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 他们停在了楼明宴就餐的包厢门口。
姜易安等他开门。
楼明宴:“姜先生?”
“我好像没说?”姜易安一笑,“楼先生今天进餐馆时, 我就在你们后面, 和你一起的人是我哥哥。”
“哥哥?”
姜易安点头。
楼明宴欲言又止。
教养和成长环境原因,他是那种待人特别有分寸和距离感的人,即使好奇,也怕自己越界, 不会主动询问太多。
姜易安也知道他们家名字取得奇怪, 解释道:“我们家家长比较随便, 几个孩子姓都不一样。”
他往楼明宴身后藏了藏, 薄薄的身板可以毫无痕迹地被楼明宴给挡住。
“我躲你后面, ”姜易安说, “进去吓吓我大哥。”
楼明宴和郁寒洲的聊天内容多是围绕工作, 很少会涉及双方的私事, 但今天郁寒洲也确实提了下他家人在同一家餐厅用餐。
知道他们是兄弟之后再细看, 才发现姜易安和郁寒洲五官确实有几分相似。
姜易安用眼神催促他开门。
楼明宴推开稍显厚重的包厢门。
小包厢里是张和姜易安包厢内如出一辙的小圆桌,四个人坐着刚好, 因为只有两人就餐撤走了两张椅子和餐具, 水晶灯正正好悬在餐桌正上方。
独自坐在餐桌边的郁寒洲闻声转头:“楼总,今天就先到这?”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楼明宴身后还藏着一个人。
姜易安猛地跳出来:“哈!”
郁寒洲微抖, 愣了一瞬后看清姜易安的脸, 他不由伸手去掐姜易安颊边软肉:“小混蛋,就知道吓我。”
他看着捏起姜易安大块脸颊肉,其实根本没怎么用力, 姜易安也不疼, 乖乖让大哥“报复”。
他嘿嘿笑了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郁寒洲失笑,收了手揉揉他脑瓜子:“你怎么和楼总一起进来的, 你们认识?”
“楼先生是我邻居,”姜易安回头看了眼楼明宴,“我们可有缘了。”
楼明宴说:“我也是刚才知道姜先生是您弟弟。”
“小安打小就调皮,”郁寒洲起身,“让你见笑了。”
“什么呀,我还楼先生关系可好了,”姜易安半抱着郁寒洲胳膊,顺势捞过他搭在椅背上的西装,挂在自己臂弯上,对楼明宴道,“对吧?”
三人一同踏出包厢,郁寒洲走在中间,姜易安问这话时,得半探着身子。
他双眼亮晶晶的,和家人在一起时比其他时候更多了几分骄纵和依赖。
话里撒娇的意味很明显。
楼明宴点头:“姜先生……很可爱。”
“你看!”这话是姜易安对郁寒洲说的。
郁寒洲因为楼明宴的话笑成一朵花:“那确实没比我弟弟更可爱的小东西了。”
姜易安:“……”
“大哥,你夸我还是骂我呢?”
“你小时候就我一个巴掌那么大,不是小东西是什么?”
“可你现在一巴掌早就捧不起我了。”
“但在哥哥眼里,你永远这么大。”
郁寒洲伸手比划了下,姜易安顺势就把脸放进他掌心:“这样?”
他说话时视线从郁寒洲滑到旁边楼明宴身上,三人同行,楼明宴都是安静的那个,静静看着他们打闹。
两人视线想触,姜易安弯弯眼,楼明宴眼里也跟着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郁寒洲理了理随着姜易安动作,而耷下来的额发,点头:“你们要是不长大就好了。”
姜易安直起身:“你真是咱爹亲生的。”
除了泪腺没那么发达,郁寒洲对姜易安几人的关心和溺爱,和姜父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也就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又各自忙于工作,才没有被他像小时候那样天天抱着亲。
很快走廊就到了头,他们三人不是同一个方向,郁寒洲要和姜易安一起去找姜母。
三人在路口分别,楼明宴那边一转过去就是下楼的电梯。
侍者帮他按下下行,等待电梯的过程,还能在稍显嘈杂的背景里,听到姜易安和郁寒洲的声音。
楼明宴侧目望过去,姜易安和郁寒洲并肩走着,侧头和他哥哥说话,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有所察觉似的,姜易安突然往后望来,对上楼明宴视线后,他转身在空中挥了两下手。
郁寒洲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转过来,礼貌地和楼明宴颔首道别。
恰好叮的一下,电梯到达,楼明宴迈开长腿踏进去时,姜易安那边也刚好转头。
两人前后走进包厢,姜母一看:“我还说你打个电话,人都打没了呢。”
姜易安挨着姜母坐下:“顺便去窜个门。”
郁寒洲坐在另一边:“妈。”
姜易安问他:“大哥再吃点?”
