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抗拒的迎合, 缱绻着月色,在唇齿间一点点绽放出小别后的欢喜,本该愈演愈烈, 江晚云还是推阻着克制下来,娇软求饶:“清岁, 有客人在。”
那急切的女人这才退了下来,礼貌地朝着她们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和师父好久没见了。”
容倾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忽然闯进静谧里的女人,就是传闻里那个摇身一变取代江晚云成角儿的女助理。而今,她还叫她一声师父,可见什么背信弃义,什么阴谋诡计, 根本是无稽之谈。
她扬了扬嘴角, 拉着林少安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江晚云水眸浅浅, 含羞点头:“让你们见笑了,我爱人性子急。是也不早了,我送送你们。”
林少安呆愣无言, 刚刚攒动的小心思让她无事脸红, 现下“爱人”两个字, 又像一炮烟火轰一声在脑海里炸裂开。
在学校, 她不是没见过两个女生的恋爱, 她回去和妈妈提及,妈妈只说是年少叛逆, 喜欢追求个性和特别罢了,等长大了, 终归还是要回归正常的。
她不懂什么叫回归正常,又无法反驳,似乎那些把自己打扮成男生样子的女生,那些和短发女孩在一起的女生,都是不那么合主流的。
可这江晚云和林清岁不同,她们是两个成熟的女人,两个长发的女人,没有年少轻狂,更不是标新立异。
如果学校里的那些女孩萌芽的爱情让她看到了同性恋的开头,这个成熟的吻无疑是告诉了她,两个女人的恋爱,同样可以有一个结局。
或许,长大一切回归正常,两个女人依然可以相爱。
或许,这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她心里的海,在一瞬间波澜壮阔了。
回到法律咨询的平坝地,明理和几个学生还在灯光下等着她们:“怎么样,顺利吗?”
容倾叹声摇了摇头:“慢慢来吧。你们怎么样?”
明理哼笑一声:“这几个孩子有点意思,几通电话轰炸过去,居然追回一笔赡养费。”
容倾听闻欣慰不已。
夜里凉风一吹,身子单薄的江晚云咳嗽了几声,林清岁就赶紧脱了自己身上的薄衫给她披上:“我师父体弱,吹不得风,我就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一天折腾下来,容倾都有些吃不消,想来江晚云更是,就赶紧回应着叫她们别送了。
江晚云也自知身体状况,就不再逞强:“也好,今天真是麻烦容律师了,”而后又看向一旁的林少安,眉梢轻抬宠溺一笑:“还有你,代理小朋友。”
林少安心花怒放地弯了弯月牙眼。
回程的青石路上,林少安没有再拉住容倾的衣角,而是和易小雯走在队伍中间,一路都心海难平。
“想什么呢?”
她沉吟片刻,问道:
“小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易小雯怔愣住。
她们普遍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心里有那么一个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林少安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平时在学校宿舍小女生的深夜话题她也从来不参与,她们还一直觉得大概是因为林少安的年纪,比大家都小一两岁的缘故。
“嗯……大概就是……听到他的名字会心跳加速,会不敢和他对视,和他说话会脸红,时时刻刻都会想着他吧……”
她只能这样抽象的解释。
林少安懵懵懂懂地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会想亲她吗?”
易小雯眼睛一瞪,想到心里那个人,瞬间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嗔怪:“你在说什么啊!”
而后往前小跑两步找宋芸和田雨鹰去了。
等到夜深归宿时,林少安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跟在容倾身后,往桥的另一端走。
滚轮声带着刚才的回忆,女人踏步走来拥吻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放映,再看向容倾的背影,第一次想到了妩媚风情这个词,长盈的卷发撩动着月色,似乎也撩动着她懵懂的心。
她几步追了上去,顿步在容倾面前。
“怎么了?”
墨染似的眉疑惑凝起,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林少安想直截了当地问出心头的疑惑,若不然,估计要彻夜无眠。
即便有些唐突,即便听起来很可笑。
“我,可以喜欢你吗?”
“什么?”
容倾眸色颤动了一下,宛若耳旁一阵清风过,她听得不太分明。
林少安沉落下了刚刚长成的纤长睫毛,咬着唇静默了几秒:“嗯……倾……”
她顿了顿,只觉得那曾经能自如唤出的两个字,哽塞在喉头,怎么也叫不出来了。她被自己的歪心思弄得无地自容,愧疚难堪,闷着头只想逃离。
“容阿姨,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今晚就不和你住了,你早点休息。”
而后,直接提起了小行李箱,灰溜溜跑回了学生群体。
桥那头的世界,顷刻间变得好远好远,远到她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容倾惊异回眸,想叫住她,又像被乱枝什么缠住,最终也没能开口。
一天的忙碌,她根本就还没有时间来好好面对这次久别重逢,本想趁着两个人独处的夜晚好好聊聊这几年。
这个臭小孩的心思一贯难猜,打小就阴晴不定。她也担心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弄疼了那颗敏感脆弱的心。
是不是不该对小孩冷淡,是不是不该和小孩计较。
回到房里,容倾捧着本书来回踱步,看着空落落的两张单人床,偶尔一声叹息。想着劝学道阻且长,想着法律援助事大又琐碎,也想到捉摸不透的小孩心思,心里越发的五味杂陈。
半个小时后,房门终于敲响。
易小雯怯生生道:“那个……容律师好,我……我是……”
桃花眼里的光韵在看清眼前少女的面容后,瞬间转落成阴霾,笑容也隐约带着些苦涩怅然,而后只是点头示意:
“进来吧。”
桥的另一头,林少安辗转反侧,抱着手机等着易小雯给她回消息,几分钟没有音讯,就连发几条追问:“你们在干嘛?她睡了吗?”
