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玢伤得很重, 但花朝有挂,她说李玢不会死,那就绝不会死。

  辛月吟想去看看李玢是什么情况, 但门被花朝锁了,房卡也在花朝手里,她只能看着门板发呆。

  有些事是不能想的,越想越觉得难受,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根本没有收手的理由。

  【你在犹豫?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李玢是为了救赵夏,赵夏被岑昌东盯上是因为孟朝。】

  【更何况, 她不过是一个路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放弃为林渔报仇吗?】

  空灵的声音忽然凑得很近, 充满着恶意和引诱:【别忘了, 林渔是为谁死的。没有她,十八岁那年死的人就是你了。】

  辛月吟用力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她是靠着林渔的爱和自己的恨活到今天的。

  哦,还有蒋青青和南枝的友情。

  “月吟,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温柔关怀的声音响起, 辛月吟猛地睁开眼,在那人的手要触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大步。

  纪娴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下,随后她像是根本没看到辛月吟的抗拒和惊惧,将手收了回来, 再次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肯定吓到了吧?今天……要和妈妈一起住吗?”

  妈妈。

  辛月吟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敬爱的人, 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用了,我没事。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女孩怎么样了,这酒店不安全,你还是回房间吧。”

  “好,知道了。”纪娴点点头,“我刚刚好像看到南枝了,上次南枝回去,好像还来咱们家了,你说我应不应该去见见这孩子?”

  昏暗的光线下,辛月吟轻笑了一声,她问:“你又要见一个孩子了?”

  纪娴脸色霎时间变白,嗫嚅了下嘴唇,“对不起,妈妈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她转过身,脚步沉重地往楼上走。其实她年纪也不算大,但她在那件事后,她的身体迅速衰老着,上个楼都有老态龙钟的感觉。

  纪娴撑着扶手站好,看着黑暗的楼梯,想到她第一次主动登门找到林渔那天。

  十八岁的姑娘,爱情太纯粹也太热烈,她们根本不会遮掩,在外头的风言风语起来之前,纪娴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辛月吟和蒋青青南枝的关系也很好,但她和林渔之间的亲密,是完全不同的。

  那种不经意间的对视,指尖手臂的触碰,只要见到彼此就会挂在嘴角的笑容,以及少女们比晚霞更娇艳的脸红,都在无声诉说着她们的感情。

  又一天晚上,纪娴端着水果来问辛月吟:“你和林渔的感情,好像很好啊。”

  穿着宽大睡衣的辛月吟,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随后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今天买菜的时候碰到林渔妈妈了,给我送了点水果。我想着哪天上门去,看看这孩子。”

  纪娴真的去了,她很聪明也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这一问就会引起辛月吟的警惕。因此她登门的那天,在她问过辛月吟的一个月后。

  林渔家在老旧小区,楼梯灯坏了也没人修,她站在黑暗里,看到辛月吟送林渔回家,熟练地将林渔拉到监控拍不到的角落里,两个女孩拥抱着交换了个吻。

  那一刻,纪娴几乎要昏死过去。

  “月吟和林渔谈恋爱的事情,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发现的,或许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传闲话,将同性恋这个帽子扣在她们头上,让她们百口莫辩,将她们打落谷底。”

  孟南枝拿着一罐啤酒,在有限的光线里看着花朝的脸,“或许就连最早开始传闲话的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说对了。”

  十八岁的辛月吟还不是这样的,她不仅敏锐有锋芒,还有一身少年气。林渔和她比起来,更加弱势和温柔,最大的勇气都用来和辛月吟表白了。

  面对各种议论和异样的眼光,林渔辩无可辩,红着眼睛掉眼泪。

  她长得乖,一哭更让那些人来劲了,他们将林渔团团围在中间,问她哭什么?怎么不让老公来救啊?

  孟南枝想起当年来,有些唏嘘,“然后月吟就真的出现了,她先是将书包砸过去,抡着椅子就打,动作特别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花朝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问:“那枝枝姐姐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我啊,当然是帮月吟一起打了,总不能让她受欺负吧。”孟南枝再想起那次打架,还是觉得可惜,“要是青青在就好了,她一个起码能打三个。”

  十八岁的辛月吟,没想过要将她和林渔的事情公开,但同样的,她也从未否认过。

  这一次打架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结束,虽然被打的同学父母很不服气,一定要闹,但南振华和朱伊人分毫不让,坚持不认为南枝有错。两边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又因为辛月吟和孟南枝都是冲击名流大学的好苗子,校方有意保护,对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那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劲了,来的只有我爸妈,月吟和林渔的爸妈……只露了个面,之后就隐身了。”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同学没有证据,校方定性为谣言,但辛月吟和林渔,的的确确在一起了。

