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晓最终被西境接了回去。

  寒淞无人在意祁晓, 但祁晓身为君王,在外受伤颇重,西境亦是会预警。

  “只能说, 西境王命不该绝。”司幽淡然地晃了晃手中茶杯,看不出情绪地道。

  这些时日,没了祁晓在, 司岚清净了许多, 何况裴禾也醒了过来,虽说人有些麻木,但好歹是性命无虞,左右司岚也并非不通情理,便解除了裴禾随从的身份, 将裴禾放回了裴家。

  有裴松的看顾, 司岚到底会放心许多。

  听闻司幽的话,司岚静静地应了一声。

  司岚这样心不在焉的反应, 司幽觉着奇怪, 本想追问一句, 外间却听得人通报。

  原是殷婼求见。

  殷婼先前来过寒淞, 自然没有拦她的道理, 谁知殷婼一见司岚, 便面色凝重地跪了下去, “求殿下相助, 救救慕白吧。”

  司岚不明所以,与司幽相视一眼,道:“慕白他怎么了?你先起来, 同我说清楚。”

  司岚话说得温和, 殷婼却不肯起身, 只简略地提了提蕤河之上发生的事,不过殷婼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裴禾,连裴禾对她出手这些事都隐瞒了去。

  下界本就不通神界,魔界亦然。神界的消息下界还可以去打听探查,但魔界偏远,下界便顾不上了。

  司岚离开蕤河后未曾返回魔界,他本以为魔界处理魔兽并非难事,今日听殷婼提起,才知道慕白因为此事受了重伤。

  “慕白为了救我,现如今神魂将散,我只能将他锁在灵力法阵中,但此法不长久,他终究难有生机。”

  殷婼抬手,所谓的灵力法阵便在司岚眼前展现,只不过那法阵全都缩在一个白瓷瓶里,连同慕白的身躯一道,受着牢牢的禁锢。

  司岚以灵力触及那法阵,神识之中立时传来慕白虚弱的魔气,堪堪是神魂消散的前兆。

  “殷婼,你昔日救过我,数次相护,我铭记于心,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只是我不通疗愈之术,如何救得了他?”

  殷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与红衣相衬夺目,“我遍阅典籍,查到了一种换魂之术,可将我的神魂换与慕白,换他不死。只是这种术法颇为隐秘,只能由上古遗族施展,所以殿下,此术……”

  殷婼话音未落,司岚便懂了她的意思。

  司岚为先魔族,身有一半上古遗族的血,由司岚来施术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殷婼这是想将自己的神魂换与慕白,一命换一命。

  只是……

  “昔年宴会之上,我见你与魔尊并不投缘,竟愿意以命救他?”司幽疑惑道。

  这也是司岚的疑惑之处。殷婼被慕白强留在魔界,这么多年来,二人的关系虽说有所缓和,但殷婼应当远远到不了替慕白送命的程度才对。

  “没什么投缘与否……”殷婼的眼神稍显黯淡,“只是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合该还一命才是。”

  若是换做从前,殷婼大抵不会一命换一命,她被慕白困在魔界太久了,说不清是什么心绪,总归不会是情意。

  可自从慕白那日舍命救她,她在全力救治慕白时,这些时日,她的记忆中总会浮现出一个残影。

  殷婼如今看着慕白,也觉着有些熟悉。

  她转生成了梦灵,凡尘的记忆舍去的太多了,而慕白又那么执拗,殷婼便觉着,兴许昔年凡尘,她当真欠了他什么也说不定。

  殷婼这个人,最是看重人情,欠的人情,她必须要还回去。

  “殿下。”殷婼朝司岚俯首,低声道:“求殿下成全。”

  “可是……”司岚仍有些犹豫,“若我答应你,便是眼看着你赴死。还有慕白,你也清楚慕白的性子,如果你死了,他只怕……”

  “殿下。”殷婼再抬头时视线坚决,“我知晓殿下在担忧什么,慕白性子执拗,我死后,他必然不甘心,定会追查到底,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复活我。”

  “但这些,殿下都不必忧心。此术施展过后,我不会立即死去,在我死之前,我会告诉慕白部分真相,我会让他知晓,是殿下救了他。如此一来,他有感念之心,便不会为难殿下。”

  看着殷婼的神情,司岚便知殷婼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再劝无用,司岚便只好应下。

  房内,司幽早已识趣离开。

  殷婼将白瓷瓶悬在半空之中,任由瓷瓶中的法阵放肆展开。随着法阵的展开,慕白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

  慕白大抵是失去了意识,双眸紧闭着,身躯也虚实不定。

  在法阵的灵力光芒笼罩下,殷婼几乎融进阵中,她将换魂之术授予司岚,而后道:“今日之事,还望殿下替我保密。”

  “慕白的性子与慕阙几分相似,我不希望他知晓今日之事后,觉得是他自己害死了我,从而疯魔。”

  若是因了自己,慕白此后如慕阙那般疯狂,也不知会祸害多少人,那殷婼便是死后,亦怀有愧疚了。

  “好。”司岚应了一声。

  虽说是古法,但换魂之术所消耗的灵力并不多,对司岚来说算是易事,只不过……看着身处术法之间,紧紧皱着眉的殷婼,司岚到底还是不忍心。

  司岚昔年因了被仇恨之心蒙蔽,对身边的人并不关切,即便殷婼是魔界离他最近的人,但他始终没有对殷婼交心。

  司岚能信任的人太少,除了司幽能让他全身心信任,其余人对他来说都像是过客,殷婼,也只不过是比过客重要一些的角色罢了。

  可司岚如今看着这样的殷婼,便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他再入魔界,魔界入口处的一袭红衣。

  红衣亲自相迎,是为尊敬与服从。

  而如今,司岚却要亲手送走她。

  司岚不由得鼻尖一酸。

  “尊上。”殷婼自法阵中探出手来,难得逾矩地碰了碰司岚的脸,“生老病死,乃凡尘百态,别哭。”

  “只是可惜……尊上如今脱困不久,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多幸福,我还未曾看到……”殷婼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我能不能,最后再求尊上一件事?”