郁寒洲扫了眼桌上的才,招呼服务员加了副碗筷。
姜母:“那再点两个菜呗。”
“不用,”郁寒洲展开餐巾,“我吃饱了的。”
他就是觉得母亲弟弟都在吃,作为一家人,他当然要整整齐齐了。
他问姜易安最近公司发展怎么样,姜易安正要给大老板打报告,姜母出言阻止:“停,自家人吃饭能不能不聊工作?要聊你俩自己单独约个时间聊,别影响我食欲。”
姜易安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
于是说着说着,姜易安就好奇起来:“大哥,你和楼先生合作什么呀,你也投资了他的公司?”
姜易安还记得有听他们说过,楼明宴除了楼氏的公司外,还背着其他继承人偷偷自己开了个公司。
还竞标走了一块姜父母看上的地。
他难道是在准备培养自己的力量,争夺继承权?
郁寒洲看他:“这么八卦?”
姜易安:“嘿嘿,好奇嘛。”
郁寒洲对家里人基本都是知无不言:“是不是争夺继承权我不知道,但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更想要脱离楼家。”
姜易安有些诧异,居然真的有人愿意放弃楼氏的巨额财产。
但他转念又一想,脱离楼家的选择又挺符合楼先生的性格,他看着不像是那种对名誉权利都高追求高野心的人。
对他来说,或许平平淡淡才是幸福。
郁寒洲:“他的公司是做美术藏品一类的业务,我对这块也算是感兴趣。虽然楼明宴性格比较沉闷,但作为合伙人来说他在美术作品方面的专业度,刚好是我欠缺的。”
姜易安敏锐地捕捉到“合伙人”三个字。
“你不是纯投资呀?”
“当然。”
除了投资,郁寒洲名下也有不少合作加盟的公司,只是他的工作重心依旧是在风投这一块。
“楼家那小儿子?”姜母适时插话。
“老妈你也知道?”姜易安问。
姜母才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楼氏那么大个家族集团,楼老爷子生病这事儿全国皆知,他那小儿子被其他继承人排挤到内地来,但凡和楼氏有点业务往来,或者和这个圈子沾上点边的人都知道。
“他小时候我还见过他,那孩子打小就安静。”姜母看向郁寒洲,“现在你们之间有合作?”
郁寒洲点头。
“搞美术,”姜母想了想,“我记得他妈妈好像就是搞美术的。”
姜易安:“这你都知道?”
姜母无语:“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妈妈好像是他哪个哥哥的家庭教师吧,二十多岁开头的小姑娘,被个七十岁的老头给看上,啧……”
这些所谓的豪门辛密对圈外人来说或许是众说纷纭,窥不见真相的八卦。
但对圈内人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再看不上那老头子的作风,也最多是私下嫌弃两句,更多的都是觉得女方好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但那会儿,楼老爷子第二任妻子也还在。
原配还在家里坐着,私生子就已经怀进肚子里了,一个在港城无依无靠的大学生,哪能好过。
这种大家族,丈夫和妻子之间有多少爱不知道,但其中利益纠葛肯定不少。
楼明宴的母亲也一直到死都没个名分。
“啊,他妈妈不在啦?”姜易安惊。
姜母嗤笑:“这楼老爷子可不能熬吗,这两任老婆,还有这个……勉强算他三个老婆吧,都被他给熬死了。”
而他现在九十好几,都还没寿终就寝呢。
“不过不知道他这回还能熬多久?”姜母随口道。
那老头身体感觉是真撑不住了,这半年港媒天天报道他的身体情况,感觉比他们楼家人还盼着人翘辫子,等楼老爷子一死,楼家的战争就彻底拉开了。
就他那七十多还管不住自己的性子,这私生子,绝对不止有楼明宴一个。
只能说楼明宴是唯一一个,摆在台面上来的私生子,他的存在也有一些分散炮火的作用。
姜易安感叹:“楼先生也太惨了。”
“有什么办法,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姜母擦嘴,“换个角度,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也是生在罗马了。”
“你坐我车,还是坐你大哥车?”她问姜易安。
郁寒洲说:“我送小安吧,我俩顺路。”
一直到回家,姜易安洗完澡躺上床,都还会想起姜母那几句随口提起的,和楼明宴相关的内容。
姜母这个人爱憎分明,虽然姜家在沪城,也算是金字塔顶端的那部分家族之一,但要和楼家比,那还是差得很远。
