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竹马无猜【完结】>第43章 天台上的老歌

  钱墨承被辅导员从保卫科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他是个因为毕佑与福临门袭击事件和被千奇百怪的梦缠得已经对夜晚有所恐惧的人,今天的他终于感到了困和累,低眉顺眼地应下了辅导员几句对他今晚忽然发狂拽着路过门前的同学一通打的埋怨,再回到黄褐楼的四楼的时候走廊终于空荡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了看老旧的瓷砖上被老旧的瓦斯灯泡拉扯得扭曲的影子,本该诡谲阴森的黑色却在此时的他眼中无比可爱,他脑子里还是刚刚那位叫“紫色芙蓉汤”的同学给他发来的那一句话,眼前黑色的扭曲面前忽然看到了最真实的那个自己一样,他恨着毕佑沾染违禁的香烟,恨着他没告诉自己他被学校开除的真实原因和当年不顾他感受牵起了萱萱的手,可是自己……他就没有一点自私阴暗的想法吗?!

  他的眼睛吃力地在被雨蛾扑得明暗刺眼的光线下游走在与自己鞋尖连结的黑色上面,那上面有一张张嗔怨的,妒忌的甚至眼中满是贪婪的脸,这些都是他曾经的样子,他在两个小时之前还逃避抵触却真是存在过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你怎么回事,是不舒服吗?”

  扭曲的影子被突然打开的门拦腰截断,吴潼显然是被他发愣在走廊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以至于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犯起了他一紧张就会显现出来的口吃毛病。

  钱墨承尴尬地摇了摇头,回到屋里之后他本就狼狈的脸色被头顶晃眼的灰白灯光一照,更是颜色尽失,让其余两人也不禁出口关心一句,他只好匆忙地在盥洗台前用一捧冷水抹掉了额头上的汗,任由睫毛的下雨一样地把水珠摔上脚背也没有擦去意思,他拉出自己的书桌椅坐下,把被水弄得也潮湿不堪的头发捋了捋,忽然问向吴潼

  “老吴,你刚刚是怎么知道门外的人是我的呀?”

  吴潼原本整理着自己背包里的东西,被他这一问当即手上像按了暂停一样,可很快他侧脸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就在眉尾消散开来,他并没有看向钱墨承,而是拿过自己装着素描铅笔与炭条的笔盒开始清点画具。

  “熟悉的人我都能听得出来呀,你忘记了, 我也曾经人在床上听出来过键盘替我们打饭回来了,何况这个时间还能有几双脚在走廊上走,也就是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才特别留意动静。”

  陈建宏刚想夸那回期末他一个成功破除了棉被封印而拿着四张饭卡打饭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手满满得还在为怎么开门犯愁,吴潼却凭着他那双耳朵认出了自己,这才没让他在寒风萧瑟里成了个进不了门的可怜人,但刚夸完他是个“顺风耳”,自己却又想起来了当时似乎有人在走廊上叫过他的名字,随后才有了吴潼裹着被子把他放进门来。

  没等陈建宏开口去问到底是吴潼听出了自己脚步还是被楼管叫住他给他递了张宿舍的电费收据才有了这个他是“顺风耳”的神迹事件,钱墨承就已经再次开口,这人前一秒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快要累瘫的样子,这时却走到了张伍德身边

  “那个,阿德也不确定哦,我们今晚讨论过一个色彩基础题,就等你回来看看你脑容量里记不记得在哪一张里说过:在基础二十四色的条件下,怎么能调和出高纯度的靛青色,到底除了青莲和正蓝之外,到底是还要加哪种红色,是朱红色吗?”

  头戴粉色耳麦正在与人组队游戏副本的张伍德差点被他这问手下失算,因为钱墨承的色彩理论成绩也是班级里名列前茅的,何况这个问题他在出了老姜师的小测“修罗场”之后就问过了他!

