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陆家的院子就人声鼎沸了,院子里高朋满座,只等着仪式过后开席。
满月酒的主角安哥儿早就闪亮登场了,按照礼仪,得先请族老给安哥儿剃“满月头”。陆家没什么德高望重的族老,因此,这个重任交给了陆大虎。
安哥儿的胎毛并不完全剃光,得留一小块聪明发,剃过发的小孩子,聪明又伶俐。剃完头,陆大虎又抱着安哥儿院里院外地走上一圈,带着安哥儿“见世面”。
唐荞一直跟在安哥儿身侧,唯恐安哥儿哭喊,无他,今日生人多,唐荞怕安哥儿被吓着,再者,剃头的时候安哥儿就瘪了嘴,眼泪汪汪的。
虽说那时,唐荞凑过去拉了拉安哥儿的小手,他又对着唐荞嘿嘿傻笑了起来,全然忘了剃发时的委屈,但小孩子不好捉摸,难保他不会突然哭出来,唐荞跟在一旁,也好安抚安哥儿,让仪式顺利进行下去。
剃过头后,陆青松抱着安哥儿认亲朋好友,告知亲朋好友安哥儿的名字,同时,见安哥儿的内亲会把给安哥儿的礼拿出来。
季双给了安哥儿一对小银镯,唐母给了一把长命锁......
等到见完亲朋,这礼便成了。陆青松把安哥儿递给唐荞,他拿了注香,出院门放鞭炮去,鸣响鞭炮,满月酒正式开席。
村里的小孩子跟在陆青松身后,到院外瞧热闹。
劈里啪啦……
鞭炮一响,小孩子们就捂着耳朵高声喊叫,院子里的人也被热闹感染,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唐荞帮怀里的安哥儿捂住了耳朵,他站在屋檐下,听着院外的鞭炮响,他想,孩子以后定会安然无虞。
片刻后,陆青松走了进来,唐荞望过去,四目相对,两人会心一笑。
堂屋里摆了两桌,是专门给陆家人和唐家人坐的。
两家人难得聚在一处,此刻都开心地说笑着,尤其是汉子们,他们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豪饮。
陆大虎和唐父更甚,两人推杯换盏,相互敬酒,互相说着恭维的话。陆大虎嘴里一口一个好亲家,他揽着唐父的肩,指着唐荞,好话就没停过,横不得把这儿夫郎夸到天上去,唐父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
“亲、亲家......”
唐荞见陆大虎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就知阿爹是喝高了。
可不是嘛,今日陆大虎可是被乡亲们灌了不少酒,谁叫他抱着安哥儿四处炫耀,“张老头,来来来,瞧瞧我家安哥儿,可人吧。”
“老李,来来来,看一看,我家安哥儿这模样俊不俊。”
“老周...”
从前,这些老大哥没少抱着孙子到他跟前晃荡,陆大虎如今可算是逮着了机会,让安哥儿到这些老伙计眼前亮亮相,这么俊的小哥儿,是他家孙子,嘿嘿。谁家孙子能有他家孙子长得俊呀。
那些村人气不过,一杯接着一杯敬酒,还没开席呢,陆大虎酒就喝了不少。陆大虎来者不拒,只要那些人夸安哥儿,陆大虎就美滋滋和人碰杯,于是乎,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了肚。
唐荞笑着摇了摇头,阿爹啊,有时候老小孩似的。
他回头,正巧见到唐母给唐岳夹菜,“岳小子,来,你最喜欢这东西了,你坐那边都夹不到。”
唐母站了起来,夹起两大筷猪肝放到了唐岳碗里。
唐岳夹着猪肝送到了嘴边,他皱着眉,紧盯着那两片猪肝,半晌都没喂到嘴里去。
唐母笑道:“岳小子,怎么不吃啊?”
