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断追寻爱的人,往往童年是缺乏关爱的,可能是被忽视,可能是缺陪伴,也可能是因为糟糕的原生家庭。

  这样的人很可能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的创伤,年少时就很容易发展成恋爱脑。

  而有些人是从不缺爱的,比如曾经的花朝,她在父母的庇佑下,自由自在生活了太久,后面父母飞升,她也是靠着父母亲的爱,撑着独自一人修行了上千年。

  孟南枝其实也是不缺爱的,南振华和朱伊人自不必说,她几乎是在爱里长大的。

  在失去养父母后,亲生爸妈也在尽量补偿她,努力一碗水端平,孟家墨和周雅仪或许笨拙了些,但他们的爱同样真诚。

  至于友情,蒋青青和辛月吟这两个青梅也给够了她友情上的支撑。在她刚刚失去父母,努力搜集证据那段时间,她的生活都是靠蒋青青辛月吟照顾的。

  如果没有南振华和朱伊人没有横死,孟南枝的人生会无比美满。

  而蒋青青……蒋青青不是。

  在她的家庭中,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注定不会被爱的,因为她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东亚家庭。

  关于蒋青青的隐私,孟南枝自然不会轻易告诉才知晓了名字的花朝,她的话点到即止,只问该怎么驱鬼,问蒋青青断腿和这小鬼有没有关系。

  “暂时还没有关系,小鬼并没有伤害青青的意思,不然我早就出手了。”花朝解释道,“但是鬼祟之物不可长时间与人一同生活,总归是要出事的。”

  孟南枝了然点了点头,“那我们尽快赶回去,青青是唯物主义者,劝她相信鬼神之事很难,你能在她不知道的前提下把鬼驱了吗?”

  “有一点难,但我可以试试。”花朝看孟南枝说走就要走,赶紧拉住了她,“等等枝枝姐姐,我们晚点走可以吗?我……我还有点事情。”

  她搬出自己刚刚想好的理由,“邪祟会出现在你周围人身上,你在武永县就没有交好的人了吗?比如青青和辛月吟的父母呢?”

  “邪祟要影响她们,不一定和她们朝夕相处,从她们家里人下手同样可以的。”

  孟南枝闻言停顿了脚步,“你说得对,我趁此机会去拜访他们一下。”

  “那你去吧枝枝姐姐,我就不用了,有我在身边邪祟会很安静的。”花朝坐在椅子上,冲着她摆了摆手,“姐姐再见!”

  这么明显要支开她的行为,孟南枝再不配合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她瞒下了房间里有监控的事,在花朝期盼的眼神下点头转身离开。

  从养父母去世之后,无论孟南枝想做什么,她都没顺遂过,这次也是一样,来拜访又扑了个空。她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也没有两家大人的联系方式,只能打道回府。

  她看了一眼时间,在她的刻意耽搁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应该足够花朝做些什么了,于是她打道回府。

  在路上等红绿灯期间,她看了一眼监控画面,之间花朝不知何时拿出了南振华生前用过的剃须刀和朱伊人的梳子,划破手指在上面涂涂抹抹画着什么。

  隐约间孟南枝看到了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待她认真去看时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花朝在做什么超自然的事,镜头能捕捉到一瞬间的变化,但无法深入探查。

  房间里,花朝半点没察觉到自己在被人暗中观察着,她的视线正跟着眼前的景象走,她又一次看到了十八岁的孟南枝。

  这是第一次经历丧父丧母之痛的孟南枝,她的坚强和崩溃都是无比真实的,即便隔着百余次的重生和时光,依旧叫人感同身受。

  而一直跟在孟南枝身后的,是南振华和朱伊人的灵魂。

  “花朝。”孟南枝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枝枝姐姐回来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花朝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孟南枝的手,同时将自己手指上的伤口用力摁了下,将血液抹在了她的眼睛上。

  默数了几个数后,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了?你、你看到了吗?”

  好半天,孟南枝才缓缓点了点头,“嗯,看到了。”

  花朝说得对,南振华夫妻两个是枉死,又有那么多的牵挂,怎么可能如此容易的往生?他们一度跟在孟南枝身后。

  “他们身上黑色的是什么?怨气吗?”

