上学是希望他以后能摆脱自己这样的生活,而不是读了这么多书、熬了这么多夜最后还跟他一样做最苦最累的活。
“你上大学就是去干这个的?我是没给你生活费还是怎么了。”
温竹一气得红了眼眶,他讲话好久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厉行去干这个,他比自己吃苦还难受:“跑一千多公里给人修车很光荣是吧?”
厉行一直没吭声,直到温竹一讲完才开口:“那为什么沈劲就行。”
温竹一一下子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厉行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
“……那是两回事,不一样的。”
“能赚钱就行了,”厉行也盯着他小叔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可以送外卖,你可以开店,我为什么不能修车?”
“你就是不可以,”温竹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他嘴笨说不来的,声音大起来就要掉眼泪,“我不同意。”
“你想法出问题了,你……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功利思想,”温竹一气得狠了,眼泪一掉就收不住,“你才多大啊就总想着钱,去这么远读书容易吗,毕业了再赚啊……”
“就我功利思想,那昨天那个人呢,他给你多少钱,他碰你了吧。”
厉行笑了下,眼底却是半点笑意也无:“我也可以给你啊,我给你钱你给不给上,弄一次两万够不够?”
温竹一听他讲话都要耳鸣了,他气急攻心,等反应过来厉行已经叫他一巴掌打得偏过头了,他用了很大力气,甚至收了手后掌心还微微发疼。
“……阿行。”
温竹一动了手马上就后悔了,他看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疼厉行的,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舍得动手打他。
厉行头也不回地去了修车店,温竹一看他又回到了那样的环境中,充斥着机油味道和满地零件的环境。
温竹一身体晃了晃又稳住了,他抬手抹了抹眼泪,鼻端也嗅到一丝机油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他回板栗饼店开了两天店,而后回到乡下去给温乾祭酒过了头七。
他每天都给厉行发消息,跟他说叔叔今天在开店还是在乡下,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厉行每晚都回来睡,一回来就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开一遍,他还发着脾气呢,不肯吃他小叔叔做的饭。每次回来都很晚,温竹一等他回来要给他热饭,他就说在修车店里吃过了。
温竹一难受得不行,到饭点特地跑去修车店看,就见他捧着个盒饭蹲在地上吃,身上脸上都弄得脏脏的。
盒饭也不是什么好盒饭,一眼看过去都是绿的,有时候随便弄几个速冻丸子烧熟了就算一个菜,真的很糊弄了,时间长了就会吃坏胃。
温竹一实在看不得这个,他越想越难受,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孩在外面就吃这个。
他晚上辗转反侧,下定决心后第二天就跑去跟修车店老板说了要来这里送饭,结果被厉行当着几个人的面拽着领子提溜出去。
“我不收钱,愿意给大家免费送饭,”温竹一叫厉行弄出去了还不忘跟老板讲,他太难受了,他看到其他人都在笑,他不明白,只是怕厉行吃不饱,“我家阿行吃包菜会饿的。”
“温竹一。”
厉行被温竹一弄得没脾气了,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心里却有点奇异的暖,他恨得牙痒痒又拿他小叔叔没有办法:“一天天没事干是吧?”
“阿行,回来吃吧,要不叔叔给你送来。”
温竹一是那种心理委屈脸上就藏不住的人,他眼里含着泪,怕厉行干的多吃的坏身体会垮了,便松了语气劝他:“想吃什么叔叔都给你做。”
厉行喉结微动,他小叔叔真的很容易心软,竟这样轻易便做了妥协。
温竹一最近都蛮高兴,因为厉行终于回来吃饭了。
毕竟上次说过免费送饭,最后厉行回来吃了,温竹一过意不去,还给厉行包了几盒泡芙和一大袋老式无水蛋糕叫他拿去修理厂跟别人分着吃。
过了阵温竹一收到一封EMS,打开一看,是厉行学校寄来的成绩单。
虽然不知道绩点是什么,但他看得懂排名,知道厉行的综合成绩在专业第九,如果抛开那些加分,只看成绩的话他是第二。
温竹一心里那些小的纠结马上就没有了,他不让厉行去修车主要也是怕影响成绩,怕他捡芝麻丢西瓜,搞不清现在的主要任务。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就是能够兼顾,厉行就是那样的人,他很聪明,也足够努力。
温竹一又觉得厉行特别乖特别懂事了,他忘记他说过的那些伤人心的话,只记得自己冤枉了厉行,还打过他一巴掌,便变着法地做好吃的。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厉建也好久没来店里了。
温竹一也不怕苦,那些贷款就在那里,他也不敢歇着,他做很多很多的酥饼泡芙、很多很多的板栗饼。
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甜。
温竹一是这样想的,直到某天厉行没有按时回来吃饭,他刚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你好,这边是禾成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