但这不妨碍姜母看处处留情的楼老爷子不顺眼。
能力再强又怎么样,人品不行,上行下效,导致楼家继承人之间的关系紧张,他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而姜母的讲述里也掺杂了许多他个人对楼老爷子的厌恶,就是很直接的第三视角,没有用其他情绪和字眼去渲染和描述楼明宴和她母亲到底惨不惨。
毕竟她也不是本人,她也不知道。
但就是这样简单直白地阐述,才给人留下了很多忍不住要发散的空间。
楼先生的母亲要如何在楼家立足。
楼明宴又是怎么长大的。
他私生子的身份,在除了楼家之外,会让他受到欺负吗?
姜易安这一晚上就被楼先生这三个字给占满了,他辗转反侧,好半天才睡着,结果还做了一个关于楼明宴的梦。
他梦见楼明宴从小就被欺负,楼家不给他吃饭,还让他和狗抢吃的,让他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端着个小盆去给楼家那一大家子洗衣服什么的……
睁眼时他盯着天花板愣神,觉得自己这梦也很有病。
先不说港城根本就不会下雪,哪个豪门会让人蹲在河边洗衣服啊……
姜易安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脑子里甩出去,按开窗帘,让日光落进屋内。
他起床洗漱。
今天姜易安有个工作,他要编一首很轻松的曲子,给他们海选的宣传视频做BGM。
他简单吃了个早饭,进书房开了直播。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早上十点半,大部分网友已经开始冲浪了。
直播间一开,就有收到开播提醒的粉丝进入直播间。
【哇,看我蹲到了什么,小姜同学居然又开直播了。】
【距离小姜老师上次开直播,还是上一次。】
【小姜同学早嗷~】
姜易安随意扫了眼留言:“早上好。”
【今天直播也是写歌吗?】
姜易安是把对着自己的直播镜头打开了,电脑屏幕还没链接上,在网友的视角只能看到漆黑屏幕右下角的小框里,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的人。
“是哦,”看到这个弹幕,姜易安说,“有人有兴趣吗,今天来教你们写歌。”
他放下水杯,点击鼠标,编曲软件的页面跳上直播画面。
姜易安改了直播间名字:【零基础手把手教你写首曲子】
粉丝:【包教包会吗?】
姜易安想了想:“看你天赋。”
【那完蛋了,我没有天赋。】
【没有天赋+1】
【我的天赋:混吃等死】
姜易安:“七音符都认识吧?”
他依次按下琴键。
弹幕上全都是认识。
姜易安又说:“好,那我们在创作之前第一步是要做什么呢?我们不是一来就开始编和弦,而是要想一想你想写一首什么样的歌。就跟我们写作文的时候有个命题是一样的,先想我们这首歌想要表达什么,然后再去匹配节奏、和弦和乐器效果。”
“比如说我们今天来写一首,利于传播,曲调简单的歌。”他给网友简单介绍了下,编曲软件上常用的功能键,“先来写段intro来奠定我们这首歌的风格基调。”
“知道intro对于一首歌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完蛋了,他是真的想要教会我们。】
【别人教写歌be like:学乐理知识,学DAW(音频处理软件)的选择,学和弦制作,学混音入门。小姜老师教写歌be like:啥都不懂没关系,先学创作逻辑。】
……
因为一步一步掰碎了给网友讲,如何采样,如何将不同弦乐融合排列,不同的乐器在节奏和旋律方面,又可以给一首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一分半钟的曲子,姜易安写了一个白天。
到后面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
有来专门学习的,也有直播间人气上去后看到推荐纯来凑热闹的,也有从头到尾跟下来的。
但因为小姜同学教学认真,弹幕上还真就开始了各种探讨和记笔记。
当然,更多的还是:【这种感觉就像我上数学课的时候,我只是弯腰捡了下笔,我就什么都听不懂了#笑哭】
【说好的只要认识七音符就能编曲呢?】
【他真的,我哭死。】
【实不相瞒,软件上各种红红蓝蓝绿绿的音频条,我都记不清了,你们这些曲作者是怎么精准地说听哪一段就听哪一段的。】
【呜呜呜好好听,小姜老师是怎么把do/re这两个调子编得这么抓耳的。】
姜易安从头到尾放了一遍,自己也算满意,他对观众说:“你们应该都学会了吧?”