  花朝点点头,“是的,现在怨气还不太重,过几天可能会散,但若是在逗留人间这段时间生出新的怨气,那就……”

  说到这里,花朝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她想着南振华夫妻既然已经离去,那就是没什么怨气,所以才想让孟南枝再见一次父母亲。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他们的怨气,在那个试图私了还推卸责任男人上门之后,明显更重了。

  在那么多个孟南枝无法入睡的晚上,朱伊人都会陪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脊,努力地哄孩子入睡。

  可她既无法碰到女儿,说出口的话语孩子也听不到。

  在孟南枝最难挨的那段时间,朱伊人的怨气也在与日俱增。

  看到这里,孟南枝不自觉攥紧了拳。

  如果她能察觉到爸妈还在身边,她肯定不会这样。

  起码要让自己看上去好一些,要让爸妈安心。

  “别想那么多。”花朝将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小心地展开她的手,然后捧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的怨气还在后面呢。”

  比起孟南枝此时的难挨,后面她险些被杀死在路边小巷里,才是为人父母更难以接受的。

  而事实也正如花朝所推测的。

  刀子没入孟南枝身体的那一刻,他们身上的怨气简直要凝成实体。

  在杀手要补刀时,朱伊人扑到了孟南枝身上,试图用自己脆弱的魂体来挡住最后的致命一击。

  南振华竟然有了阻止杀手的能力,握住了对方挥刀的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冰冷的触感足够让本就做贼心虚的人感到恐慌。他伸出手去探孟南枝的呼吸,朱伊人立刻捂住了女儿的口鼻,因此男人所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冷。

  刚刚被刺死的人,是不该冷却得如此快的。

  这活见鬼的一幕让满手罪恶的男人都心虚胆战,转身匆匆忙忙离开了。

  那段因为剧痛而在孟南枝脑海里有些模糊的记忆,换了个视角看,实在触目惊心。

  “原来不是因为我运气好。”孟南枝眼眶通红,“不是因为我运气好。”

  是因为爸爸妈妈,始终跟在她身边。

  她看到爸爸原本想去追行凶的男人,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她身边,妈妈在她耳边不停呼喊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她强撑着爬出了小巷,看着空荡荡的路边昏过去的那一刻,她才终于听到了朱伊人的声音。

  “救命啊!”朱伊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救救我的女儿!谁来救救她啊!”

  “救命啊!!!”

  孟南枝猛地捂住了眼睛,甚至不敢再看下去。

  在梦中拉起她的人是花朝,但实际上救下她的人,是一个路过的阿姨。

  阿姨说她是听到有人喊救命才来的,孟南枝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她记忆中自己根本没有呼救的力气了。

  但不是自己喊的,又会是谁呢?

  十八岁的孟南枝只是短暂疑惑,就将这点奇怪抛到了脑后,因为她还有好多事要做。

  原来真的有人在帮她喊救命。

  孟南枝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在微微颤动,泪水铺了满脸,顺着指缝流下来。

  她的难过让花朝也跟着一起难过了起来。

  花朝搂着孟南枝的脖子将人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现在你知道了,救你的从来不是邪祟,你只是被骗了。”

  孟南枝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汹涌的眼泪擦干净。

  在女儿命悬一线时,南振华夫妻两个的怨气重到了极点。若是在花朝的年代里,他们距离成为厉鬼只有一线之隔,而在这里,他们也不过是拥有了留在人世间更多的时间而已。

  更别说他们原本就是善良的人,在见到孟家墨和周雅仪后,怨气肉眼可见的淡了下去。

  他们看着孟南枝又一次有了家人,在亲生父母的照顾下逐渐恢复。

  他们确信孟家墨夫妻都是好人,因为他们帮孟南枝找证据打官司,不仅给他们夫妻讨回公道,还让这个造孽的企业关门大吉,领导层牢底坐穿。

  这都是要足够的金钱和时间才能做到的,是他们这对普通夫妻给不了孟南枝的。

  他们还见到了孟朝,他们的亲生女儿。

  “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啊,可惜我们没时间相处了。”南振华叹了口气。

  他们能感觉到,时间已经快到了。

  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孟南枝出院的日子,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照的孟南枝气色都好了点。

  “原来爸妈知道……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了。”孟南枝喃喃自语。

  她对孟朝的宽容,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她清楚孟朝也是受害者,她拥有了养父母前十八年的爱,而孟朝却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见过。

  可现在,她却没有半点放松,反而心头有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脊梁都要被压弯。

  爱是温暖的,可以支撑人走过困境,也可以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我的乖宝贝。”

  朱伊人和南振华在南枝上车前,一左一右抱住了她。

  一阵风吹来,她上车的动作停顿了下,有些茫然地左右看去,也不知在看什么。

  朱伊人用自己逐渐变透明的嘴唇贴在女儿的面颊上,魂体在暖阳下逐渐消散。

  他们的怨气早已被消磨干净,因为南枝成了孟南枝,她还有亲生父母,还有大把时光。

  他们最后留下的话是:“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永远。

  死亡也无法使他们的爱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