“马上吃。”
唐岳张开了嘴,准备把猪肝往嘴里送,被一旁的霜哥儿按住了手。唐岳看向霜哥儿,霜哥儿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霜哥儿转头,朝着唐母笑笑,“阿娘,他如今不爱吃这东西了。”
唐母有些无措,她急忙道:“哦,这样啊,那……岳小子,不爱吃别吃了。”
霜哥儿把猪肝夹到了自己碗中,他指着唐母跟前的小白菜,道:“阿娘,你给他夹些那个吧,他喜欢吃白菜。”
“哎,好好好。”
唐母又喜笑颜开,重新给唐岳夹了菜,唐岳接过小白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唐荞在一旁坐着,有些魂不守舍,他嘴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
晚间,村人们吃过饭便回了家,唐家如今住在镇上,不急着赶路回程,一家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唐家人这才起身,准备回家去。
唐溪依依不舍地把安哥儿递给唐荞,“哥,那我们回去了啊。”他说罢,轻轻地戳了戳安哥儿的小脸蛋,“小舅舅走咯。”
唐荞拉起安哥儿的手,和唐溪挥了挥,他笑着说:“小舅舅再见。”
他抱着孩子把唐家人送到了院门口,唐家人临走之前,唐荞见着唐岳宽大的后背,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
他微微红了眼。
到底,要不要问出来呢?
唐家人都上了马车,马车的齿轮转了起来,一点点驶离,唐荞抱着孩子傻楞,片刻后,他把孩子递给陆青松,小跑着追了上去。
“大哥。”
马车没走太远,唐荞没一会儿就追了上去。
马车停稳后,唐岳掀开帘子走了过来。
“怎么啦。”
唐荞抖动着双唇,他紧捏着自己的衣摆,在咽喉里酝酿着,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唐岳见唐荞没动静,走上前了些,他微微弯下腰,看向唐荞,轻声问道:“荞哥儿,怎么啦?”
“哥,怎么了?”
唐溪也觉得奇怪,从马车里探出了头来。
“我和大哥说点事儿。”
唐荞拉着唐岳,两人远离了马车。
两人在墙角站定,唐荞深吸一口气,“你……”
他握紧了拳,看向唐岳的眼睛,“你不是我大哥,对吧?”
话说到后边,唐荞已经带上了些许泣音。
越和唐岳相处,他就越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大哥。人的记忆会丢失,但是爱好和习惯不会吧,便是这些都会改变,那人的性子呢,人的性子也会变得全然不用吗?他不太信。
唐岳在晚风中立了片刻,被唐家人看出来,是迟早的事,他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但是,他没料到第一个问出来的人会是唐荞。
半晌后,唐岳走上前,他拍了拍唐荞的肩膀,“今后,会是的。”
唐荞听闻这句话,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兜不住,一滴滴滚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
不远处,陆青松轻声喊道:“荞荞?”
唐荞吸吸鼻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异状,他道:“没事,我和大哥说两句话。”
唐岳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唐荞听完,都快站不稳了,他试探着问道:“我大哥他……,他……还在吗?”
他的话轻飘飘的,风微微一吹,就会随风飘散一般。
唐岳点点头,“肯定的,他那点伤,在我们那算不得什么,个把月就养好了。”
唐荞吸吸鼻子,他笑着点了点头,“还在就好。”他说话还有着浓厚的鼻音,像在肯定唐岳的话,更像是安抚自己受怕的心。
若是那里真的这么好,大哥应该会没事的吧,唐荞又重复了一遍,“还在就好。”
唐岳突然走上前,他敞开怀抱,一把将唐荞抱进了怀里,“放心,他在那里,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没有战乱,不必上阵杀敌,他,一定会吃喝不愁,一世安乐。”
唐荞喃喃道:“吃喝不愁,一世安乐。”
“对。”
唐岳帮唐荞擦去了眼泪,“今后,我来做你大哥。”
唐荞眼里的泪水又滚落了出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好。”他蓄着泪花看向唐岳,笑着喊了声:“大哥。”
“哎。”
唐岳揉了揉唐荞的脑袋瓜子,“回去吧,不然阿娘该担心了。”
唐荞拉住唐岳的手,“大哥,能不能不要告诉阿娘,我怕她……受不了。”
唐岳拍拍唐荞的手背,“好。但是……”
“但是什么?”
