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玢觉得好冷, 像是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冬天。

  恍惚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唇瓣动了动, 那个被藏在心里好多年的名字,终于可以再次喊出口。

  “李玢,你等什么呢?该回家了啊。”白微用书包撞了撞李玢的肩膀,“怎么还发呆了……又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了?”

  李玢这样的性格,上了大学都会被欺负, 又更何况的小时候。优渥的家境再加上怯弱的性格,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还好有白微, 李玢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没……没什么的。”李玢摇摇头, “你不要再因为我和人吵架了, 都被叫家长了。”

  风吹起白微的刘海, 露出她光洁的额头来, 夕阳照在她身上,叫她眼眸亮晶晶的。她用力在白微额头上戳了下,怒其不争道:“你争点气,别给他们欺负你的机会,我还用跟人打架吗?”

  李玢被她戳的有点疼, 但也不生气, 她挽住白微的手,“我已经在努力了,但……我从小就是这个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

  道理白微都明白,但她还是很不高兴, 她哼了一声,感叹:“你没了我可怎么哟。”

  那个时候的李玢从没想过, 有一天她会真的失去白微。

  她在幼儿园就和白微交了朋友,在还是小豆丁的年纪,白微就会帮李玢拿回她被人抢走的糖了。

  每一个社牛都会领养一个社恐朋友,李玢就是领养的那个,白微弥补了她性格缺失的部分,是她生活中的不可或缺。

  李玢已经习惯了,习惯白微会在她说了忌口但店家仍上错菜时,站出来让店家换一份;习惯白微会在她不知如何拒绝来借钱的同学时,替她说出那句“没钱不借”;习惯白微在她因为月经污秽而被人嘲笑时,脱下校服为她挡住难堪。

  白微还会站在笑的最大声的人面前,问:“这么在意月经,是因为自己也差点变成月经吗?”

  “她好勇敢。”李玢看着闪闪发光的白微,“我一定要和白白做一辈子好朋友!”

  下定了决心的李玢,从未想过白微会冲她发火,说和她当朋友实在太累了,如果她不改,以后也不用做朋友了。

  那一刻李玢简直当头一棒,她从未如此害怕恐慌过。她想追上去问白微发生了什么,可她一对上白微的眼睛,连追问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李玢是一个胆小鬼。

  所有人都发现白微和李玢闹掰了,本就遭受着校园霸凌的李玢,校园生活更加难挨了。

  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她又一次被堵住,男三两女的不良团体拦住她的去路,向她讨要着保护费。

  拿到钱后,这些人仍旧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在她肩膀上推搡着,嬉嬉笑笑地问:“怎么不跟你的狗腿子混在一起了?她不是你最忠心的狗吗?不出来护主了?”

  李玢被他们推得踉跄,她抓紧了书包带子问,“你们……什么意思?”

  她想到白微最后和她说的话和失望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了,“这些话,你们也和白白说了?”

  “我们说的不是实话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生气了?”李玢的反应,换来的是他们的大笑,“你还会生气?哈哈哈哈!”

  “我们是直接跟你要钱,白微是给你当狗腿子赚钱,我们可比她坦荡多了。”

  “你不知道大家背后都是怎么说白微的吗?哎哟哎哟,好委屈啊。”

  他们对李玢的态度,像是在逗路边的流浪狗,但李玢已经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话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句:“我必须马上找到白白!”

  李玢不管不顾往外冲,离她最近的人被她撞到,那几人以为她要反抗,瞬间大怒,抓着她的马尾将她拽回来,又狠狠推倒在地上!

  直到上了大学,李玢再想起那天的场面来,还是会不自觉发抖。

  中学生的恶,是不敢闹大的,他们拿捏住了李玢的性格,但碍于她的家世,也不敢真打她,这次也是一样。

  他们抓着李玢的头发,将她关到了卫生间里,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又将她狼狈的样子拍下来。

  “就在里面多待一阵子吧,看看白微那条狗什么时候会来救你。”

  “哦我忘了,你现在连狗腿子都没了!哈哈哈哈哈!”