【学废了。】
【眼睛和脑袋应该都会了,但手不归我管,】
“那今天的直播也先到这儿了,下次再见。”他话音落地,观众还没反应,屏幕一黑,直播画面就没了。
上一次他也是说走就走。
尚未离开的粉丝怨念发言:【这个男人好快。】
其他人纷纷复制:【这个男人好快。】
今天又是复制党的胜利。
因为这一期干货很多,直播的录屏也很快被传到其他视频平台,网友后知后觉:【咦,今天的曲子好短,就真的是为了教学随便写的?】
而姜易安那边,直接把写好的曲子传给了宣传部。
他今天在电脑前坐了一天,浑身僵硬,他换了套运动服去了楼下健身房。
回来先钻浴室里洗掉一身汗,又点了晚餐,正吃着,就源源不断地收到孙亦帆的消息。
【[图片][图片][图片]你说我明天录节目,是穿这身好,还是这身好,还是这套?】
他发来数张搔首弄姿的对镜子拍。
没等姜易安回,他又说:【算了,我现在可以是要去录《险象环生》的人,这些都配不上我的身份。】
姜易安无语:【。。。】
孙亦帆直接来条语音:“我居然要去录《险象环生》了,和那些顶流影帝同框,哇,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我觉得我自己就跟做梦一样,我今晚都睡不着了,你说我要不要专门带件衣服,让他们给我签名?”
他的语音一放出来,姜易安就觉得自己耳边飞了二十只麻雀。
他立刻就停止了语音播放,甚至都没转成文字。
姜易安:【嗯。】
“但是我问他们要签名会不会显得我很low呢,我都是飞行嘉宾了,那跟他们也差不了太多对吧,我问他们要签名我不就输人又输阵吗?我可是未来综艺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嗯。】
“可是,万一我中途坠机了怎么办?如果我没升起来,我接触他们的机会不就只有这一回吗?你说,我到底签还是不签?”
【哈哈哈哈哈】
孙亦帆:“……”
他怒而打字:【姜易安,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语音?】
【你平时回都不回我,你今天居然抽出空来敷衍我!!!】
【你太过分了,你还不如不回我呢,我还可以当你忙,你这样太伤我心了QAQ】
【你不是我爸爸吗,哪有爸爸这样对儿子的?】
【你如果这样对我,你当初就不应该生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心虚了!】
姜易安发了张截图,专门用箭头指着拉黑和删除。
孙亦帆立刻:【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走!】
姜易安:【姜亦帆,你还是把你这点精力留到录节目的时候发挥吧。】
【你要是搞砸了,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孙亦帆:【】
姜易安:【你不出圈,就没有节目邀请你,公司现在也没用其他的综艺资源可以提供给你。】
【你没工作,就没曝光,没曝光,就没工作……】
后面这一句,没工作没曝光的内容,姜易安是几个字几个字一句发出去的。
每一条都看得孙亦帆心惊胆战。
他连忙:【别念了师父#拜托】
姜易安:【冷静了吗?】
孙亦帆:【谢谢,人没了已经,透心凉。】
姜易安:【那好好休息吧。】
孙亦帆:【#赞咱爸这招真管用。】
【#赞#赞#赞给人泼凉水,你姜易安真有一套。】
【#微笑】
从字眼和表情中,就能看出孙亦帆的怨念。
姜易安轻笑,没再搭理他,转头给张媛媛打了个电话,让她多注意下孙亦帆在节目上的表现。
不过孙亦帆这一闹,倒是提醒了姜易安一个工作。
他给《险象环生》写的主题曲,已经是和录制的速度齐平了。
孙亦帆录的是第五期,这一期的主题是啥来着?