  就在自己按下了自动战斗,准备再给他解答一次的时候,钱墨承那从刚刚开始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发力,张伍德那没远离键盘的手指这就被按到了取消战斗上面,恰好这时候轮到他的顺位,他只好把刚扭到一半的头再转了回去补救起自己的战局。吴潼也再次在自己难得杂乱的桌面前再次停下了手,在那些炭黑的画具上面停了停眼睛,这才转头看向钱墨承,只是在钱墨承看来,他现在的脸色和自己刚刚进门时那块墙上破碎得只剩三分之一的全身镜里的自己一样带着灰白的诡异。

  吴潼与钱墨承对视了两秒,最后把眼睛一低,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了《绘画色彩理论》手上边快速地翻着,边用有些疲惫的声音解答了他这个谁听得都奇怪的问题

  “如果是需要饱和度高的靛青色,那么考试最谨慎的方式是取二十四基础色天蓝、黑色、青莲先调出酞菁蓝,再在酞菁蓝的基础上修改天蓝和青莲的比例,再混合朱红固定靛色的青蓝走向。”

  话刚说完他也恰好翻到了写着这段“特殊色调和基础”的章节,钱墨承却没有往那书的页码上看去一眼,而是笑着向他道谢之后终于把已经被压得有点游戏不便的张伍德饶了,这就打着哈欠打开了自己的衣柜,胡乱扯出了换洗的衣服嚷着自己好累要去洗澡,可就在自己一脚已经蹋进浴室的时候,吴潼忽然把他叫住。

  张伍德与陈建宏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朝着钱墨承走近了几步,最终停在了他桌子旁边,朝着钱墨承摊得乱七八糟的颜料包指了指

  “这一题容易错也不奇怪,因为得看题目或者试卷有没有注明黑红两色可不可以使用马斯黑和永固红。”

  钱墨承那崩到了头顶的紧张心虚在他这句之后不动声色地松弛下来,脸上摆出自己现在只想洗澡睡觉的样子关上了浴室的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了莲蓬头的水声。

  “好了,老钱的问题完了,你也答我一个呗。”原本每天不到宿管上楼查寝到最后通牒就不下线的张伍德忽然把耳机一摘,吴潼瞥了一眼他原本五颜六色的游戏画面已经回到了他那几乎有十种粉色组合成的动漫美少女桌面。

  仅仅一眼就被荧光屏里洪水猛兽一样的粉红色给冲击得差点没站稳,哪怕大家已经同寝一年多,除了张伍德自己之外至今还没有第二个能定睛在他电脑桌面上超过五秒的人。

  “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老钱问我调色问题还能理解,你这看一眼就能脑袋里解码出毕沙罗所有色彩的人,竟然也要问我,那你不如去问老姜师好了!他不是号称美术历和画术论通杀的吗……”

  “哪个人说我要问你学术性问题了呀!我就是单纯的关系你,老吴你最近暗崇崇地搞什么呀,今天老钱被人诬陷成那样都没见到你人。”

  吴潼只是说自己因为想早点修完选修课而一直在准备申请材料,张伍德也没再追问,因为他们那扇今天刚被张伍德摔掉在地的小白板再次因为宿管的一通敲门又砸下了地。

  三人去应付起他们因为前天在宿舍里违规用大功率电锅煮宵夜的事情,而那个已经赤条潮湿,任由莲蓬头里的水空流地板的钱墨承则终于把自己快要被粘到门板上的半边身子从上面挪开,对着张伍德心里暗暗地道了一声谢。

  学校社交平台上的骂战持续到了周六的凌晨,经历了因为学校监控设备缺失而发生的校园袭击和一些同学报名费因此丢失之后,许多人选择了利用这次事件的立场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怨愤与不满,几乎所有班级都在第二天早晨发出了关于这则帖子的讨论指导,字里行间里已经透露出了学校或许真的要对钱墨承杀一儆百的信号。

  黄褐楼里402宿舍的周末早晨因为这一则通告再度陷入了氛围凝重的阴郁,唯独钱墨承看到之后很是平静,甚至这位就要“等待发落”的当事人还主动给室友们跑腿买回了早餐,一副无所谓样子反倒劝说起他们。

  “看这情况星期一我就能再往办公大楼去一趟了,能拿到处分通告也总比跟热锅上的蚂蚁都好。”

  其余三人不知怎么答他,只是各有沉重地活动着嘴巴,偶尔张伍德和陈建宏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钱墨承的眼睛一与他们对上,他们就又低下头去,反倒是吴潼除了终于在一个星期的神秘兮兮之后与他们一起难过消沉了这一顿早餐的时间,可也仅仅如此,他一收拾完自己的餐余垃圾,这就又背上了这些天总是随身的一个半旧不新的斜挎包。

  “什么!那位‘紫色芙蓉汤’同学要退出江湖了?!”

