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小泥巴了吗……”
“什么?”
“算上小泥巴以后, 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小朋友吗?”
容倾心头一颤,恍然间才明白林少安为什么突然说再也不喜欢小泥巴了。
她啼笑皆非,又被软软地击中了。
“是啊, 算上小泥巴了。”
看着林少安惊异又茫然的脸,一双笑眼越发轻柔了几分。掀开了被子坐在床头, 随手在床头柜里翻了翻,拿出一本《小王子》捧在手中。
“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林少安泪眼一怔,愣住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她心里明朗起来,顺势钻进了容倾捧书的臂弯里,靠在怀里看着好看的插画,和没有拼音的文字,疑惑地仰了仰小脑袋, 依然带着奶呼呼的小哭腔问:“这是‘大人书’吗?”
容倾笑答:“嗯……这是写给大人的童话。”
“嗯?”林少安更加不解了:“大人也要看童话书吗?”
大人也需要童话吗?容倾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离童话已经很远了。
在经典的戏剧和小说里, 总能看见一些深入人心的形象,比如救死扶伤的医生, 无私奉献的老师,以及……唯利是图的律师。
而律师的常态,就是行走在淤泥里, 竭力地分清每一寸水和泥。从学业到执业的数年里, 她习惯了轮轴般的高效节奏, 习惯舌枪唇剑, 习惯了去拆解拼凑那些低俗恶臭的纠纷。
也习惯了被误会, 被蔑视。
而初遇那天,林少安像个小精灵似的, 抱着皮毛脏兮兮眼睛却干净如洗的小猫,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嫌苦涩地喝下那大半杯咖啡,说着那些“说话要看着人的眼睛”这样简单纯粹,却又常被成年人忽视的基本道理。
这些对每天消磨在世俗里的容倾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童话了。
是吧,大人也需要童话的,而彼时的林少安,就像是忽然掉进容倾成年世界里的童话书。
“倾倾……”林少安抽了抽小鼻子,戳了戳她的手:“翻页啦~”
“哦,”容倾回过神来,下意识翻了一页,忽然反应过来:“这些字你都看得懂?”
“嗯!”林少安点点头,指了指其中一个复杂的字:“就是这个字不认识……”
她想,要是她手上有字典就好了。
“这是‘大蟒蛇’的‘蟒’,这个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一种很大的蛇。你只有这个字不认识吗?”
林少安眼睛一亮,从前只有妈妈在告诉她一个字的发音以后,还会顺带解释这个字的含义,向阿姨不会这么做,而且妈妈也很久很久没有给她讲故事了。
有容倾在,她好像不需要字典了。
她看得懂几乎所有的字,但她还是把书递给了容倾:“看不懂,你念……”
容倾顿了顿:“从哪里念起?”
林少安天真地指了指书上的字:“从这里……‘请你帮我画只绵羊’这里……”
小心思不攻自破。
容倾了然一笑,没有戳穿她的撒娇,柔声念了下去。
就像是哼唱给婴儿的摇篮曲,轻缓舒柔,容倾每念完一页,林少安的小脑袋就垂落得更低一点,最后干脆翻了翻身,趴抱在她的怀里,小脸贴靠在她的胸口,轻轻呼着平稳的吸气,终于又睡得酣甜。
容倾整颗心融化似的,忍不住戳了戳软乎乎的小脸颊,林少安哼唧哼唧地摇摇脑袋,小手脸上胡乱挥打两下,又抱进她的臂弯熟睡去。
时钟已经走到凌晨四点,离天明也不远了,容倾索性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轻拍着林少安的后背,柔哼着些清浅的旋律,哄到了晨光熹微。
是不容易,可她愿意。
至于代价——
“轻点……疼……”
“活该!哪有人在床头坐一宿的?”
初五,容倾有些工作必须要处理,不得不去一趟律所,和父母明理商量一晚,决定在小学开学前都和林少安一起住在家里,上班的时候,就让小家伙在家和明柔一起玩,也不怕没人照顾。
可临到出门时,她却改变了主意。
林少安就趴在卧室门缝外看着她化妆梳洗,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未知的紧张。想来小家伙和这个家相处不过才三五天的时间,说适应,也不过是因为知道有她在庇护罢了。
想到小孩轻轻拽着她衣角的动作,想到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的画面,心里的不忍又泛滥了。
她无奈一笑:“算了,跟我走吧。”
于是,林少安第一次来容倾上班的地方,捧着还没读完的《小王子》,坐在茶水间的沙发里晃着双脚,看会儿书,又看会儿容倾。
她发现容倾在这个叫“律所”的地方,和在家里是两个样子。不爱笑,也不爱和人说话。有叔叔阿姨拿着纸或者电脑去找她,她才转动座椅角度,跟人家寥寥说上几句。
笑如桃花盛开,冷如冰川万里。
很多年后,林少安是这样书写出她的反差的。
还是上次那个八卦的实习律师助理,趁着午间去买了两大袋咖啡进来,火急火燎提进来,经过工位时不小心打翻了一袋,正好洒在容倾的办公桌上,混带还弄湿了一叠文件。
“对不起对不起!我……”
容倾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敲完最后几个字,而后不慌不忙地抽了几张纸拭干文件,直接放进了碎纸机。
“那个文件……”助理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都有备份。”
助理愣了片刻,本来看着容倾尽显冷色的嘴角和成熟的打扮,又有那样的家庭背景,以为会是个不好惹的女人,没想到压根没有责怪她。
倒是本来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看书的小萝卜头一下子跑了过来,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瞪着她:“你干嘛呀!”