姜易安坐在沙发上,翻开节目组发来的剧本。
美丽湘西?
这是目前所有剧本主题,从名字上来说,对姜易安最有好的了。
他点开文档,标题下面一排小字:【湘西赶尸主题】
姜易安:“………………”
他麻溜地把平板给锁上了。
中式恐怖,比那些什么丧尸啊,吸血鬼啊可怕一万倍好吗……
姜易安几次欲把平板打开,都下不去手。
前面那几期主题都没有给他这么大的抗拒感,但是赶尸这两个字,钻进他的眼睛里的时候,姜易安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不太友好的画面。
林间小道在夜晚漆黑一片,虫鸣微弱,模糊的月光下,一群人影黑点一样出现在道路镜头。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手臂绷直的僵尸,身穿蓝袍头戴官帽,面前贴着一张用朱砂画的黄符,一跳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易安登时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甚至顺着脖侧爬到了鬓角。
姜易安写歌都是沉浸式代入到那个场景里。
如果他给赶尸的主题写歌,歌还没写完,他人先吓死了。
姜易安抱着抱进缩在沙发角落。
人一旦陷入到那种无端脑补的恐惧情绪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散,越不想去想什么,大脑就像是和主人唱反调一样,越是闪现那些鬼泣森然的画面。
就连静谧的家,也仿佛变得危险起来。
比如,一只藏在暗处的手从姜易安看不到的地方伸出来,拍上他的肩膀。
有什么东西抵在姜易安颈侧。
他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用余光瞟一眼旁边的落地窗玻璃。
呜呜呜万一玻璃上反射出有个人蹲在他旁边怎么办QAQ
姜易安心都提到嗓子眼,看清顶住自己脖颈的是抱枕一角才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
不要自己吓自己啊姜易安。
他狠狠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很好,然后再打开电视,让家里充满人气。
他将手伸向沙发上的遥控器。
叮咚——
“啊!!!”
不等他摸到遥控器,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差点没把姜易安魂给吓飞。
他猛地一抖,心跳飞快,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姜易安在原地站半天,虽然一开始听到门铃真的很吓人,但不断响起的熟悉声音还是有种,把他从恐惧里拽出来的感觉。
但姜易安确实被吓得有点狠,眼泪有点止不住,他擦眼泪的同时又很想笑。
毕竟被自己脑补吓哭什么的,真的很丢脸啊。
这世界上哪有鬼嘛!
姜易安走向玄关的脚步一滞,没有……吧?
啊啊啊啊不要在自己吓自己了!!!
虽然是在心里疯狂吐槽和给自己打气,但他看向门铃可视屏的动作还是有点迟疑。
他小心翼翼探头,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楼明宴时,才真正的,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来的是人。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
于是楼明宴看到的,就是姜易安红着眼睛,湿着睫毛,一副明显哭过的模样站在门边,委屈唧唧地叫了声楼先生。
就像那种阑珊学步的小朋友,不小心跌倒后,睫毛上挂着泪伸手想要家人抱的表情一样。
事实是,如果来的是姜家任何一人或者是杨卿宇,姜易安早就扑上去了。
但他现在确实也很想,在楼明宴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但不行,他俩不算特别熟。
楼明宴被那双水汪汪的浅瞳看得发愣,等姜易安问他是不是又要出差时才反应过来。
他说:“我明天要去国外出趟差,大概要呆两个月,能麻烦姜先生这两个月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兰花吗?”
姜易安点点头,从他怀里接过兰花。
寒兰娇气又怕热,冬天都得细心呵护,夏天更是不怎么离得开人,如果没注意晒到太阳,叶片都会被灼伤。
姜易安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楼先生放心吧。”
“那麻烦姜先生了。”楼明宴道谢。
说完之后两人站在门边没动。
楼明宴到这儿就应该离开了,但是姜易安的眼神,实在让他无法转身。
就是那种露骨又不舍的眼神。
姜易安眼巴巴地望着楼明宴。
他确实不想让楼明宴走,现在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感觉他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人家明天都要去出差了,他总不能让人留下来吧,而且主要是他俩关系还没到那种邀请对方留宿的程……
楼明宴出声:“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度。
算了,不管了。
姜易安心一横:“楼先生,你别走了吧?”
