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两全之事,从来都只有你愿不愿意做,而不存在能不能做到。”

萧怀舟目色深远,其实应该从重生那一刻起,他就早明白这件事。

谢春山既不愿意伤害他的师父,同时也不愿意伤害他,所以选择自己殉道这件事。

虽然他很生气谢春山什么都不说就自己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东西。

可同时谢春山这样的性格又很让人放心。

因为谢春山从不会让他去做选择,也不会逼他做选择。

从来都是在尊重他人的基础上为别人处理这些麻烦。

这便是谢春山最让人感动的点。

从一开始的重生到如今,萧怀舟真真切切被谢春山感动的还是在这一刻。

在他自己受到威胁胁迫的时候,自己要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

我才明白谢春山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

原来全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他。

仅此而已。

只可惜谢春山的死并没有能够唤起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良知。

“要么怎么还是说你大师兄太单纯,他总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像那清冷苦修的道士,愿意舍己为人为苍生,只需要去感动他,那人终会醒悟。”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

谢春山终究还是太过于单纯。

也将所有人都想象的那样单纯。

实际上人心复杂,这世上比鬼神更加可怕的就是人心了。

“殊不知,有些人你想要去感动他是不可能的,他们十分自私自利,即使失去了对他们觉得很重要的东西,依旧抵不过他们心中的私欲。”

这人指的便是长屿老祖了。

长屿老祖心中虽然十分看重谢春山,可即使是谢春山以身殉道,都没有能够唤醒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良知和亲情。

竟然连亲情都没有,何来的醒悟?

所以谢春山的死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只能说是谢春山太单纯。

“那应该如何?”谢长行也是自小在归云仙府长大的,如果说谢春山单纯的话,那么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从被带回归云仙府就几乎一直住在山上,很少与旁人打交道。

再加上周围的师兄弟们心中一心想的都是修炼成仙,没有人世间的权利诱惑和尔虞我诈,修炼成仙全凭资质。

若是资质愚钝,那就用勤奋来补。

走歪门邪道都是没有用的,天道会惩罚所有因果混乱的人。

所以他们从小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邪恶到那样的地步。

“应当如何?如果有一日你救了一人,可他偏偏想要杀你,即使你告诉他,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想要杀你,那你就该狠狠的让他长一次教训。”

谢长行:“……”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有些不可置信。

“你打不过我师父。”谢长行十分坦诚。

这是实话。

“但他也灭不了我的国。”萧怀舟莞尔一笑。

这归云仙府仙山之上,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被长屿老祖听了去,所以他也不再多说。

大笑着往山下走。

此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但以后可以与谢春山同葬同归。

也不失为一件风流往事。

毕竟,谢春山拼却了一切让他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该弥补的遗憾,他已经全都弥补了。

回到王都城的第二日,便是太子哥哥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原本国破之后,东夷铁骑已经踏破了王都城,可所有人都被谢春山卷入了一场大梦之中。

梦醒之后,原本已经死去的故里祁竟然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第一道军令就是让所有的东夷兵离开王都城,将所有烧杀掳掠抢来的东西全都原物奉还。

若是弄坏了还不起的就用同等数量的财物还回来。

若是伤的人或杀了人,便以命抵命。

那些东夷士兵本就并不愿意服从萧长翊管辖,毕竟萧长翊是属于大雍朝的人而不是他们东夷国的勇士。

如今东夷国世子死而复生重新归来,在将什么心中的威望自然是日胜一日。

所有人都把故里祁当做了心目中的神一样供奉敬仰着,所以唯故里祁的命令是从。

东夷士兵当天便撤出了王都城,沿途返回东夷的路上,又为自己此前做的事一一弥补,虽然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好在国家安定下来了。