  被班级通知群烦得几乎躁狂的陈建宏就在要把讯息提示关成静音的时候,却发现这大清早的吵闹并不是昨夜那场“电子口水战”的第二战场,而是一些支持感情自由的同学发现了本阵营那位猛将竟然在昨夜坚持到了块凌晨四点之后,今早忽然在自己的主页发布告别这个账号的公告。

  “我要去到那个阳光里充满爱与自由的城市,画一幅不用顾及他人眼光的图画。Adieu!”

  这句话是昨天还空空如也的账号里面唯一更新的内容,钱墨承静静地盯着这行字看着,他竟然因为这短短的一句有了一种一个相识太久的熟人就要从此告别自己世界里的浓重惋惜,这种类似毕佑去往墨尔本的飞机起飞之后,他以为一辈子也就只会仅仅一次的难受,竟然再次压上了心头。

  ‘紫色芙蓉汤’的简洁更新帖子下面也出现了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虽说也有一些昨天败在他嘴下的来冷嘲热讽,却更多的是来自所有被他昨天忽然现身且句句惊人的文化与情商钦佩的校友们祝福与道别。

  在这个没人知道他到底来自哪届哪班,昨天明明字里行间都是尖锐冰冷的人,却用着与他出现同样突然的方式,写下那么一句年纪不大的艺术生才有的虚空文艺宣告自己的消失,他不该是这么幼稚的口吻,钱墨承与许多人一样在心里感慨起来。

  那句看不懂的字母组合也被许多研究西洋艺术史的同学翻译,这是法语的永别,若是两个分别的时候被其中一人从嘴里说出,那么各自转头走过三步之后他们都会回头,被告别者会朝着那个说出永别的人飞吻,而后各自成为彼此过去人生的昨日回忆。有人说这是法国人骨子里的浪漫基因,也有人说这是两个丰富的灵魂给人生里不得不尝的苦味添上一点无济于事的甜味素,好让自己能在另一双眼睛里拥有一副不再修改的美好面孔。

  钱墨承用自己的账号也进入到了这一个头像是一副紫色抽象,不知画着什么东西的干油彩里,他嘴上的功夫不及他这张人人称道的脸一样漂亮,删删改改了好几次,还是敲出了一句“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你要的自由和风景。”

  这一句不禁让他想起了以前只能手机刚刚普及换代的时候胡雪珍总是会每天搞出一大堆使用问题给他放学回家之后忙活好一阵,而这一句就曾经是现在这位与自己母亲一起生活的男人的个性签名,很俗气也很有中年人的味道,他自己也有点想笑话自己,可是自己头脑风暴了好一圈才发现,唯独这一句才是最合适的。

  “如果是他,他肯定能想得出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东西。”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这个想法,就在自己按下发送之后他眼睛却被与自己一同出现在更新评论区的那个头像给吸住了眼睛,而这个人的留言后面并没有与许多人一样是哭泣或是告别的表情,他选择的那个龇牙咧嘴的笑脸突兀地展示在评论区最前排的位置,而他的留言也跟突然转变了口吻的‘紫色芙蓉汤’一样有些前后莫名其妙:“你不该让泥泞腐朽的颜色渲染你心上纯度明媚的世界,我无力又可爱的救世主先生。”

  “果然很傻!”钱墨承眼睛里映着那个同样账号里面没有透露出一点学院与年级信息的“比鲁斯”头像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一句是多年以前钱墨承第一次放弃了自己那把总也弹不在节奏上的原音吉他而对要不要参加全国中学生艺术大赛时候的闷热的黄昏,那把虽然不算太贵的吉他在只有母亲的单亲家庭来说并不便宜,他默默地接受了胡雪珍的一轮责骂之后,母子两人抱着这把花去了胡雪珍五分之一工资的琴换回了“回收”价的四百块钱,钱墨承用其中的一半价钱得到了他人生第一副色彩齐全的水粉颜料,终于在自己把全国二等奖的奖状摆到胡雪珍面前的时候,对于这把吉他贱卖的唠叨才终于化成了喜悦的笑脸。

  就在同一天晚上,毕佑参加了他获奖的庆祝晚宴之后,他被神秘兮兮地把钱墨承拉到了天台,随后这个就是不答他问题的人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这就从一堆不知道哪个邻居堆在变压器下的杂物里翻出了自己那把被贱卖给了琴行的吉他之后,他甚至吓得后退了几步,就好像毕佑手里捧着的是什么血淋淋的死物一样。

  “你哪来的钱?!你把它买回来干嘛!”