她有些尴尬:“容律师,这孩子是?”
容倾是今天到律所以来,第一次露出笑意,搂过着急护着她的小刺猬,接着对方的猜疑自我挖苦地打趣道:“嗯,我女儿。”
“你女儿?!可是你不是才二十二岁吗?”助理看了眼林少安,不相信地指了指容倾:“你,叫她什么?”
林少安看向容倾,弯了弯眼睛,高兴道:“倾倾!”
“我说呢……”助理笑叹,放下一杯冰美式,问候几句,就忙着分送咖啡去了。
容倾笑眼一弯,俯身勾了勾林少安的鼻尖:“你该叫阿姨。”
或许因为职业所需,容倾和同龄女生的年龄焦虑感背道而驰,不怕人觉得她老,反而生怕被叫小。从前偶尔遇到同事或客户的孩子,嘴甜的叫她姐姐,她也够会像这样摸摸头,温和说句:“乖,该叫阿姨。”
可林少安偏不从她,固执地又唤了一声:“倾倾!”
容倾坐直身子抱住了双臂,作势问道:“我和你妈妈还有徐书凝都是同辈,怎么也算是老字辈了吧?你叫徐书凝老师,你想想我该是什么?”
林少安呆愣了一会儿,老字辈是什么意思?哦!就是“老”字开头的称呼!她豁然开朗:“老婆?”
随着周围同事喷发而来的哄笑,容倾面如土色,恼羞成怒地戳了戳林少安的额头:“是老阿姨!”
林少安捂嘴窃喜。
时间已经到了饭点,同组几个加班的同事也结伴去楼下商场吃饭了。林少安敏锐地察觉着这一切,看见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容倾了,心里的小忧愁又浮了出来。
“嗯……没有人跟你一起吃饭耶?”
容倾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四下的确是空荡无人。
平时她都是和明理一起吃饭,今天明理不加班自然是不在律所,如果没把林少安带来的话,她确实要一个人去吃饭了。
她故意软声:“是啊,都没有人和我吃饭呢。”
林少安扬眉一笑,跑回沙发边上穿好了外套,拉开一边儿的口袋,撅起小胯朝着容倾:“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吃好吃的?我袋袋里有钱哦!”
容倾一愣,哑然失笑,弯腰低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拍了拍林少安扬起的口袋,起身:“走吧,小老板。”
林少安护紧了口袋,仰脸一笑,哒哒哒跟着出了电动玻璃门。
所谓好吃的,就是便利店里两块五毛钱的泡面,加一根五毛钱的小火腿肠,再买两片烤香了的红豆吐司,买一盒酸奶涂在上面。
这些是林少安从前自己的琢磨出来的豪华套餐,她一次性全部安排给容倾了。
便利店窗边的桌子很高,和咖啡店里的一样,配的是高脚凳。林少安还没有桌子高,却全程没让容倾插手,从店员姐姐那里接过沥干开水的干拌泡面后,就踮着脚在桌边挤着调料,双手握着筷子费力又笨拙地搅拌,弄得满手满脸都是酱料。
“好啦!”
容倾默默笑望着她,小家伙跑前跑后的刘海都湿透了,她就拿出纸巾帮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看她富有成就感地推过来一堆丰盛午餐,心里又甜又腻。
“好吃吗?”林少安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看着她,满是期待。
容倾筷子都还没入口,哭笑不得:“我还没吃着呢……”
“哦……”
泡面当然是泡面味,小朋友做出来和大人的也没什么差别。她尝了一口,放下筷子,继而拿起那块奇奇怪怪的吐司,红唇分离,轻咬住一口裹满巧克力酸奶的边角,酸酸甜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确实奇奇怪怪的。
不过,她很喜欢。
“不愧是美食家,很好吃。”
林少安心满意足。
“那以后都跟我吃饭吧!”她笑着扬言,说完后,又马上收敛了得意看向容倾,怯弱问道:“可以吗?”
其实,她才是没有人一起吃饭的那一个。
容倾捏下一角吐司边,喂进了林少安的小嘴巴里,轻骂声:“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