  他们觉得丢人,心虚,甚至是耻辱,所以他们没有为孩子出头。

  “这可真是……”花朝难以理解,“或许是因为我父母都是修仙的,想的比普通人开吧。相同的事情落在我身上,我爹娘肯定只会向着我,才不会管其他呢。”

  孟南枝想了想,笑了,“如果是我爸妈,应该也差不多……不过现在的爸妈就不确定了。”

  “好想见见林渔这个姑娘啊。”花朝叹气,“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现在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逝者已逝,她就是天降外挂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林渔死了就是死了。

  “我也想过,既然让我有重生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回到再早一点,那样我就可以做更多事。”孟南枝摇了摇头,“直到后面你来了,我才知道,那是因为重生对我而言并不是上天的恩赐,是邪祟要逼疯我的手段。”

  邪祟就是要她不断重复,看似一线生机,但却重蹈覆辙。

  “我想了很多次,你的出现好像做梦一样,是上天给我的礼物。但后来又觉得,如果老天爷真的偏爱我,又怎么会让我落到如此境地呢?”孟南枝将啤酒喝干净,坐到了花朝身边,“我甚至会觉得,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其实早就疯了。”

  “怎么会呢?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加真实的存在吗?”花朝急了,拉着孟南枝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多鲜活啊,怎么会是幻想出来的呢?我就在你身边。”

  黑暗里,花朝的金发成了最显眼的存在,她怕孟南枝看不清,还特意往前凑了凑,“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但是枝枝姐姐,我真是因为你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掌心触碰到的肌肤温热细腻,即便是在暗夜里,孟南枝也能清晰看到花朝那着急的神态。

  她的手往下游移,扣住了花朝纤细修长的脖子,“朝朝,你真是自愿来我身边的吗?你会离开我吗?”

  “当初不是自愿的,但现在肯定自愿啊!”花朝说着,感觉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孟南枝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闻到了啤酒的香气,还有属于孟南枝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竟然叫人有种醉意。

  花朝的视线不自觉往孟南枝嘴唇上落,她早就发现了,孟南枝的唇形很好看,涂口红很好看,涂润唇膏很好看,素唇也很好看,总之就是怎么都好看。

  而且看上去软软的,嘴唇微微开合时最诱人,像孟南枝这样的人,就连口水都是香的吧。

  “朝朝。”被啤酒润过的嘴唇微微开启,柔声叫着她的名字。

  花朝无意识嗯了一声,脑子里只有:天啊天啊,嘴唇好近啊,是不是要亲下来了?她应该躲吗?好像也没必要?但为什么要亲呢?枝枝姐姐是什么意思?

  一道惊雷炸响,将天空劈亮,也将花朝那不太多的理智劈了回来。

  她想说点什么打破此刻的气氛,却被孟南枝一把扣住抱在怀里。

  那温柔湿润的唇从她脖颈擦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感觉有电流窜过,头皮都发麻。

  “我脖子这么敏感的吗?”花朝认真思考,“还是我这朵花实在是……太色色了呢?”

  “朝朝,谢谢你。”孟南枝抚摸着她的长发,“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原来是为了以表感谢,花朝想。

  那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实在是太污浊了!居然全是对枝枝姐姐的非分之想!

  花朝狠狠地唾弃自己,然后抱住了孟南枝的腰,“应该的,应该的。”

  孟南枝感受着花朝在她怀抱里的温顺,嘴角轻轻翘了翘,“你要趁着现在休息一会儿吗?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花朝乖乖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你不是说零点一过辛月吟就要开始行动了吗?”

  “是啊。”孟南枝轻声说,“有些仇,只能月吟来报。”

  ——

  “怎么样,见到月吟了吗?”辛军凯急忙忙问着。

  他的长相和名字很不相符,倒是生得斯斯文文,身材也高挑,一把年纪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是斯文俊秀的类型。

  辛月吟戴上眼镜穿着西装的样子,和她的父亲很是相似。小时候辛月吟脸上还能看出母亲的秀气温婉,越是长开了,她就越像爸爸。

  尤其是在林渔死去后,她的锋利和冰冷都是由内而外的,她像是一把两面开刃的尖刀,不能触碰也不可接近。

  “见到了,应该是被吓到了,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让她想起了当初林渔死的事情。”纪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虚汗,“都怪岑昌东这个该死的东西,又害了两个无辜女孩儿!我想让和月吟住上一宿,她不愿意,我也不敢勉强她。”

