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路在润雪家那边呆了挺长一段时间。

周六晚那天,他回到老城区房子那边。家附近的一家小卖部,严路从包里翻出一叠现金递给老板娘。

严一平凭着一张厚脸皮,经常在小卖部这边赊账烟酒。

老板娘其实并不想给他赊账,但要是拒绝太多次,严一平就会在店门闹。

对于严一平这种没皮没脸耍流氓的人,老板娘实在惹不起,她委婉拒绝严一平几次,说生意不好做,每个月都在亏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用钱,实在没办法赊账,各种拒绝理由都想了一个遍。

为了稳住严一平闹,每拒绝几次后,老板娘也会装作一脸无奈地同意赊账一次。

……

这件事后来严路知道了,他便会定期给老板娘一笔钱,在母亲还没住院时,老板娘和母亲关系一直不错,严路手里紧张那段时间,老板娘还借给过他几千块。

出于种种考虑,即使严路并不想管严一平的事,但也不能视而不见小卖部老板娘的为难之处。

“江姨,严一平上个月在你这里赊了多少?我还是照旧给你。”

严路手里捏着几张百元大钞。

“小路?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了啊,这两周你跑哪里去了哟?”

老板娘寒暄道,“难不成是住校了?”

严路轻描淡写地说:“没,只是这几天都住同学那里。”

“这样啊,看来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哦。”老板娘有些高兴,毕竟以前她也没看见严路有什么交往密切的朋友,有时候都觉得严路甚至有些孤僻。

她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一听雪碧递给他:“夏天天气热,这饮料拿回去喝吧。”

“还有,上个月的钱你不用给我了,你爸他已经结清了。”

老板娘回忆起当时严一平当时春风得意的模样,说:“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又发迹了,往后你的压力总归小点儿了。”

闻言,严路微微惊讶,他收下老板娘的善意,将冰冻过后的雪碧放在书包隔层里以免打湿作业,“那谢谢江姨,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诶,路上注意安全。”

……

清冷银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地面。

严路对江姨嘴里那句以后会轻松点儿的话没什么感觉,严一平就算拿到钱也不会把这个钱用在母亲医疗费上。

至于严一平突然有钱的事情……

严路回到家里后,发现客厅桌面上多了几盒水果,冰箱里也堆满了酒,客厅地面满是烟灰。严一平并不在家里,看上去好像真有钱了,他那种人一有钱,就绝对不会待在家里,在外不管是喝酒还是赌博,总之不会回来。

把书包放桌上,严路打开衣柜翻出自己放钱的位置,他也不敢放太多钱,只有小一千,而这一千也并没有被偷走,卧室门锁也是完好无损的。

所以,严一平是真的有钱了?他那样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怎么会有钱。

严路心里一惊,又连忙查询放在医院的预存医疗费,发现医疗费并没有少时,他松了一口气。

思考无果,严路也没太纠结,拿着衣服去洗了个澡。

再和润雪通视频写题。

画面亮起的一瞬,一只细白的胳膊正撸着猫。

“你回到家里了?”润雪轻软的声音传过来。

“嗯,理科综合做完了?”严路低声问。

润雪:“做是做完了,也批改完了。”

镜头里,才洗完澡的严路,秀色可餐。

黑发微微湿润,衬得严路深邃的眉眼更加冷锐,喉间的一滴水珠沿着线条锋利的脖子落到衣缝里。

润雪忍不住咽了下喉咙

“嗯,那现在开始给你讲课。”严路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笔。

“先从物理开始……”严路扫过卷面,唇角忍不住勾起,“很棒,前四道基础题都做对了。”

润雪穿着宽松慵懒的棉质睡衣,被夸奖后忍不住一笑,“也没有啦,你也说了是基础题。”

“喵~”露露轻轻地叫了声。

“那进步也很快了,国庆过后会期中考试,至少争取考450以上。”严路说,“之前你也说了,真正的实力就有380。”

“说是说了……”润雪仔细算了下,450分的话,按照理综180,主科每科90分,听着其实还挺有难度。

少年微蹙着眉,表情有些不自信。

严路轻笑道:“你不会有问题的。”

润雪耳朵一热:“既然你这么相信我的话,我会加油的。”

台灯亮着,夜色渐浓,连着视频,严路细心又耐心地给润雪讲解每一道题。

像所有勤奋学习的高中生一样,这么一讲,就讲到了十一点。

润雪准备明早起来再把做错的题消化一遍。

该到挂视频的时候了,润雪有些舍不得严路的声音,支吾片刻后,他小声小气地说:“院子里的玫瑰花开得还蛮好的。”

“嗯?”严路下意识发出一声疑问。

视频画面摇晃了十几秒钟,再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片绚丽绽放的玫瑰花丛。

庭院里伫立的路灯晕开柔和的光线,朵朵簇拥的玫瑰花笼罩着一层浅金色的轻纱。

隔着屏幕,都像嗅到了玫瑰香。

“你要是喜欢的话,过几天我选几支最好看的,包扎起来带一束给你?”润雪手指紧张地蜷了蜷。

严路想到玫瑰花花杆的尖刺,回绝的话到了嘴边,睨见少年藏在耳发下的,微红的耳朵,严路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