楼明宴那双黑得纯粹的眼里,冒出两个小小的问号。
姜易安连忙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一脸期待,楼明宴没有办法拒绝:“那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姜易安把头摇成拨浪鼓,又翻出那双楼明宴专属的小狗耳朵拖鞋。
非常热情,就像是害怕他动作慢一点,楼明宴就飞走了似的。
楼明宴动作略微有些迟疑地踏进玄关。
“打扰了。”他说着换上拖鞋,小狗耳朵在他踩进去那一刻飞了起来。
姜易安随手把花放在餐桌上,给楼明宴倒水,问他要不要吃水果,有没有吃晚饭,总之就是一刻不停地围着楼明宴打转。
楼明宴一手端着姜易安洗给他的果盘,一手端着温度正好的水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姜先生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
姜易安深吸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楼明宴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果盘自己吃起来。
他说得铿锵有力:“没错,楼先生,你今晚别走了吧。”
楼明宴:“?”
姜易安:“我们一起……”他想了下他房间的床装他们俩身高一米八往上的大男人有点拥挤,改口,“我们一起在客厅打地铺怎么样?”
楼明宴:“?”
姜易安目光炯炯。
楼明宴脑子里一时装了好多问题想要问。
但最后他选了一个最让自己疑惑的:“为什么要在客厅打地铺?”
姜易安实话实说:“因为我家的床,装我俩都有点挤。”
楼明宴认真:“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一起睡?”
姜易安直言:“因为我害怕。”
楼明宴:“?”
“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吧,好不好,求求你了?”姜易安双手合十,做着拜托的姿势,每说一句话就更靠近了楼明宴一点。
最后整个人都快贴到楼明宴身上。
楼明宴身体微僵,视线一垂就能看到从他家居服领口出漏出来的小块锁骨,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衣物洗涤剂的清香。
他很少和人有距离这么近的时候,又怕自己往后拉开距离的动作伤害到姜易安。
只能缓缓将视线从他脖颈处移开,落在脚边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他应该拒绝的,但是他又不想拒绝姜易安。
姜先生是把他当朋友,才会提出这种邀请的。
楼明宴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况,脑子里很混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一犹豫,姜易安心里就觉得完犊子了,楼明宴今晚要是走了,湘西赶尸这个主题的歌他肯定没办法写。
杨卿宇不仅要负责方甄,还要负责公司仅有的三个练习生小孩以及艺人经纪部的一些工作,他本来就够忙了,姜易安也不想让他翻山越岭跑过来陪自己,压缩他仅有的休息时间。
孙亦帆明天就要去录节目,今天晚上也的要好好休息,姜澄不在国内,大哥二姐和爸妈也都忙着工作,可不就只有面前的楼明宴了吗?
姜易安当场就开始耍赖:“楼先生,我求你,好人做到底,我不能没有你。”
楼明宴:“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来?”
“因为我害怕,我特别胆小特别怕鬼你知道吗。”姜易安那张小脸皱皱巴巴的,“但是我有个工作,就是要给一个有点吓人的主题写首歌,我需要有人陪我给我壮胆。”
姜易安坦言:“不然我可能就是第一个,被自己的脑补,吓死在家里的人了。”
他和楼明宴对视,眼里就俩字:拜托拜托。
楼明宴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这个眼神,他点了下头。
姜易安:“好耶!”
他把果盘重新塞进楼明宴手里:“楼先生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形容实在是夸张,楼明宴笑了下。
姜易安准备去书房把电脑拿出来:“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把这首歌写出来,然后咱俩好好睡一觉,绝对不耽误你明天出差。”
楼明宴点头。
姜易安走到一半回头:“楼先生会不会无聊,要不我给你找本书看?还是你想看电视?”
楼明宴起身跟着他:“有多的电脑吗?我处理点工作。”
“有的有的。”姜易安忙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姜易安的书房更像一个小型的录音室。
电脑旁架着专业的录音设备,各种乐器靠在墙边,他书桌不算整洁,各种手写的词稿和曲稿堆在一边。
书架上除了各种CD唱片,摆的也是一些让人叫不出名字的小众乐器。
楼明宴的目光在扫过右上角那束刮刮卡的花束时,顿了一下。
“这个电脑稍微有点旧,续航不行了,但还能用,楼先生你看可以吗?”