  李玢捂着耳朵,想将刺耳的笑声全部隔绝在外,她怕极了,等到外面没动静之后,先是给父母打电话,一如既往地,一个都没打通。

  天越来越黑,温度也越来越低,李玢不停打着哆嗦,她想等有人路过救她出去,却只等来了一片寂静。最终,她还是点开了白微的对话框:

  【白白,我被他们关在厕所里,还淋了水,我好害怕。】

  发完这句话,李玢就将脸埋在膝盖上大哭。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她立刻接通电话:“白白!”

  “你怎么了?”那端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冷静又理智,“哭什么?你坚强点,先把事情说明白了。”

  二十分钟后,有人来将李玢接走。她的情况比她自我感觉得更差,不知不觉间发起了高烧,被送到医院后吃了药就昏睡了过去。

  李玢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她迷迷糊糊,声音还是沙哑的。

  “李玢啊,是我,白微妈妈。”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焦急,“昨天晚上白微说去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你们……你们在一起的吧?”

  李玢瞬间清醒了,她坐起来环视一圈,并没有见到白微的身影。

  她着急地问身边的陪护:“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来找我吗?”

  陪护摇头,“没有啊,只有你妈妈中间来看过你,之后就走了。”

  李玢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挂断电话后点开微信,一连串未读消息都是白微的。

  白微接连追问了几句她在哪儿,后面还打了好几个电话,那时她已经被带走了,高烧让她头脑昏沉,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消息。

  哪怕在白微和她吵架之后,她也从没想过,此后她的人生里,再也没有白微了。

  “人贩子?人口拐卖?”李玢听着警方给出的结果,有种诡异的荒谬感。

  这种事不是只发生在网络上、新闻里和警方通报中吗?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

  怎么会,轮到白微呢?

  从十四岁那年到现在,李玢已经六年没得到过白微的消息了。她和白微的父母始终没放弃过找人,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如大海捞针一般。

  李玢经常会做噩梦,梦里要么是白微被卖到了什么深山老林里,被人用铁链锁着,被迫生下好多个孩子;要么是她被卖到手术台上,被开膛破肚。

  每每做噩梦,李玢就会给白微父母打钱,也不管他们想不想要,这成了她唯一发泄负面情绪的方式。

  她恨上了那几个霸凌她的人,她头一次对着父母大喊大叫又哭又闹,一定要那几个人付出代价。

  可他们都是未成年,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白微的失踪,甚至不能和他们扯上直接关系。最终他们受到的处罚,也不过是公开道歉后转学。

  李玢不服,李玢还是恨他们。

  “你有完没完啊,白微失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不是你叫她来找你的吗?”

  “害白微失踪的人是你!”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她找回来啊,真可笑!”

  李玢的愧疚因为这几句话而再次涌现,她点开白微妈妈的微信,想给她转钱,却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她打白微妈妈的电话,没人接,又反复打了好几次,才终于听到了白微妈妈的一声叹息。

  “别再打电话了,也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呀?”李玢攥紧了电话,“阿姨,你们也觉得……白白是因为我才会出事吗?”

  白微妈妈长久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说:“理智告诉我不能怪你,你也是受害者,还是白白最好的朋友,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李玢心脏沉到了冰冷的水底。人痛苦到极点会出现幻痛,她现在就是,呼吸都变成了极为艰难的事。

  李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难得一见的,今天爸妈都在家里。

  她想哭,想倾诉,想发泄自己的痛苦,可她才刚走一步,就听到了爸爸的斥责:“站没站相,站好了!”

  李玢张开的嘴又合上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埋住。

  妈妈走进来,轻柔拉开被子,她问:“你怎么了?你爸爸就是那个脾气,你生气了?”

  “妈妈。”李玢扭过头来,露出通红的眼睛,“你也觉得,白白的失踪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了,这是人贩子的错。”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但是李玢,如果你当时能更冷静更勇敢,直接选择报警,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呢?”

  “你要记住这一次的教训,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

  李玢的视线终于聚焦,她看到了紧握着她手的花朝,也看到了被室友抱在怀里安慰的赵夏。

  “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