不管还需要多少年修生养息,只要不打仗,老百姓的日子总会过得好下去的。

所以当务之急第一件事就是让太子登基。

可是大战结束,百废待兴。

国库空虚无力,根本没有办法举行大型的登基典礼。

最开始大家醒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临朝称帝,但还没有名正言顺。

太子本身不在乎这些,尤其是萧长翊已死,他心中心怀天下,更希望让百姓修身养息,而不是大肆铺张浪费。

但萧怀舟从归云仙府回来之后,却还是执意想要让太子办一个登基典礼。

这才算是名正言顺。

萧怀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私心,但这点私心他不可以告诉太子。

萧怀柔觉得有些铺张浪费,可是萧怀舟一言一行所说都在理,若是没有登基典礼的话,到最后后人写史书评述这段历史,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只是需要尽量精简就行了。

萧怀柔说要精简的最后还真的就是精简起来,一些没有必要的礼仪都没有准备。

毕竟是大战之后,连皇宫都被□□的不成样子,更别说铺张浪费搞得声势浩大了。

先是萧怀柔早起更衣换装,接受所有工人的恭贺和朝拜,紧接着便是一路抱着红毯去太宸殿,群臣百官都早已在两旁分立站好。

只等着礼官一声贺,群臣俯首拜。

而最后一步,却还是十分让人重视的。

那便是祭祀上苍。

自古任何一个帝王登基都会特别看重对于上苍的祝祷,这也是一次天人的对话。

因为大雍朝还是有神仙灵异之事的,所以当帝王点燃祝祷香的时候,身上拥有真龙血脉的子嗣是可以与天对话的。

所谓的与天对话,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但从从前史官的笔下大致了解过,寥寥数语皆是祈祷国力昌盛,福运绵长之类的。

至于能不能等到上苍的回答,就要看天意了。

据说大雍朝数千年前祝祷的时候确实有过神仙回话,允诺大雍朝国运千年。

也确实是做到了。

只是一到这千年,大雍就差点儿国破。

萧怀舟极力需要萧怀柔举行登基仪式也是这个原因。

无论是否现在还可以同上苍对话,他也一定要试一试。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大雍的方法了。

若可以直接与神灵对话,或许长屿老祖那边还有希望。

登基大典一直从天微微亮的时候持续到正午时分。

正午时分,太阳悬挂于天际正当空,日晷也合成了一个尺度。

群臣皆站在祭台之下,目送萧怀舟和萧怀柔一起登上祭台。

因为祭祀祖先和神灵,必须要所有萧氏血脉全都到场才可以,以显示对神灵的尊重和对祖先的缅怀。

但是萧氏传到他们这一代,原本的参天大树慢慢已经萎钝,几乎不剩什么子孙了。

萧怀柔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唯有有两个在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也已经被太监宫人抱在了祭祀台上。

可这样的孩子是无法与神灵对话的,他们只是懵懂无知的稚子。

萧怀舟曾经在典籍里见过,若是子孙越发盛大,那么所产生的念力也会很盛大,能够与神灵对话的机会也就更大。

现在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了。

祭祀神灵这种事首先要有专门的钦天监先请示先祖,然后才可问神。

萧怀柔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台之上,旁边的太监为他燃了三只同手腕一般粗的香。

萧怀柔手握香柱,以皇帝之名躬身上前,在九足鼎里稳稳的插入了三柱香。

神灵的神秘之处就在于此刻。

当香柱被插进去之后,原本四散的香忽然之间就好像有了规律一般直冲青云,一点儿也不会改变轨迹。

哪怕周围有微风掠过,依旧没有能够吹散它们。

等到最初的香火慢慢到达天际的时候,忽然间在正午时刻,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的将所有太阳的光芒全都挡了去。

直冲云霄的香火似乎已经上达天听,可上面给的反应却不尽人意。

“该不会预示着我大雍朝早该覆灭吧?”

“上一位焚香祝祷的帝王就已得到答案,我大雍国运只能绵延千年,如今恰是千年之期……”

“胡说八道,快下雨了来些乌云算什么!难不成以后下雨都是大太阳天吗!更何况那神灵已经有千年未曾回复我大雍,如今又怎会显灵?”