姜易安翻出一台旧笔记本,楼明宴回头:“可以,谢谢。”
“我才要和你说谢谢呢。”姜易安笑笑,“那我们去客厅吧,书房没多余的椅子不好做。”
“我编曲的话,可能会不断地有声音,楼先生介意吗?”姜易安走在楼明宴旁边,他表情悸悸,“因为这首歌风格有点阴森,我不太敢带耳机。”
楼明宴顺手带上书房门:“没关系,我不介意。”
姜易安说:“那太好了。”
楼明宴坐在沙发上,姜易安没有像往常那样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毯上,而是盘腿坐在了楼明宴身边。
楼明宴不像姜易安一样坐姿散漫,他微微后倾靠在沙发靠背上,长腿交叠,电脑置于膝上,认真且话少地开始处理起了工作。
指尖敲击键盘时,偶尔会轻响两声。
姜易安很有安全感。
这安全感来自于,他膝盖挨着楼明宴的腿,楼明宴的身影永远都在他的余光里。
他人高马大,存在感强,鬼来了都得被他这一身正气给吓退。
姜易安再次点开了节目组发来的剧本。
但这胆子,再壮也就只有那么丁点大是不是?
姜易安一脸抗拒,甚至在滑动文档时,都止不住后收下巴,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楼明宴那边靠。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从身体到神情,都是写满了拒绝。
一开始只是膝盖,后来他整个人都贴到了楼明宴身边。
楼明宴注意到,他说:“需要我看完后,再把这个故事复述给你吗?”
姜易安皱着鼻子摇头:“楼先生,这不是故事吓人,是脑补吓人。”
《险象环生》节目组提供的剧本都是背景框架,语言平铺直诉,并没有什么吓人的氛围描写,就是挡不住姜易安的脑子要自我发散。
这一期,他们倡导的是传统文化的保护。
剖开赶尸这种文化自带的恐怖特色,宣扬的是对华国特色鬼神文化消散的无力。
姜易安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都很粗浅,只知道这玩意儿很吓人,以前的老式鬼片里经常出现,而是很凶,就没了。
要真正传达出节目组想要传达的,他还得去查资料,一查就不可能只涉及赶尸这一种,往上追溯的巫文化,和被称为湘西三邪的落花洞女和蛊毒,包括现在潮州地区依旧流行的拜神,都被他查了一遍。
而这首歌,走的就是正儿八经的华国风。
姜易安纠结了很久,也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他最后还是尽可能的将这首歌里的鬼气降低。
反而是另辟蹊径给它增加了很多江湖气,在传统的唢呐铜锣这些白事乐器里,加入了很激烈的鼓点和有着破杀之势的筝声,像是瘴气缭绕的乱葬岗里阴兵开道。
就是那种光怪陆离的荒诞之中,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的江湖山水。
姜易安写得认真,很快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只是挨着楼明宴的胳膊一直没挪开,或者说,姜易安已经把楼明宴给忘了。
激烈的音乐不时回荡在客厅,楼明宴早就结束了工作,他既没有挪动过,也没有变过姿势,非常安静地任由姜易安靠着他。
楼明宴不会写歌,看不懂标曲软件上各种音轨,但他从小学琴,虽然学的都是古典乐。
但在他看来不管是古典乐还是流行乐,也没有什么高低之分,音乐和画一样,不分国界,都能传递出很深刻的内容。
但更多,他的目光会落在姜易安专注的侧脸上。
全情投入到擅长领域的人,即使没有舞台,也可以闪闪发光。
姜易安的习惯是先编曲,再填词,他从头放了一遍。
“很好听。”
不是低沉,而是那种带着明显的金属质感,就像冰块撞击保温杯不锈钢内胆那种,带着丝丝凉意,又清透富有磁性的声音。
把姜易安吓了一跳。
他猛地转头,看到楼明宴那张脸才恍然自己把他给慌了。
“抱歉,楼先生。”姜易安面带歉意,“我靠着你,很难受吧?”
楼明宴摇头:“很轻。”
他想了想又说:“不用道歉,我很高兴能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