  钱墨承甚至惊讶得有些结巴起来,毕佑却笑得更加开心,这就捧着琴再次靠近他去,如果不是从钱墨承那双瞪圆的眼睛里实在怒火烫人,他可能这会儿已经把琴塞到他怀里去了。

  “你不是因为怕又画画又学琴的珍姨不想养你了才卖了他的吗?”

  毕佑有点委屈地撇起了嘴,钱墨承稍稍缓和了下自己眼睛里的温度,他看着毕佑抱着自己这把其实也有些舍不得的吉他像宝贝一样,只是把头瞥向月光下层层叠叠的老旧屋顶,倔强地回了一句

  “手疼,不想弹了!”说罢他把自己裤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去的拨片掏了出来,抬起手臂发力就要往这混凝土从里砸去的时候却被这个差了自己半个个头的人垫脚抢下,这次换他后退了几步,恰好站到了月光与那盏半死不活的瓦斯灯泡最亮的汇聚之下。

  “你先告诉我,你哪来这么多钱买了它的!不然我告诉文姨,现在就去!”

  钱墨承就是对自己再见到这把琴,而且还是在毕佑手里见到这把琴很是恼火,当即就转身往那扇锈迹快要爬上门把手的铁门走去,就在他手压在门把手上那一刻,背后想起了一段生涩的和弦,随后是一段词不对曲的歌声。

  “你不该让泥泞迂腐的颜色进入你的眼睛,那里色彩缤纷,渲染着着你纯度明媚的心和世界……”钱墨承忽然噗嗤一笑,放下了门把手转头回去,毕佑还在重重复复地唱着这两三句,他却故意摆出了嫌弃的表情对他说道

  “真难听!什么歌?”毕佑开心地靠了过来,很是自豪地说

  “这个我给未来大画家的得奖庆贺,琴是我外婆暑假里偷偷塞给我的钱,外带我趁着我爸喝醉的时候从他钱包里摸了贰佰,反正他有钱也是吃去喝酒!想着你乐意把他领回去最好,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学学,然后弹给你听。”

  说完他又拨出了一个简陋无比的和弦,钱墨承那憋得已经接近扭曲的脸上终于被他这一招打败,捧着肚子笑了好几声之后忽然伸手把他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招人讨厌的人啊!还唱那么难听的歌。”

  这是毕佑写出来的第一首歌,没有风格,也与他后来的摇滚梦没有半点关系,那首歌只在那个不算闷热的夏夜里唱过,钱墨承不记得到底唱了多少遍,只是后来偶尔他们聊起自己干过的蠢事,怎么也绕不开这天晚上因为噪音扰民而遭了临近几栋楼开窗骂人和好几个喝空的塑料水瓶。

  “如果你不是因为想给我来点近距离精神折磨,那你还会学吉他学画画的吗?”

  这是高中时候毕佑兴奋地晃着他说自己被“补丁”乐队肯定加入的那天钱墨承忽然的问题,毕佑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琴弦的松紧,抬头的同时斩钉截铁地回了他一句“可能不会。”

  钱墨承起身摸了摸那把还在他房间里放着的那把已经有些木纹干裂的原音吉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却被毕佑很是嫌弃地呛了回来

  “有什么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干的事情我干嘛还要爱啊,我这跟着你学你都嫌弃我,我要是不跟着你的爱好来,估计我早就不在你眼里了。”

  钱墨承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花板,还故意在转身回去的时候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怎么?觉得恶心?别急,还有更恶心的!”

  毕佑看到他这样之后笑容奸诈起来,这就一拍大腿把琴搁到了自己床上,就在钱墨承打算在自己“遭遇不测”之前跑出房间,可还是因为杂物太多绊住了脚,而被他死死地从背后抱住,毕佑故意凑到自己怀里挣扎的人耳旁,用耳语的分贝学着自己前几天放学回家时候,莫文婷一脸沉迷的电视剧里的男人的语气。

  “我最喜欢老钱了!”

  钱墨承看着那个已经在更多的新评论里沉下的头像忽然耳后一热,向来不记得无聊事情的他想起来了那首难听的歌词,也想起来了两人在房间里打闹的那天是上海被暴雨摧残了四天之后终于放晴的周末,而那天的日期,也正是三年前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