台下群臣叽叽喳喳,每个人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总觉得下一秒天罚就会落下来。

萧怀舟心里清楚,台下这些只会说话的老家伙,其实什么都不懂。

谢春山的九转轮回阵只针对了他们几个人,所以即使重来一世,也只有他们几个人会带着前世的记忆。

而台下这些群臣都是只记得第一世的,在他们的眼中,大雍朝就是差一点而亡了,然后却又因为东夷国的突然撤兵,才会忽然置之死地而后生。

艰难的存活下来。

有些时候人总是愚昧的。

已经知道了神谕,而这个神谕实现了,百姓便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若是一千年的时间到了,这个神谕实现了却又被人打破,大家总觉得这种事情是逆天而为,强行改变了国家的命运。

你说这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萧怀柔虽然一丝不苟的站在高台之上,可站在他身后的萧怀舟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属于大哥害怕的气息。

已经生在帝王之位了,若民间有谣传他守不住这帝王之位,岂不是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萧怀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初废太子的时候。

因为一场大水导致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当时站在大殿之中孤立无助,被群臣指责。

萧帝万般无奈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废除太子。

那是萧怀舟一生所痛。

如今好不容易避开这个局面,萧怀柔却又要受到所谓天命的牵连。

不过就是个天命而已,谢春山尚可逆天。

可见天命也并不是那样不可更改。

“若要降下神谕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萧怀舟直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也不需要太监宫人动手,自己捏了一炷香点燃。

像泄愤一般狠狠地插入九足鼎中。

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非是萧怀舟不敬上苍,只是因为时间紧迫,长屿老祖所给的时间本就不多,一共就只有三日。

三日之后若找不到解决办法,大雍也一定会亡。

所以此刻也便不在乎形势了。

萧怀舟不能将这一切告诉萧怀柔,反正不敬上苍的人是他,纨绔不羁的人也是他。

若是神灵真的怪罪下来有所惩罚,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便是。

全程被他这幅言行无状的样子给吓到了,大家齐刷刷后退了两步,生怕真的有什么神谕降下来,一不小心伤及无辜。

“都是因为这位萧四公子,若没有萧四公子执意要留谢道长在我们大雍,又怎会惹起战事,又怎会导致差点而亡国呢?”

“就是,萧四公子若是还不知收敛,到最后也不知大雍朝还能撑几时?”

“恳请帝王放逐萧四公子,以免再为大雍招来祸患!”

“求放逐萧四公子。驱除出境,永不入王都!”

“藩王就该有藩王的礼仪,新帝登基,萧四公子确实不该再入王都!”

一时间群臣都跪在地上,唉声恳请萧怀柔放逐萧怀舟。

萧怀柔将一双手藏在袖中,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掌心。

他不愿做这个决定。

萧长翊叛变一事确实让人激奋,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萧长翊叛变是早有反心,可萧怀舟却是他的同胞弟弟。

自小到大,他最疼爱这个弟弟。

即使是登基之后,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弟弟离开王都。

身为太子的时候,萧怀柔确实可以倾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保护萧怀舟,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怀舟是他罩着的。

可如今他身为帝王,却好像任何事情都不由自己控制了。

只要有一点儿与群臣的意愿相悖,便会招来大家的反对。

动不动就是长跪太宸宫前,着实是让人头疼。

可无论如何,萧怀柔都没有要动萧怀舟的一分心思。

他扭过头,刚想对自己的幼弟出言安慰。

却见萧怀舟根本无所顾忌,对朝臣的话视若无睹,反而是紧紧盯着青烟直上的天际。

“身为上苍神灵,难道连一个回答也给不起吗?”

“苍生疾苦,妖道作祟,身为神明若不愿干涉,便枉为神明!”

萧怀舟一连三句质问,字字如雷声炸进每个人心中。

天地变色,乌压压的黑云似乎笼罩了整个祭坛。

只需要一道惊雷落下,便可将整个祭坛全都掀翻,台上之人无一生还。

可酝酿了好久的雷阵却只是徒然在半空中滚落,没有一道雷落在祭坛上。

虽然声势浩大,却只是吓人而已。

萧怀舟一身青衣烈烈,向天三问。

凌乱的狂风将他发丝吹得随风飞舞,却在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狂悖的气质。

就这样对峙许久,终究好像是上苍妥协了。

忽然从很远处的天际传来了几声钟声。

这钟声古朴悠扬声声入耳,像是从很久很久之前的时间飘过来,清晰而又飘渺。

似梦似幻。

“怎么回事,祭祀神灵的时候是不可敲钟的,为何会有钟声?”