唐岳叹了口气,“我觉得阿娘未必不知道。”
知子莫若母,唐母多少能察觉到他有异。只是,唐母不敢问出口,比起对着坟堆哭诉,能见到一个活着的儿子,唐母觉得已经足够了。
唐荞苦笑,“也是,阿娘多聪明啊。”
唐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很喜欢唐母,很喜欢唐家人,他一点也不想,让他来之不易的家人伤心。
唐荞推着唐岳朝马车走去,“没事,走吧。”
走一步算一步吧,阿娘不会舍得破坏这样的美好的。
唐岳:“好。”
他相信,只要以真心相待,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唐家真正的长子。
唐溪早下了马车,此刻见哥哥们回来,大喊道:“大哥,你们悄悄说什么啊?”
唐荞神秘兮兮的,“悄悄说的,当然是秘密啦,快上马车吧你。”
唐溪凑近唐荞,盯着他的眼睛看:“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唐荞扭头,“你看花眼了。”
唐溪歪向唐岳,问道:“大哥?”
唐岳拎着唐溪的后衣领,把他往马车上丢。
“上车。”
“哼。”
唐溪知道自己是什么都问不出的,他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唐母把脑袋伸了出来,她看向两人,笑道:“荞哥儿也是,多大人了,还喜欢跟你大哥悄悄告状,也不怕哥婿笑话。”
唐荞故作恼怒地跺脚,“阿娘。”
“好好好,阿娘不说了。”唐母笑着坐了回去。
上车前,唐岳又揉了把唐荞的小脑袋,“照顾好自己。”
唐荞点点头,“你也是。”
送走了唐家人,唐荞抱着安哥儿和陆青松回了院子。他哭着和陆青松说了事情的始终。
陆青松抱着他,温声安抚道:“大哥必定能生活得很好的,你放心。他吃了那么多苦,老天不会薄待了他。”
唐荞点点头,“肯定会的。”
大哥能有此番际遇,说不定就是老天开眼,老天心疼他吃了这么些苦,让他到后世享乐去了。一定是这样的。
唐荞平息下来后,两人又一道收拾了一会儿,院子村里人都规整过了,他们简单打扫一番就行。
都处理妥当后,两人回了房。
唐荞坐在床上奶孩子,“今日怎么没见着表姑?”
“李家传了消息来,宁哥儿要生了。”
唐荞了然地点了点头,宁哥儿婚后没多久就来家里报喜,说是有了。也是前后见着宁哥儿和瑛哥儿都有了身子,他那时才着急,怎的只有自己久久怀不上。
那时,他还觉得是两人做得少了,因此才久久怀不上,他攒了劲,整天缠着陆青松不放。嘿嘿,真是无法无天,思及此,唐荞垂下头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陆青松挪到了床边,弯腰看向唐荞。
唐荞迎上陆青松的视线,抿嘴笑了笑,“没什么。”
难不成,和松哥说,我在想自己的孟浪往事?才不要呢,丢死个人了。
陆青松捏捏唐荞的脸颊肉,他一路摸到唐荞的耳垂,揉了揉,“说谎,耳朵都红了,老实说,想什么呢。”
唐荞撇嘴,“哼,就不告诉你。”
他笑弯了眼,“这是秘密。”
陆青松没再继续追问,他转身,去灶房打了热水来,拧好帕子给唐荞敷眼睛。
安哥儿已经吃得睡着了,此刻在床里侧睡得正香呢。
唐荞扯了扯陆青松的袖子,“松哥,你刚刚怎么不继续问我呀?”
“你不是说是秘密吗?”
唐荞咬了咬下唇,道:“对你可以不是。”
陆青松轻笑,“好,那方才的秘密是什么?”
唐荞爬上床,他拍了拍身侧,“上来再说。”
陆青松了然,看来是些被窝里才能说的话,有点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