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没有给他答复。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白桑选择保持疑惑。
慢慢考量。
来到了夜晚。
众所周知,高中生是没有什么个人时间可言的,从早到晚都泡在了学校里。
晚上自然不必说, 是要去上晚自习的。
盛夏的夜晚格外燥热, 窗外传来蚊虫的声音,与教室之中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才六点多, 白桑就已经开始困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
可怜他来到了无限流世界也依旧要晚自习上高考。
贺修本来就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听到这个“无限流”这几个字后顿住。
白桑不知道旁边的人能够听到他的心声, 依旧在一边写一边叹息。
太久没有写过作业了, 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好像已经过了两个世纪那样遥远。
再次接触……
还是觉得很累。
熟悉的桌面,熟悉的英语周报, 熟悉的五三。
一切都是那个青春的样子。
抬头, 是:
【距离高考还有529天。】
黑板上是作业以及课程表, 旁边是音响。
白桑下笔的动作都不禁一顿。
这样熟悉而又贴近他的生活,会让他在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是不是都是一场梦。
但是余光看到贺修的那一刻, 他就告诉自己——
[不是梦。]
如果他也不清醒的话,那个人就会一直被困在没有时间可言的副本之中。
他会不断审判自我,问责自身。
白桑将所有情绪抛之脑外。
[他就是你现在能够坐在这里的理由,也是你存在在这里的理由。]
这句话对于贺修而言, 不亚于平地投去一颗炸弹。
白桑继续写作业,这下轮到贺修心底不平静了。
贺修揉了揉眉心,依旧无法控制住嘴角的笑意。
后面的马飞一直关注着他们两人的情况。
只见那个没礼貌的白桑自己专注在学习, 而他们贺哥……
他们贺哥跟鬼上身了一样, 又是来上学又是痴汉一样看人家, 还微笑。
贺哥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马飞的目光更加好奇, 在他们两人之中逡巡。
突然, 他的心底有了个奇妙的想法。
尤其是在前不久他们才说过贺哥有个梦中人的情况下。
贺哥能变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旁边这个就是那个梦之人?
马飞倒吸一口气。
马飞战术后仰。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 趁着白桑出去,马飞也跟着偷溜了出去。
马飞一路跟着白桑,总算找到了个人少的地方把这人堵住了。
白桑一点也没有慌张。
可以说马飞从有意图开始、到起步、跟踪、停顿,每一个流程都在白桑的掌控之中。
这种学生的小心思和脚步在无限世界根本就不够看的。
马飞不知道自己已经全然被看穿了。
他站在白桑面前,将整个过道堵得严严实实。
白桑还记得他的名字:“你是马飞。”
马飞点点头,对上他的视线以后,还是忍不住闪躲。
无他,眼前这个人的长相简直就是完全捡了所有优点才长出来的。
要是和他对视,马飞估计没一会就要脸红,那气势就会大打折扣了。
“你难道就是那个梦里的人?”
他单刀直入地问。
白桑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你问的是什么?”
马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问,眼前这个人是不可能听懂的,于是又问:“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贺哥?”
见过。
当然见过。
但不能回答,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祂”就会充当天道巡视这里。
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白桑沉吟:“见没见过呢。”
他没有给出任何一个有指向性的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马飞的问题。
这个人好半天也没有想出回答,把马飞整急了。
马飞挠了挠脑袋,“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贺修?”
白桑抬眼看他,眼底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没有。”
马飞这么细节的提问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完全告诉了白桑。
他明白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贺修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了。
贺修是想要有一个能够自然地亲近他的理由。
白桑弯起嘴角,那他也不能辜负了贺修的计划。
贺修对那时候向他伸手的自己还有一点印象,是以一个梦的形式。
证明贺修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是特殊的。
白桑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谢谢你,同学。”
马飞:??