“大雍朝记,大雍历一年,帝王祭祀神灵,自远古飘来钟声视为神灵回应,降下神谕,许大雍绵延千年!史书上有记载啊!是神灵回应了!”

钦天监的老臣忽然跪地痛呼,虽然他人已经年迈,但依旧声音洪亮的将大雍本纪上的内容完完整整背了出来。

这来自远古的钟声,便是神灵给予祭坛上的回应。

没有想到,萧四公子和新帝,竟然真的等到了神灵的回应!

刚才还无比谴责萧怀舟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复又跪下,再也不敢多出一言,只能安安静静的垂首,等着聆听神谕。

其实其他大臣都是听不到神谕的。

唯有萧氏血脉,可以在祭坛之上等到神谕。

由于这种奇怪的设定,萧怀舟小时候阅读典籍的时候一度以为,这都是他的祖先想来糊弄群臣糊弄百姓的。

毕竟所谓的神谕只有萧氏子孙可以听到,那不就相当于萧氏子孙想要编纂什么就是什么吗?

到底有没有听到神谕,一切皆无法证明。

倒是更方便了掌权者对下面的控制。

可当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萧怀舟顿时手脚冰凉。

整个的人愣在那儿。

那个声音确实是来自远古,在飘渺之处又多了几分空旷,不似人间之音。

更重要的是。

神谕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切。”

萧怀舟:“……”

毕竟是神谕,为何竟如此不严肃。

“枉为神明,你们萧氏子孙是越来越猖狂了,千年气运已过,这就准备改朝换代了吗?”

萧怀柔扭过头与萧怀舟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在他们的心中都以为神谕是无比严谨和令人敬畏的东西。

却没想过,神灵竟也会有这样的调调。

尤其是这熟悉的声音,听着竟然和萧怀舟平日里不着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好歹是经历过了九转轮回阵的人,萧怀柔又身为新帝,终究还是稳住了心神,用一贯平静的声线回复。

“大雍新帝萧怀柔,在此恭等神谕。”

这态度勉勉强强算是过关了。

头顶上来自远古之处的那道声音再次切了一声。

接着将语气转向萧怀舟:“黄口小儿,刚才你要问什么?”

萧怀舟怔了一怔,分明是只单单有一个语气发出来,并没有人出现。

可是他们二人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神灵将面转向了萧怀舟,在问他问题。

在凡人的心中,若是神明已经做了抉择,那么凡人便不可以随意开口,改问别的问题。

萧怀柔看向萧怀舟,虽然他心中最想问的还是关于大雍朝的国运,还能绵延多久。

可既然神灵已经选择了萧怀舟,而萧怀舟一看就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萧怀柔眼神之中有一点希望闪过,很快又泯灭。

罢了。

怀舟想问什么便问什么,都依他。

萧怀舟也不客气,他不愿意提前将长屿老祖想要灭世的消息告诉萧怀柔。

是因为这件事情告诉了萧怀柔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萧怀柔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长屿老祖。

而萧怀柔刚刚登基为帝,若是现在告诉他,你连椅子都没有捂热就要丢了这国家,怕是比杀了萧怀柔还要更残忍几分。

所以这一切只能萧怀舟自己一个人承担。

萧怀舟他抬头仰视上苍,眼中皆是不卑不亢的神情。

“我刚才问你,若妖道横行,该当如何?神明难道不出手吗?”