  “何事?”司岚压抑住喉间哽咽。

  “是关于那位裴家的公子,裴禾。”殷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想求尊上,往后,照拂他一二。”

  “为何?”司岚不解,“你与他是旧识吗?”司岚分明记得,初次见裴禾时,殷婼尚且不认识裴禾。

  殷婼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些幽暗,“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只是我忘了许多事,我对他……”

  殷婼的愧疚之意堪堪挂在唇边,又咽了下去,“罢了,人之将死,这些往事便无需提及了,只是劳烦尊上,满足我这一个心愿,可以吗?”

  就算殷婼不提,司岚日后也不会苛责裴禾,看着神魂逐渐透明的殷婼,司岚压下心头情绪,点了点头。

  这一场换魂之术足足持续了三日,殷婼和慕白的神魂才得以互换。

  而换魂之术成功后,殷婼便将慕白带回了魔界,至于回魔界后殷婼跟慕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些司岚便不得而知了。

  司岚从那以后没有踏足过魔界。

  -

  在寒淞的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以至于司岚几乎都快要忘了,西境还有一个人在一直惦念着他。

  “君上。”紫衿替祁晓披上一件外袍,挡去凌云间内晦暗的天色,忧心道:“当真要撤去凌云间的日光吗?”

  紫衿本以为祁晓在寒淞受了莫大的屈辱,将他带回西境后总归会沉寂一段日子,谁知他伤势堪堪有所好转,便吩咐人撤去了凌云间的日光。

  那一抹日光借于天际,取之易,还而再取便是极难了。

  祁晓淡漠地应了一声,他面色有些苍白,道:“在寒淞之时,我便说过,我会适应夜色的,为了小岚,也为了……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紫衿略显感慨地道:“虽说君上昔年确实不该,但我私以为,君上无需这般折磨自己。”

  毕竟在紫衿的印象里,司岚素来痛恨被欺骗,以祁晓干过的荒唐事,只怕死一万次司岚也未必会原谅他。

  倒也没有必要执着于夜色。

  祁晓苦笑一声,“连你也觉得,是我自作自受吗?”

  紫衿眼神一晃,有些心虚,她刚要答话,却听得祁晓自己将那话接了下去。

  “是啊,我确实自作自受。”祁晓想到前些时日的事,便觉得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从前待他虚妄,以至于如今,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撤去日光,祁晓并不会死。不耐夜色,祁晓也只是痛苦一时,更甚者便是重伤,只是这些伤也好,痛苦也罢,统统都比不得司岚昔年所遭受一分。

  这样颓败神色的祁晓,紫衿着实是没见过,原来,寒淞一行,司岚已将昔日高傲的祁晓挫败成这个样子了。

  毕竟是自己曾奉为敬仰的君王,紫衿怒其不善时,也有些不忍,安慰道:“君上这些时日做法激进,全然不似往日的淡然,兴许这些惹怒了司岚殿下,君上不妨过些时日再去寒淞,总不能像如今这样,一直不见殿下。”

  “我没有不见他,但他如今恨我,不见我也好,我只是……想让他过得舒心一些。”

  祁晓想到司岚淡漠的目光,那一眼的情绪内敛,好似什么都没有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曾经祁晓也觉着自己无所不能,在西境境内,他想要什么得不到?可唯独司岚,他如今后悔了,想将人带回来,却是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司岚也不愿意跟他回来了。

  一次又一次濒临死亡,堂堂西境王怎会如此狼狈?

  这全是司岚赐予他的。

  就像当年他以算计,施舍给司岚的爱一样。

  “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紫衿赞同道。瞧着祁晓今日的气色较之前几日要好一些,紫衿便想着把西境的军务汇报一下,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祁晓身前青玉案上摆着的玉饰。

  瞧着是一枚环佩,但那环佩并无灵气,也不似神界之物,倒是沾染了俗世气息,应当是个凡物。

  其实紫衿很早便想问祁晓了,祁晓素来不佩戴玉饰,周身清冷高傲得紧,无论是千年前的环佩,还是如今青玉案上的这枚,据紫衿所知,这都不是祁晓会留下的东西,到底是有何寓意,能让祁晓视若珍宝这么长时间?

  身后忽然没了动静,祁晓目光微动,本是想要转身,视线却下意识地先扫过青玉案……

  这一扫,他后颈的环佩叮咚作响。

  环佩的声音提醒了祁晓……千年了,祁晓还留着司岚送给他的东西。

  司岚小殿下的一颗真心。

  只是可惜,这颗真心,祁晓没能护好。

  如今,祁晓还有什么脸面贪恋着这枚环佩呢?

  兴许还回去,司岚会高兴一些。

  祁晓想着,又离开了凌云间。

  他没注意到,他离开时,莲池那处的凰羽兴奋地跳了跳。

  崽子:要去见爹爹了,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