这怕不是个大傻子吧。
一个问题要重复两次,莫名其妙还和他道谢。
但是马飞说不出来鄙夷他的话。
主要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太好看了。
白桑跋扈的时候马飞还能勉强找到一点讨厌他的理由,现在大美人都对他笑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明明白桑的身上也是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又丑又土的校服,但是这衣服在他身上就像是时尚杂志的模特一样。
尤其是他刚刚还笑了。
美人的笑不是笑,是一枝梨花压海棠。
马飞的脸悄无声息地红了,“不、不用谢。”
就算真的嚣张跋扈也无所谓,有这张脸就说明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马飞开始谅解贺修来上课这件事。
毕竟同桌是个大美人,傻子才不来上课呢。
天天来上课他都能多吃两碗饭。
不仅是他,班级里的其他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12班一直是由各种插班生和差生组成的班,平时出勤率一半都多。
在白桑来了以后,班级出勤率蹭蹭地往上涨。
这很难评。
很难说这些色中饿鬼不是为了看大美人来的。
不仅是12班本班的人,还有很多其他班的也听说了“有个超级大美人转学生”,变着法子地经过窗户偷瞄。
可惜,他们想看也没用。
因为大美人的身边有一头超级大恶狼。
就是贺修。
不管谁想看,都要先和贺修对视。
感受他们贺哥的死亡视线。
本来是有几个人色胆大,专程来找白桑攀谈的。
但是还没到那一步,他们就会被贺修截胡下来。
贺修是什么人?
这里名气最大的“社会人”。
说白了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学生。
明明原生家庭不好,还能次次出入金咖,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的钱,搞到的家伙。
这样的人身上的气息就和他们截然不同。
贺修的行为就相当于给大美人盖章了。
谁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在白桑还不知道的时候,美人的桃花就已经全部被摁灭在花苞之中了。
马飞:“……”
6。
你贺哥这是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
辗转到了翌日下午的时间。
白桑花了几天就将最近的课程都捡起来了。
他撑着下颌看向窗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白桑的身体坐在座位之上,思绪却已经飘向了无尽的远方。
午后的阳光已经是斜入的了,落在树木之上,投下一层斑驳的树影。
又是这样的情景。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大地之上,犹如一层淡金色的纱布笼罩着。那些光暗交替的影子在大地之上晃动,如同阳光下海面之上的斑驳树影。
一层一层地卷来。
犹如海浪。
白桑都能听到耳边传来的海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好想……去看海啊。]
[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可惜贺修暂时没有那段记忆了。]
这样的声音被贺修捕捉到了。
已经多少次了?
这个人想要去看海。
他们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约定。
贺修拉起白桑的手。
这个人穿着夏天的蓝白短袖,手臂纤细而修长。
白桑被他拉着跑了起来。
“做什么?”
那个人拉着他的手格外地有力,跑在他的面前。
夕阳照耀下他的影子把白桑的脸完全遮住了,他只能看到眼前人的背影。
“贺修?”
那个人的回答非常简短:“逃学。”
这样的两个字却格外地有力。
白桑瞳孔缓缓放大,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是课间,不是放学。”
贺修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放学还算什么逃学。”
白桑已经管不了被他拉着的手,“这好吗?”
“你逃过学吗,好学生。”
“……”
没有。
无论是以前,还是以现在这个身份来说,似乎都不应该逃学。
贺修不用他的回答,因为他已经“听到”他的回答了。
白桑前半生其实都是乖乖听话的那种学生,没有逃过课,更别说是逃学了。
这种体验还真是第一次。
贺修背上包,离开的身影格外果决。
他拉着他的手在走廊之上跑了起来。
白桑的声音在风中似乎虚无缥缈的,“那我们去哪里?”
“去看海。”
……!
迎面撞上来的风带着夏日的躁动,仿佛还能闻到火柴擦过火柴盒面的硝烟味。
明明是在逃学,但是白桑却感觉到自己是真切地在开心。
贺修只有自行车,他拉着他半天,也只来到了车棚。
白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就用这样的装备逃学?”