这话其实是一点儿也不敬重神明的。

但在现在的萧怀舟心中,敬不敬重已经不重要了。

尤其是在见识过了长屿老祖这种为了一人而放弃天下的修仙者之后,萧怀舟更是对仙途和这些神明心中没有任何好感。

若是每一个修仙者或者每一个神明都像长屿老祖这般,最后还能靠这些歪门邪道飞升成仙,那这留在天上的神明还不如不要。

萧怀柔没有想到萧怀舟居然这么直接的态度。

但这种时候插话的话又没有什么意义。

只能在心中祈祷。

萧怀舟可千万不要再说错话了。

“你想要我出手?”来自远古的神灵语气中越发玩味。

之前的凡人帝王,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问自己的国运如何,自己的寿命如何,自己是否会成为千古一帝?

一千年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这千年之中,每一次来一个帝王询问他这些问题,他都觉得十分无聊,于是便懒得回答。

早说过,大雍朝国运会有千年之久,就没有必要再一再重复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每次都装听不见。

直到这一次。这一次竟然有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只可惜这个凡人并不是凡间帝王,因为这个凡人身上并没有帝王之相。

可奇怪的是虽然没有帝王之相,却好像有着别具一格的命格。

这等命格无双的人,性格果然也乖张。

“你不动手,难道是我动手?”

萧怀舟反问道。

神明在那投无端端的笑了,那笑声如此爽朗,好似发生了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妖道易除,可若要许神明去做一件事情,那便需要付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代价,也不知这代价你可否承受?”

“比如呢?”

萧怀舟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问答。

因为这位神明的语气说话间都和长屿老祖或者谢春山有所不同。

可以看得出来,并没有刻意摆出一副神明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萧怀舟不敬他而生气。

“比如你的性命,如何?”

“不可,我是大雍朝的帝王,若有妖道横行,这性命当由我付出才对。”

萧怀柔及时出声。

这神明的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对。

哪有神明想要帮助世人,却要让人拿生命去奉献的?

这个神灵所有的行为与之前所看到的长屿老祖又有何不同?

拿一人的性命去换别的,难道被放弃的那个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

莫非普天之下所有的神明都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一点儿也不在意。

萧怀舟一直都没有做声。

他沉默的听着来自远古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所提出的要求与长屿老祖几乎是一致。

可是萧怀舟却还是从其中辨别出几分不一般来。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还没有品的出。

那到远古的声音自萧怀柔开了口之后,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连同远处的钟声也一并停止。

萧怀柔扭头看向自己的胞弟,他亦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那个神灵,竟然一点回复都不给,就此销声匿迹。

台下的群臣听到声音停止,全都抬头起身,先是按规矩给新帝拜了三拜,高呼三声千秋万代。

然后才由钦天监老臣打头,小心翼翼的试探帝王:“敢问陛下,上苍降下何等神谕啊?”

这千年来第二次上苍降下神谕,绝对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为何神谕?

只见萧怀柔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沉默了好久,这才朗声道:“神谕说,我大雍朝还可在绵延千年,但希望群臣鼎力相助,君臣相扶,方得有万世昌盛。”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萧怀舟不由往大哥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甚至怀疑,之前所谓的那道神谕也是当朝新地信口胡诌的吧。

否则大哥的谎话总会说的如此流畅。

群臣听后无不脸上洋溢出兴奋的笑容,全都在感慨大英超竟然还有数千年的国运。

唯有站在高台之上的萧怀舟,忽然间脸色骤变。

因为他听见刚刚消失的远古之声忽然又在他的耳边重新响了起来。

而这一次并没有伴随所谓的钟声。

还是那熟悉的语调,还是那玩世不恭的声音。

“三日之后,若等到倾覆之时你依旧无可奈何,便来上古之阵寻我。”

听到这句话后,萧怀舟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萧怀柔。

萧怀柔的脸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这句声音只是单纯的响在他的耳边。

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

而新帝萧怀柔,依旧面色有些忐忑的接受着群臣的祝贺,并且为是否有数千年的国运而操心。

看到这里。

萧怀舟心中了然。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刚才那句话就是单独说给他听的,而那个所谓神灵,竟然真的可以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甚至也知道长屿老祖想要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让他去上古大阵寻他呢?