  辛军凯紧紧皱着眉毛,责怪道:“她恨我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跟你睡一起,你说这话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女儿恨我们吗?我就是太想她了。”纪娴抹了抹眼泪,“过了今天,我们就再也没见她的机会了。”

  闻言辛军凯也沉默了下来,坐在妻子身边,久久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一对中年夫妻走了进来。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男人说,“总算等到这一天,总算可以解脱了。”

  “是啊。”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这么说着,“终于等到今天了。”

  房间里,花朝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但就这么硬扛到零点,时间会显得格外漫长。她和孟南枝靠在一起,和外头的花草们说话。

  她问:“这世界上的花花草草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你们这里的会说话呀?”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是一直会说话的,是有一天突然会说的。”小花回答,“大树说,是有灵力充足的前辈滋养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有今天的。”

  “真的假的?这么个地方,还有灵力这么充足的存在吗?我不信。”花朝逗弄他们。

  听了这话,花花草草们急了:“是真的是真的,我们又不是人,我才不会说谎呢!”

  花朝:“那你们跟我说说,这个所谓的前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来判断一下真假。”

  这下子大家的回答各不相同了:“我知道!是一条龙!”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凤凰的?”

  “你记错了,分明是生活在水里的,怎么会是鸟呢?”

  “凤凰是神鸟,神鸟可以游泳的吧?”

  “我也记得不是凤凰,是生活在水里的,应该是腾蛇吧?”

  “都不对!我记得是人鱼!”

  花朝脸上的笑意停顿了。

  她合理猜测,最后这位说的是对的。

  坐在她身旁的孟南枝,沾了她的光,也能听到花花草草们的话,她问:“你们的说法这么多,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是大树说的,但大树去年被砍掉了。”

  “呜呜呜大树好惨,我们虽然会说话,但本质上还是普通植物,不知道哪天我们也就死了。”

  这些花花草草说着,抱在一起开始哭泣。

  要是在平时,花朝还能安慰两句,但她现在是真的没心情。

  要说邪祟灵力有多充沛,那她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的,毕竟邪祟要是真有那么厉害,寄宿的雕像也不会被她一捏一个准了。

  在灵力没那么浓郁的前提下,能让岛上生灵都通了灵智,说明邪祟本体离这座岛并不算远。

  花朝喃喃:“难怪会选在这么个地方实施计划,还可以操控天气,天降暴风雨,原来是自己的大本营啊。”

  手机在此刻发出滴滴的声响,花朝看了一眼,现在距离零点只剩下十分钟。

  她将那几朵不争气的花的功能直接阉割了,作为简单的监控系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通过花朵查看使用者的情况。

  她看到赵夏狄蓝董雨轩挤在一个房间里,李玢已经被安饶安排到了条件最好的房间,在医疗方面也有了一定的保障,并且最重要的是,花朝给李玢留了一缕灵力。

  “目测大家都没什么事,我们可以出发了。”花朝说。

  孟南枝将窗户重新关好,几乎是同一时间,纪娴和辛军凯的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屋里很黑,只有应急灯在亮,在看见屋里四个人时,辛月吟愣了一下。

  不只是她的爸妈,林渔的爸妈也在。

  当然这四个人全都是被她用各种理由引来的,只是当他们如此和谐地聚在一起,她还是会觉得可笑又诡异。

  曾经这两对父母只要一碰面就会产生冲突,针锋相对都是他们的和谐状态,有几次两个爸爸就差直接动手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认为是对方的孩子带坏了自家女儿,谁都不肯低头,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互相推诿。

  直到林渔死了。

  她的死好像解决了所有的事,辛月吟不再受家人限制,所有人看她只剩同情,没有了异样的打量。

  两边的家长抱头痛哭,一起操办了林渔的葬礼,他们终于可以安静坐下来好好谈了。

  就像现在一样。

  “怎么都在呀?”辛月吟推了推眼镜,“你们在说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闻言纪娴正要说话,林渔的父亲林英华便第一个站了起来,将位置让出,“怎么会呢?我们几个都在,应该会打扰你吧?”

  林渔的妈妈田慧也跟着起身,“我们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月吟既然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不用,叔叔阿姨坐吧。”辛月吟反手关上了门。

  都在这里也正好,省得她还要分批行动。

  辛月吟拉开椅子坐下,将藏在背后的酒放在了桌子上,“我本来是想问我爸妈的,但叔叔阿姨都在,我也就一起问了。”

  她将酒倒在杯中,分别递给了两对父母。

  她问:“你们当初把我和小鱼送到育德书院,希望我们能变回一个正常人,结果却让我们被虐待,被电击,甚至是差点被强.奸。”

  “你们真的,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