贺修难得地有些窘迫,“足够了。”
在这样和平常毫无分别的一天里,贺修竟然拉着他的手说要去逃学。
两个人就用这样朴素的工具来到校门。
还是贺修有经验,一副已经有了假条的胸有成足的样子。
一中的保安一边不会对每一个离开的人都进行盘问,只会凭借火眼精睛判断哪一个是逃课的,于是上来查。
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贺修面不改色地载着人从校门口过去。
白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保安大叔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他们两个人之上。
那个保安似乎是想走过来盘问了。
注意到了保安的动向以后,贺修的速度一下子就提高了好几倍。
坐在后座上的白桑不由得拉紧了他的衣摆。
白桑都忍不住感叹贺修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一路这样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徒留保安大叔的喊声:“那两个同学,快停下!”
怎么可能停呢?
贺修能是听他说话的人?
这一下加速,白桑就只能抱紧了眼前人的腰。
如果是1450,是他的话,或许就会这样长大。
白桑抬头,只能看到贺修的侧脸。
轮廓流畅而坚毅。
他想把当初的所有愿望完完整整地在这里做一遍。
白桑至今为止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宿乌的爱。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想回应宿乌他的爱。
爱。
贺修的耳尖不由得红了起来。
贺修问他:“你以前和谁约定过要一起来看海吗?”
白桑瞳孔微微放大,看向他,“有……”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故意这样问的,还是只是凑巧。
还是说他有那时候的记忆?
不过白桑仔细观察贺修的表情,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他无法依靠着那样的神情判断出是哪一种情况。
白桑于是视线转移,继续落到海之上。
“那个人,算是在国外认识的吧。”
连世界和位面都改变了,怎么不算国外呢?
地球外。
白桑这样想着,不由得笑了笑。
他没注意到贺修越来越深邃的眼睛。
白桑笑道:“我和他一起有过这样的约定,我们说好会一起去看海,尤其是日落之后的海。”
[约好了一起活着出去,过上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白桑没有把未尽的话说出去,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大海。
在这里,他们能够看到沙滩之上的热闹的人群,甚至能够嗅到海风的咸湿的味道。
贺修靠在海岸的栏杆之上,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晦涩的情绪。
“那个人是谁?”
白桑这才抬眼看他,歪了歪头说:“一个很特别的人。”
贺修被他用那样漂亮的眼睛盯着,一瞬间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什么形容词。”
白桑只是弯起嘴角,“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他是一个不善良还很桀骜孤僻的家伙。”
“……”
贺修莫名觉得有些不悦。
白桑想了想,目光温和,“不过他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贺修撩起眼睑,他看到这个人沐浴在夕阳之下的脸。
泛着红色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把瞳孔染上了灿烂的颜色。
白桑停顿片刻后,这样回答:“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之中占据了太大的部分,以致于分开了以后,记忆都不是完整的……到了一个这样的程度吧。”
白桑仔细想来,他确实一直被那个人守护着。
从一切的开始再到结束。
无论是在塔之中,还是去到无限世界。
毫无疑问,他是他的守护神。
就像那个名字的含义那样。
想到这里,白桑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那时只是说着名字会代表羁绊,代表重要的含义。
一语成谶。
贺修一直关注着他的情绪,沉默不语。
要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贺修恐怕就会克制不住无名的怒意。
可他好像知道那个人指代的是谁。
贺修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了。
这不就是让他正面听爱人的表白吗?
白桑瞥到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你的表情好奇怪。”
贺修移开目光,一贯冷静的目光竟然有些狼狈的意味。
“这风吹着有点闷。”
“我们是彼此的守护神。”
贺修顿了顿,又是这样的说法。
他俯下身,“你为什么又这样说?”