莫非那个上古大阵与刚才所谓的神灵之间有某种奇怪的联系?

萧怀舟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难以平静,可表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一直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当做是对萧怀柔刚才所说的神谕的赞扬。

他在心中却已经默默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先阻止长屿老祖对于大雍朝的祸端。

至于大雍是否真的可以绵延数千年,他可管不着。

他只希望在太子在位的期间,大雍朝不会出任何的变故。

如今唯一的祸端东夷国已不足为惧,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长屿老祖了。

三日之期。

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已。

从登基之日一直到第三日凌晨,整个王都城一直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大事要发生的征兆。

群臣百官和王都城的百姓还沉沦在新帝登基的喜悦中。

王都甚至重开夜市,大肆庆祝接下来的太平盛世。

可整整这三日,萧怀舟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直到第三日凌晨,一把从天而落的上古灵剑直接插入王都城的城门正中间,今天悍雷随之跟着落下。

所有欢度到凌晨的百姓,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狂风四起,天地变色。

原本应该是黑夜的王都城,一下子天空现出了残阳如血的模样。

萧怀舟耳边听到那一声暴喝,正安静躺在踏上数着时辰的人终于是缓缓睁开眼。

这一颗心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落地的时候。

有时候人并不畏惧死亡,但畏惧的是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时间。

因为在那一段时间中,他会回首他的一生,他会想到许许多多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忆。

直到夜尽天明。

直到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刃终于落下。

“吾乃归云仙府长屿老祖,今日亲临王都城,只为请萧四公子一人自戕。”

“若萧四公子心甘情愿,则吾绝不伤王都百姓一人。”

“若萧四公子不愿,吾三日内屠尽整个王都城,为吾爱徒陪葬。”

长屿老祖终究是长屿老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浩大的仙法。

足以贯穿王都城每一个角落,震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让人心神俱震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原本正在沉睡的人们,听到这个声音全都惊醒过来。

一个个走出屋外,仰头看向天空。

在王都城的法阵外面半空中,有一人白眉须发悬挂在那儿,衣袍随风飞起,有无数道惊雷闪电顺着他身后落下来。

却没有一道闪电能触碰到他。

仿佛那些闪电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用来摧毁他口中所说的王都城。

由于大部分生活在王都的百姓都没有见过飞在半空中的修仙者,所以此刻皆被长屿老祖这副模样给震惊到了。

尤其是他们一向仰视的归云仙府竟然说出了要灭世的传言。

还是因为那个萧四公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这股恐慌很快就传到了王都皇宫内。

萧怀柔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有太监匆匆来禀报,说是归云仙府与王都城开战了。

萧怀柔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归云仙府怎么会和王都开战,归云仙府早就和王都井水不犯河水数千年,要说开战亦不是这个时候开战的。

可因为心中清楚萧怀舟和长屿老祖之间的纠葛,萧怀柔立刻起身披起衣袍往宫外走。

“老四现在在哪里?”

萧怀柔很担心这个弟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大雍朝只是和归云仙府和平共处而已。

并不存在于一定要听命于归云仙府的意思。

即使现在长屿老祖真的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萧怀柔心中只是稍微心神不宁。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过。

若要战便来战。

他绝不会做出那种牺牲自己的弟弟去讨好归云仙府这样的举动。

不仅他过不去心理那关,就连整个大雍朝也会就此在归云仙府面前留下弱势的地位。

以后岂不是任凭那些修仙者欺凌了?