“如果你不觉得包扎玫瑰花麻烦的话。”严路薄唇微启。

润雪弯了弯精致丽的眼睛:“不麻烦呀,完全不麻烦啊。”

严路点点头:“好。”

“那晚安。”润雪朝摄像头挥了挥手。

被带动着,严路也做出了这种被自己认为有些幼稚的举动。

***

挂了视频,明早还要接着学,润雪也就没收拾桌面上的书。

润凌琛端着一碗鲫鱼汤敲门进来:“儿子?学习完了?”

“刚好,阿姨还熬了鱼汤,拿去喝吧。”

“鱼汤吗?”润雪伸了个懒腰,接过熬得浓郁乳白色的鲫鱼汤。

鱼汤一点儿腥味都没有,热乎乎的,翠绿的葱花点缀,特别香。

润凌琛心里欣慰,“对了,你阮阿姨告诉我,糖糖好像更喜欢你的礼物。”

“我就说吧。”润雪笑笑。

“看来还是你们年轻人更懂小孩的心思啊。”润凌琛说,“糖糖也很喜欢你。”

润雪:“那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深受大家喜欢。”

润凌琛觉得自己再夸两句,他儿子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那以后我要是和你阮阿姨在一起了,假如把妹妹接过来一起住的话?”

“你真不介意啊。”

“不介意啊,反正家里这么多房间,不住也落了灰。”润雪随意说道,又忍不住打趣,“那你快点儿把阮阿姨接回家,我等着吃你俩的喜糖。”

“喜糖……”润凌琛轻咳两声,“嗯,那爸再努努力。”

“支持支持。”润雪竖起大拇指给他爸点赞。

“所以,爸爸这八字就都写完一撇了,你和严路……”

“快了快了。”润雪顺口一答,紧跟着一口鱼汤喷满他爸头发上和脸上。

润凌琛:“……”

很好,上次润雪弄他一脸,还是在襁褓里的他尿尿。鱼汤至少比童子尿要干净多了。

“不、不是。”润雪连忙扯了几张卫生纸给他爸擦脸,震惊地问:“你刚才问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润凌琛接过润雪手里的纸自己擦脸:“你觉得呢?”

润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润凌琛:“爸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所以,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俩马上就要成了?严路他被你勾引到了?”

润雪轻咳两声,面颊晕开一片薄红:“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吧,还有什么叫勾引,我这分明是正常相处。”

“嗯,正常相处跑到他房间里睡觉。”润凌琛看穿了儿子。

被大人问这种事情,润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

发现儿子的羞赧,润凌琛也没再继续深入地问,只是提醒道:“那严路本身就是那样,还是说因为你才……?”

润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理解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爸这是在问严路本来就是弯的,还是被他掰弯的。

这种问题润雪哪里知道,反正上辈子就是严路先追的他啊,他才是被掰弯的那个好不好。

“可能都有吧。”润雪回得含含糊糊。

润凌琛:“都有?”

“行吧,先暂且不管严路究竟是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那你先招惹人家,绝对不能是玩玩,知道吗?”

润凌琛心里其实有些担心,要是润雪现在对别人有意思,再往后动心的三分钟热度一消退又自己先撤,严路到时候又怎么办?

“我知道啦,我不是玩玩,我很认真的啊。”润雪说,“我以后还会和他领结婚证的。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是玩玩。”

润凌琛:“…………”

他掐了掐润雪的脸蛋:“你个小孩,什么领结婚证,现在男的和男的哪里能领证,吹牛不打草稿。”

润雪被捏脸捏得哇哇叫,有苦也不能说,只能在心里不断输出:你懂什么,后来能领证,我才没吹牛!

小施惩戒后,润凌琛漫不经心地松开了手:“反正要谈就好好谈,不能玩弄别人的感情,知道吗?”

润雪捂着被捏红的脸颊,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那我和严路的事情,你不反对呀?”润雪只知道上辈子润凌琛不反对。

毕竟那时候润凌琛就对严路青眼相加,觉得严路在商业方面的敏锐度极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严路纳入麾下,润雪一直孤寡不乐意谈恋爱,后来严路和润雪在一起后,他也是勉强同意。

可现在明明严路都还不是严助理。

他爸竟然不反对?

“反正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我反对什么?”润凌琛说。

现在屁大点儿的孩子,说不定就算谈恋爱,高考一毕业后就分手。

润雪在心里哔哔他爸懂个屁。

他和严路那可是死都死在了一起!