又。
白桑抬起头,正对上了贺修的视线。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说过。
眼前的人背对着晚霞,背景是一片炙热的火烧云。
他的眼底也格外炙热。
白桑不自在地揉了揉脸颊,“你别靠这么近。”
他这样说,贺修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贺修比他高大,一展臂就能把他完全搂在怀中。
贺修的目光扫过他的耳垂,一路到脖子。
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那里原本是一片雪白的,现在染上了可爱的粉色。
看得出来,这个人对于亲密接触的反应非常生.涩。
贺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他发誓真的是情难自控,没有多余的意思。
但是这个动作直接让白桑瞳孔放大,疯狂眨眼盯着他。
真的像是一只在路边蹦着结果被薅了一把白毛的兔子。
贺修另一只手不由得摩挲着指腹。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养过的兔子,是一只雪白的小家伙,那孩子被触碰了以后也是这样的反应。
“继续跟我说说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偏偏这么近的距离,那声音直接摩擦着白桑的耳际。
[小时候绝对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越长越歪了!]
小时候的1450白桑还是能调戏调戏的,现在则是被拿捏的那一个。
现在那个少年却已经变成了大尾巴狼的样子。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白桑怒而看他,声音里含着怒意:“他现在已经长成混子了,说也是白说。”
贺修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更像是他以前养的那孩子了,薅毛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看他的。
贺修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绝对眼前的人很熟悉,而且还总是莫名地想要亲近他。
但他从来不违背自己的心愿。
白桑依旧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
这个动作严格来说不算是瞪着,只能说是眼睛格外有神而显得很有气势。
贺修越看越心痒,“什么样的混子,我这样的吗?”
白桑:……!
那张脸近在咫尺,眼底明晃晃地带着笑意。
他的声音带着调侃的意味,划过白桑的耳膜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混子!”
白桑背过身去,暂时算是挣脱了他的束缚。
贺修耸耸肩,手臂靠在栅栏上,“继续说说他?”
估计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跳,白桑试着说1450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跟我约定好的那个人,是一个独立特性的人。”
白桑平静地陈述:“他好像很难以理解别人的情绪,更加无法做到和他人共情。”
贺修只是听着,没有搭腔。
他的眼底漆黑幽深,很难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什么情绪。
“我们的相遇是一个所有人都不喜欢的意外,不过在那样的情况下,那样的他,却是真正有情有义的人。他并非不懂感情,只是没有人教过他。”
“但是他已经学会了。”
白桑说着,缓缓垂下眼睑,眼底泛着微光。
贺修想要倾听他的心声,但眼前人的内心在此刻格外地纯粹、干净。
“如果我能再见到他的话,我会告诉他,我过得很好,一生平安顺遂。”
白桑没有办法说太多,但他知道贺修是一个聪明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云里雾里的,这才能不引起“祂”的注意。
听到他的话,贺修默了默。
白桑转过头,眼底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你有没有看过山海经?”
贺修缓缓地挑起眉尾,目光却是平静的,“会有人特意去看那个?”
白桑不清楚能不能直接告诉贺修他的名字。
他不想冒险。
如果贺修依旧是抗拒回想地,他这一手不仅没有任何作用,还会被世界意识察觉到。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脱离世界的信息了。
白桑偏过头,闭上眼睛任由海风吹过他的脸颊:“等你看了再告诉你。”
贺修的尾音上扬,染上了些笑意:“这不会是什么新型的劝学手段吧。”
白桑被他逗笑了,“是吧。”
这时候,白桑还不忘记说两句话给自己的“人设”上上分,“毕竟你考不上大学,也是在给白家丢脸,还让我们落下一个苛刻的名声。”
贺修笑了笑,“是啊。”
他这样的反应让白桑更加确定,眼前这个人很了解自己。
他不恨他,更想出了一些办法试图帮他。
就证明了他起码知道自己不是“白桑”。
应该说不是所谓的设定之上的“白桑”。
但是贺修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的,又知道了多少,白桑还需要再继续试探。
起码现在白桑知道了足够的信息。
那就是贺修还不知道他们的过去,更谈不上恢复意识。
好就好在,贺修也知道要防备“祂”。
海风吹来,糅杂着破碎的夕阳,还有他的声音。
贺修问:“那你现在找到他了吗?”
白桑看向他,眼里泛着看不清情绪的光芒。
两人对视的瞬间,似乎都能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意味。
白桑这才露出一个微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