左右长屿老祖他进不了王都城,而他大雍现在刚刚统一,内忧外患全都解决了。

也未必没有和归云仙府一战之力。

总之说到底就是一句话。

绝不会妥协。

跟在萧怀柔身边的太监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意,立刻回应到:“四公子他这几日都住在长宁宫,想必此刻还未起。”

萧怀舟这几日确实一直住在皇宫中。

只是为了避嫌,他选择了住在他母后的长宁宫。

众所周知,长宁宫是王都城出了名的鬼殿,里面除了一片郁郁深深的紫紫竹林之外,渺无人烟,已经荒废了许多年。

起初萧怀柔并不同意萧怀舟住到长宁宫去,多年未修葺的宫殿很有可能会破败倾塌。

但是萧怀舟执意如此。

说是想要同母妃再待几日。

毕竟等过了这段登基的时间,萧怀舟作为亲王已经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更别说就此居住在皇宫里了。

明明也是萧怀舟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偏偏在萧怀柔登基之后,这里对于萧怀舟来说就属于禁地,无事都不许过来的那种。

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古人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萧怀柔当时也是顾及到这份心思,才会一时心软同意了萧怀舟住在长宁宫。

如今细细想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怀柔想通了其中某个关窍,甚至连长靴都没来得及整理好,就直接狂奔去长宁殿。

整座王都城上面都是电闪雷鸣,江并不是很大的皇宫照的火光通天的。

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影子劈在宫墙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在这子时最恐怖的时辰,总是最容易威慑人心的。

萧怀柔赶到长宁宫的时候,萧怀舟手里正提着一个小小的铁锹子,蹲在长宁宫旁边的竹林下面,不知道在挖些什么。

他青色的衣袍散落在青石砖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看上去又旧又脏。

但萧怀舟却不愿意更换。

明明有人给他准备了亲王的衣袍,按照准亲王的规格制作的十分精密,但是萧怀舟却没有多看一眼。

那些身外之物,他毫不在乎。

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他现在手中,一把小小的铁锹子,正一楸一楸地挖着竹林下面的土。

萧怀柔身后的太监刚准备喊通报,却被萧怀柔抬手制止了。

萧怀柔垫着脚尖慢慢往前走,待到凑近的时候才看见萧怀舟另一只手中竟然抓着一截刚露出土面的竹笋。

鲜嫩的竹笋上还裹着明黄色的泥土,刚刚破土而出就被萧怀舟攥在了手中。

萧怀柔这才想到,其实他这位四弟,小时候是很喜欢挖竹笋来玩的。

母后的宫中种着成片成片的竹子,每到春冬交接的时候,就会长出许许多多的竹笋。

他们小时候的玩意儿少,便对这些竹笋起了兴趣,经常一脚一个将这些竹笋踩着玩儿。

偏偏萧怀舟小时候又极爱吃竹笋,每每踩到之后,宫人摘不到最新鲜的竹笋,萧怀舟便会哭着闹着非要吃。

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还有更重要的是,萧长翊小的时候对竹笋有禁忌,每一次一碰到就会浑身起红疹。

所以皇宫内除了长宁宫,其他地方都不允许种下竹子。

每当萧长翊偷偷摸摸来跟他们玩闹的一身红疹回去,明贵妃便会跑去告状,说有人要陷害他的孩子。

一来二去,事情闹得多了,母后便觉得烦。

每年冬雪融化之后就命人将所有的竹笋全都除去,等到萧怀舟背完功课回来的时候,自己唯一的乐趣也就消失了。

那真是喧喧闹闹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可惜好景不长,母后走后长宁宫就再也没有人过来,这些竹子也便任凭它们疯长。

再也没有人来管过这些笋呀,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萧怀柔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忽然又在挖这个玩?”

萧怀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萧怀柔才发现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像是刨了个什么东西。

小时候萧怀舟就很爱干净,碰上一点点泥都会哭的稀里哗啦闹着要沐浴,如今长大了,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了。

越发粗糙起来。

“我怕等会儿来不及,先给自己立个衣冠冢在这,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牵挂的,若是可以,死后就在此陪伴母妃生生世世。”

萧怀柔面色一变,语气突然变得高声起来:“胡说什么?区区一个归云仙府,我必不会允许他伤你。”

越过萧怀舟的肩头,萧怀柔目光落在他身后一个小小的土坑中。

萧怀舟确实是在挖坑,只是把坑中原来占着位的竹笋给挖了出去而已。

竟还在坑中铺了一些平日里他最喜欢的衣衫。

这是真的自己在给自己刨坟呢。

作者有话说:

嗷啊嗷,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