润凌琛离开后,润雪抱起趴在书架上甩尾巴的露露,喂它剩下没喝完的鱼汤,碗底还有些鱼肉,润雪很仔细地挑完刺,指腹碾碎鱼肉让露露舔着吃。

猫咪舌头上有倒刺,指尖被剐蹭得酥酥痒痒。

又撸了好一会儿露露,润雪才抱着它回猫窝,临走前还给了露露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床上,润雪摸了摸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有些睡不着。

不对,严路都没在客房,他干嘛还要一个人睡客房啊。

润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些傻,还在犹豫起不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隐约嗅到严路身上才有的薄荷香。

顿了顿,润雪咕噜咕噜地翻身,钻到严路经常睡下的那一侧。

没多久,在清冽好闻的薄荷香的陪伴下,润雪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另一边的严路却有些失眠。

实在是睡不着,严路修长的手臂随便拿起挂在不远处的外套,准备起床再做几道数学竞赛题。

严路觉得数学很有魅力,数字自有逻辑,被证实过的数学知识也绝对正确,数字的世界是抽象的,无关自己所生活的真实世界。

很小的时候,他会想身为人父的严一平为什么不爱自己,不知道从何时,他才明白过来,没有所谓的为什么,感情又不是数学,一直钻牛角尖是不会有答案的。

几道竞赛题做完,时间也到了凌晨一点多。

困意渐渐涌来,严路这才掀开被子睡下,和润雪一起睡时完全感觉不同,位置轻松自由了很多,却又有些眷念那一份被锁得死死的桎梏感。

隔天清晨醒来时,严路忽地觉得,自己昨天会那样想,难不成有些受虐体质在?

简单地洗漱、收拾好后出门。

一整晚严一平也没回来,严路并不在乎。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严路坐上开往润雪家方向的公交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

“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吧,我让阿姨再给你弄点儿早饭。”润雪熟练地从玄关鞋柜里拿出拖鞋。

这拖鞋是新的,润凌琛的尺寸,也很适合身材高挑的严路穿。

严路喉结轻滚:“谢谢。”

润雪笑着说:“不用这么见外啦。”又扭头跑向在厨房里备菜的阿姨,让阿姨弄一碗虾仁鸡蛋面条。

简单地吃完早饭,严路和润雪结伴去了书房,又沉浸在一上午的学习中。

期间,润雪又忍不住想吃零食,却被严路制止了。

“上课不能吃,休息时间吃。”严路说,“总不能养成一边做题一边吃东西的习惯,考试时又没法吃,到时候你再感觉不自在。”

润雪惊讶:“还能有这种事情?”

严路:“嗯。”

“好吧。”润雪勉强答应。至少目前为止,他想吃零食就吃零食,也不用受严路的管教。

午饭过后,严路提到要出去一趟,下午可能稍微迟点儿再回来。

“嗯?你要去哪里啊。”润雪好奇说。

严路也没瞒着,直接说了:“去医院看望下我母亲。”

润雪了然,犹豫片刻后,他也没提出要一起去看,毕竟他和严路的母亲又不熟,现在就去会太突兀。

“中午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叫司机一起送你过去吧。”

严路轻蹙眉间:“不用,我坐地铁。挺近的。”

润雪:“刚好我也能放空下脑子,就顺道送你过去呗。”

严路有些无奈,他着实不知道,润雪嘴里的“顺道”是怎么个顺道法。

不过见润雪眼睛亮晶晶的,特别想送他过去,严路最后同意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热,尽管已经快到九月底了,燕市也还笼罩在蒸笼里。

车里有冷气,润雪懒懒地靠在车窗边看过路的风景。

不多时便昏昏欲睡,没一会儿便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车身摇摇晃晃,润雪的脑袋也随着车子的抖动一点一点。

严路斜睨了两眼。

靠得润雪更近了,修长温热的掌心拢住少年雪白纤细的后颈,往自己肩膀移。

肩膀可比车窗舒服柔软多了。

润雪也没被闹醒,舒服又惬意地蹭了蹭严路的脖子,睡得更香。

清早那会儿润雪去健身房慢跑了两公里,也做了几组力量训练,出汗后洗过澡,此时身上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

严路闻到偏甜的水蜜桃味,眸光一怔。

和之前闻到的柑橘橙花味并不同,还以为是错觉,严路低下头,又闻了闻润雪的颈侧。

夏季饱满多汁的桃子味,比橙花要甜很多,甜得都有些发腻。

润雪的颈侧还被阳光晒得泛开浅红。

在日光下白得晃眼的锁骨皮肤,沾染上浅粉,更让严路联想到粉白色的桃子。

润雪睡得这么熟,不设防的状态,他要是真咬一口,润雪估计也真没办法。

严路忽地就想到自己被润雪咬手臂的那几次,又低头看了看润雪的锁骨。

少年穿着一件饱和度低的蓝色印花T恤,脖颈那一圈皮肤都被衬得很白。

严路顿了顿,鼻息翕动,又闻了两下,润雪浅栗色的发丝扫过他的鼻梁,有些痒。

等他再次抬头,就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司机往后瞥他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个觊觎自己小少爷的变态。

严路:“…………”

后颈蓦地发烫,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