百无聊赖之际,她又点进了容倾的空间,虽然动态还是空空如也,却惊喜地发现农场里生机勃勃,指间兴奋地敲击几下手机屏幕,久违地满载而归。
容倾还是没能忍心让她每天都满心期待的来,最后一无所获地离开。
一声震动,对话框弹了出来。
“易小雯:睡了睡了,不过容律师今天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林少安猛一下从床上翻起,繁乱的心顿然清空到只留下关心,两个大拇指慌乱一阵:“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脸色不太好,我看她睡前吃了药,不知道是啥药。”
易小雯放下手机,转头看向隔壁床,轻薄的被沿边露着一点白皙的香肩,几乎察觉不到浅浅呼吸的起伏,应该是睡熟了。
容倾不久前还点着床头灯在看书,时不时会皱皱眉,按揉一下腰间,捏捏手臂捶捶肩膀,后来起身去包里翻出了一小盒药,倒了两片在手心,就着凉水喝下,而后就背身睡下,听不见什么响动了。
观望一会儿后,易小雯也关了床头灯,给林少安又发了条消息过去:“没事,估计就是累了吧,你咋这么关心容律师?我看你和明律师也很熟的样子,还没问你她们什么关系呢?”
几分钟还没有得到回复,还觉得奇怪,不过想来除了今晚,林少安也很少秒回消息的:“算了不问你了!临阵脱逃的逃兵!我睡了!晚安!”
刚要拉开被子睡下,门口就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夜深人静,她吓得立马缩到了床角:“谁……谁啊……”
身后传来轻巧的响动,又把她吓得一哆嗦,看见是容倾起了,才松下一口气:“容律师,好像有人敲门……”
容倾睡眼里许多迷茫,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了灯起身去问询:“谁?”
“是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惹得眉目一惊,下意识松了门锁,门后的女孩还喘着粗气,一身睡衣,踩着拖鞋,跑得满头大汗。
“你怎么……”
容倾瞬间清醒过来,她不知道林少安为何突然又跑了过来,只觉得是这个骄傲小孩回到学生宿舍后,又后悔没有来这边住。折腾她就算了,连着同学一块儿折腾,她难免会有几分不悦,脸色也沉了下来。
易小雯探头一看,发现是林少安,松叹了口气:“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说你怎么不回消息了。”
山里昼夜温差大,容倾看林少安穿得单薄,还是心软地往后退了两步,敞开了门:“先进来吧。”
林少安跟着进屋,一句话也没解释,只是关切地扫视着容倾,从头到脚。
她深知,是伤是病是痛容倾都会默默忍受着,今天在人家,容倾就不舍得让她做苦力,江晚云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来回两趟就已经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所以到后头,容倾几乎是自己一个人包揽了最重最累的差事。
“你不舒服吗?是不是今天搬玉米伤到了?”
容倾看着那双几乎要急出水光的眼,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伤到,怎么了?”
林少安紧促的气息稍有缓和,低了低头,窘迫地挪了挪脚步:“小雯说你好像不舒服……我……我来看看……”
容倾看了眼易小雯,又看了眼满身遗留着担忧痕迹的林少安,心里瞬间了然,柔软笑开:“是因为生理期身上有着酸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生理期?那你还搬重东西,我都说了让我来嘛!”林少安语速放快了至少两倍。
容倾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哄小孩儿似的道:“你是小朋友啊,累坏了怎么和你妈妈交代啊。”
林少安又气又心疼,明明在她很小的时候,容倾也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会大胆放手让她去厨房,会让她探索新鲜哪怕有些危险的事,怎么偏偏要一起挑重担的时候,就说她是小朋友。
“我不是小孩子了,年底我就满十六了!”
易小雯站在角落,好像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太对劲,林少安平时干什么都是淡淡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为一个人这么着急上火。
“那你既然都来了,我我我就……回那边去了!”,随手披了件外套,拎起背包溜之大吉。
容倾放心不下,还是麻烦两个还在外头闲聊的律师帮忙,把易小雯送了回去。
一会儿的功夫回屋,关上房门回转身,昏黄灯光下,出落着青春洋溢的脸庞,目色水润,灼灼关切着她。
“喏,把这个喝了。”
容倾惊异地看着林少安手里的玻璃杯,升腾的热气下,显然是一杯红糖水:“你……什么时候弄的?”
“刚才,你叫他们送易小雯的时候。”林少安走到容倾床头,把红糖水放下,又摸了摸容倾的毛毯,觉得不够保暖,于是到衣柜旁去翻找有没有更厚的被子。
容倾望着那愈渐成熟的步伐在眼前来来回回,暗暗思索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到底是怎么一步步长成现在的模样,随之,一抹温柔也在眼底晕染开。
三年来断绝来往,音讯寥寥,好不容易一年盼得几张贺卡还被差别对待,惹得全家人嘲笑,每每期待生日那天能见上一面,等来的却只是空寥,她又何尝不委屈。
本想控诉,本想埋怨,可如今看见女孩心急如焚地奔赴而来,所有的心绪,似乎都和解了。
“好了!这样就暖和了,你上床坐着,把这个喝了,我给你揉揉肚子。”
看林少安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着她,容倾只觉得心暖又好笑。
压抑着满腹涌动的柔情,勾了勾嘴角,直径到床上躺下,裹紧了两层被子,背转过身去,轻声俏皮道:
“晚安,小朋友。”